季家主与夫人的尸体横在他身前。
“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季朝木抬头,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双目通红。
“不,不是我……”
他哑着嗓音,神色浮现出极度的痛楚与无助,仿佛身处在地狱里。
季深握着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红通通的裹糖山楂。
赫无荆容貌与他真身不同,生得白净,脸颊有些肉,瞧着颇具憨态,没有任何侵略感,亲和力十足。
以至于他在惨案现场,吃糖葫芦吃的咔咔响,与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模样,也没人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他尝着甜味儿,看向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季道鸿。
父子一场,季深蹲身,抬手温柔地将他眼睛合上,却发现,对方不肯配合。
“不闭上,就挖眼了。”
受到恐吓,那双死目突然诡异地闭上了。
季深心满意足地勾唇,尽完孝道,环顾四周,看到季灵爻靠近了季朝木。
她抬手覆在季朝木冰凉的手背上,听他低喃不是自己,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季师兄,你没理由,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季深静静看着这幕,唇角的笑意凝住。
察觉到季朝木浓郁的不安,悠悠道:“我信你,我爹爹来了,也是信你的,没有人怀疑你,你别怕,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了悠悠的靠近,原本不敢上前的众人,也纷纷过去询问起来。
季深神色逐渐茫然。
他看向手染鲜血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围在季朝木周围,小心翼翼问着话的悠悠,与对季朝木驱寒温暖的众人。
府内所有人皆死于季朝木之手,不是吗?
为何大家反而可怜起季朝木,将他当作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对待,季府上下死去的人不可怜么,为何没人想着替他们报仇。
眼前的场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季深前所未有的困惑,叫了声:“阿姐。”
阿姐没理他,在轻声安慰季朝木。
季深更惑然了。
是不是有的人,天生招人喜欢,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有人前仆后继替他辩解。
而有的人,犯一点过错就会被口诛笔伐,划分为十恶不赦的一类。
没等季深想明白,麻烦就落在他身上。
主动调查季家灭门之事的赫立山,在季朝木身上发现了鬼纸人的存在,一瞬间,想到了几年前被盗的禁术。
他用灵线束缚着纸人,第一时间怀疑是季深,此子怨恨季家。
他之前以为季深早已痴傻,放松警惕,可前几日,季深悄无声息地从赫府消失了,这个关口,季家灭门,多半就是此人用的鬼术。
但赫立山不解的是,就算这些年季深在装傻,他也无法盗走禁术。
宗祠只有赫家后人能进入其中,盗走禁术的不可能是他,除非有赫家人与他合作。
赫家认识季深的人寥寥无几,谁会帮他,百思不得其解,赫立山心下愈发不安。
被带回赫府的季朝木,得知鬼纸人的存在,灰暗的眸光一下有了光彩:“是它……是它附在我身上!是它在操控我!”
赫立山按住他肩膀,轻拍了拍:“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幕后凶手,为季兄报仇。”
突然得知季深是林城季家子弟的悠悠,愣了许久,回到赫府后,她推开柴房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悠悠蹲身,拿出放在法器中的布老虎,指尖微紧,神情复杂地叹口气:“这就是你一直装傻充愣的原因吗。”
站在她身后的‘赫无荆’,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季深不解,直到看到她泛紫的眼眸。
他忘记了。
她有双天眼,能看到人的魂魄,这些年,他真身虽表面装得像痴傻之人,但魂魄真实的反应瞒不过她。
季深手指微蜷了蜷。
她假装不知,数年如一日来看望他,是在,等他愿意卸下伪装的那天吗。
悠悠握紧小老虎,想起赫立山所说的鬼纸人,她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少年。
“阿弟,当年在宗祠,是你盗走了禁术对吗。”她对上季深平静的面容。
“你与季深什么关系,他威胁你了么。”
季深不答,忽然朝她出手。
悠悠早有防备,不仅躲过一击,反手击中他。
赫无荆的修为不高,季深不是她对手,额角撞上地面的石头,鲜血直流。
他站起身,指尖落在额角,道:“阿姐,好疼啊。”
悠悠盯着他被染红的额角,有瞬间的怔然,下一秒,她后颈遭到击打,眼前陷入黑暗。
一袭红衣接住悠悠,将她打横抱起。
*
悠悠后颈泛起疼意,醒来时,听到细碎的声音。
仿佛一阵风穿过,悬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脆响,窗外鸟叫虫鸣,伴着簌簌的落叶声。
她睁开眼,坐在床边的锦衣少年,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脸颊,眉目明亮,灿若星辰。
他弯唇道:“阿姐。”
他额角有道伤,滲出殷红的血,看起来是新伤。
悠悠头晕目眩,抬眼就看到这道碍眼的伤痕,几乎下意识道:“谁欺负你了。”
季深愣了愣。
那年,他在仙宗受了欺负,阿姐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之后,她每次瞧见季深哪有伤了,总免不得问一句,谁欺负他了。
季深的手微顿,眼神变得温柔。
其实他不是打不过那些人,他故意不还手。
那段时间,阿姐初入仙宗,身边围了一群有一群的人,师尊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千百位同门。
季朝木也在其中。
季深发现他的身影,快这些人被淹没了。
阿姐要看不到他了。
季深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故意挑衅一些同门,然后不还手,只挨打。
他想要阿姐多看看他,想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次,他不仅如愿以偿,阿姐还会拉着他的手,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带他离开了刚加入不久的仙宗。
季深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甜的蜜饯。
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变得越发贪婪的,想要从阿姐那,索取更多。
悠悠一语毕,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手腕被戴上了锁灵扣,体内的灵力被封,浑身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悠悠挣扎了下,脸色发白,她不大相信赫无荆会伤害她,但此情此景,难免有些茫然。
“你做什么,四弟。”她问。
季深拨开她脸颊一缕碎发,淡淡道:“阿姐,那天我看到了,季朝木在亲你。”
悠悠想说没亲到,还没开口,就听少年道:“我讨厌他。”
以前,季朝木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抢走了他的父亲,他的身份地位。
如今,又要抢走她。
季朝木灭了季家,所有人却在为他辩解,没人相信他会如此。
上天为何如此偏爱他。
悠悠眨眼,想说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可少年又道:“其他的我可以不在意,但是阿姐,他想抢走你,我是死也不让的。”
悠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四弟弟粘她,于是道:“没人会抢走我,你是我四弟,我始终是你阿姐。”
季深轻笑,握住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蹭了下。
悠悠抿唇,以前季深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如此,凑到她跟前来,无不乖巧地说:“阿姐,我错了。”
这次还没犯错,怎么先撒起娇来了。
察觉到季深不对劲,悠悠看向锁灵扣:“四弟,你先给我解开。”
季深却不肯,他凑近,躺在她身旁,像是小时候一般脑袋挨着她,一手落在她腰间。
悠悠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能将她轻松拢在怀里。
“四弟……”
季深轻笑打断:“阿姐今夜一直在唤我四弟,平日都是唤的阿弟,是不是察觉到了。”
悠悠喉间微梗,面露疑惑之色:“察觉到什么。”
季深道:“阿姐的潜意识很强大,本能的反应,常常快于意识的苏醒。”
“你察觉到了不是吗。”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商量般轻声道:“阿姐,不要喜欢旁人,喜欢我吧。”
不出所料,女孩瞳孔骤缩,季深低笑。
阿姐很多时候,迟钝得厉害,或者说,潜意识太敏锐强大了。
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他的情感,知道他要表明什么,所以三番四次,无意地提起“他是四弟”,试图阻止他的意图。
从震惊中回过神,悠悠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你疯了!赫无荆……我是你阿姐,你是我四弟!”
“不是四弟,就行了吗。”
他这话,让悠悠一愣,尚未明白何意,一袭红衣出现在床边。
少年将‘赫无荆’拽走,靠近了她,陌生的嗓音,以一种熟悉的腔调唤她:“阿姐。”
悠悠瞪大眼眸,看着季深真身,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冒出。
季深夺舍了赫无荆!
可是不对,赫无荆的魂魄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
悠悠神色不定,而凑近的红衣少年,忽地掰过她下颌,轻轻吻在她唇上。
顾赦在那刹那,心满意足起来。
而唇间的温度,让悠悠只觉天崩地裂。
她一巴掌落在季深脸上。
纵使被封住灵力,但由于受到刺激的过大,她一掌力道不小。
季深挨了一下,侧过瘦削的脸颊,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他眼眸变得猩红,令人生寒,悠悠的手被他捉住。
少年歪了下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继而吻上她柔软红润的掌心,笑得浑不在意。
问她: “疼吗。”
悠悠头皮发麻。
第79章
眼前的季深, 前所未有的陌生,悠悠无法想象,当年送她花环, 眸光那般纯澈的小孩,为何变成了眼前这个邪恣的少年。
“你到底想怎样。”她颤声道。
察觉到她的害怕,季深长睫微垂,在她耳边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悠悠:“那你给我解开锁灵扣。”
“那可不行。”他轻笑。
“解开阿姐就跑了。”
季深确实如他所言,没有伤害她。
悠悠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接下来几日, 就带她四处走动,到树上给她摘果子, 到河里给她捉鱼,编花环给她戴上, 一天一个。
他还道:“阿姐, 你不是一直想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吗, 我带你去吧。”
不过这话,他没能实现。
赫道鸿找来了。
悠悠提前察觉到赫家焚鬼符的气息。
她问季深:“季家被灭满门,是你所为吗?”
季深反问:“阿姐为何觉得不是季朝木所为。”
悠悠:“他身上贴有鬼纸人,是你放的, 不是吗,你能操控他。”
“确实是我放的。”季深黑眸望着她, 只说了这一句。
悠悠默了默:“你把锁灵扣给我解开。”
以赫立山的性子, 得知季深夺舍赫无荆,必然让他神魂俱灭。
季深发现她今日话多了起来, 猜测道:“他们来了是吗。”
她沉默,季深弯唇:“阿姐在担心我吗。”
悠悠冷声:“没有。”
季深依旧笑得很开心:“阿姐不必担心,他们杀不了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虚言。
得知一切的赫立山,愤怒赶来,带领赫家众人召唤九天阳雷,要将季深诛杀。
可季深像拥有不死之身般。
赫家的驱鬼术,是为了抵抗禁术诞生出来的,相对应的,季深修习的禁术正好克制。
季深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甚至戏耍起他们,笑吟吟地将纸人贴在这些人身上。
他再操控这些纸人,让前来围剿他的人,自相残杀。
他杀红了眼,自己却没察觉,甚至忘了起初只是要带阿姐离开,逃离他们的包围。
悠悠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妖冶的邪笑,看到诸多熟悉的族人面孔,被鬼纸人控制,痛苦地厮杀起来。
她浑身发凉。
季深以人身修鬼术,入了魔。
季朝木手持长剑,朝季深袭去,招招致命。
“都是你,让我家破人亡!”
季深笑开,笑得极其大声:“季朝木,你真是世上最会演戏之人,演到最后,把自己都演进去了!”
他躲开攻击,掐住季朝木的脖颈:“你比任何人都懦弱,敢做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