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五山祖脉会处的一座青松林,涧泉潺潺。
风过无痕, 路天沉倚在松荫下,忽地眯了眯眼,无端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话的前清筠宗长老宇文离,诧异道:“师兄?”好端端的, 怎么了,又不可能感染风寒。
路天沉也有些疑惑,指尖掐诀。
——“我是路天沉。”
掉进魔修窝的女孩, 眼瞧走投无路,仰起清秀白净面容, 掷地有声道,“三千化身之一,路天沉七号!”
“……”
第106章
黑暗的视线里, 透过紧贴的灼热胸膛,悠悠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被顾赦小心翼翼的动作弄的微愣, 险些没忍住睁开眼。
空气中的力量退去,现在没有危险,顾赦松了手,怎么又抱她。
悠悠惊魂不定。
不知被抱了多久,悠悠迷迷糊糊真要睡着了,顾赦将她放到内室卧榻。
他离开后,悠悠睁开眼, 在榻上辗转反侧,最后挠了挠发丝, 有些心烦意乱地操控起偷偷放在白辛偏殿的小泥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感应泥人的瞬间, 眼前一黑,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悠悠从榻上起身,在书房走了圈, 揉了揉太阳穴。
白幸偏殿的泥人,跟着在额角处,揉出个小凹窝。
偏殿离主殿有些距离,没有主殿恢弘气派, 戒备却更为森严,明侍暗哨穿插其间,中间一座玄门周围, 巡逻的血衣行者最多。
泥人蹑手蹑脚, 刚从门缝钻进去,凄沧的鸦叫传来。
“嘎——”
“没人来救我, 吾命休矣。”
悠悠面色微喜,是被白辛从妖界抓来的妖鸦前辈,乌乌父鸦。
弥漫着药草香的房间里,一只黝黑的大乌鸦被条灵绳绑着脖子,系在茶几边,乌鸦身前,放置了一本厚重的画册,还有被吃了半盘的葡萄。
“妖鸦前辈。”极小的声音响起。
含着颗葡萄的妖鸦一低头,呆头呆脑的泥人在茶几下,挥舞着双手,努力吸引它的注意。
“我,路杳。”
第107章
不知外界天日, 悠悠意识浑浑噩噩,再醒来时,身处陌生的房间, 梦境中,顾赦变得陌生的黑眸浮现在脑海,她坐起来,惊了一身冷汗。
是梦啊……
悠悠心有余悸,缓缓吐了口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看到床边悬挂的一块玉。
那玉精美润泽, 整体呈弯勾状,其上雕琢了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似乎遭受过重击,浮现出竖条裂痕。
是勾莲玉。
三年前, 她将顾赦交给神秘人时, 亲手系在顾赦脖颈上的。
悠悠愣住。
窗外一束斜阳入室,莲玉孤零零悬在空中, 不知被挂在这里多久,悠悠摘下它,盯着掌中阔别已久的莲玉,心头涌起不安。
它该在顾赦身上, 为何出现在此。
将玉揣入怀中,悠悠下了床,她身处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 但似乎许久未住过人了, 透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斜阳照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昏黄的颜色。
黄昏了。
第108章
念及顾赦没看过姻缘花开过的模样, 幽蛟尾巴尖一摇,往墨砚里轻点了点,正打算在纸上画出来, 余光一扫,发现顾赦手中的笔不知何时断了。
断裂处的尖木,埋入他掌心,蜿蜒鲜血涌了出来。
幽蛟惊道:“主上!”
顾赦听到惊呼才注意到,他垂眸半晌,松开断笔,将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太久没受伤。
这点小伤, 竟让他有些疼。
*
三日后,梧州。
一间茅庐小屋, 释元过往居住之地。
顾赦将魂灯放在铺满灰尘的桌面,将一缕发丝缠绕灯身, 灯盏旁, 放置了块方状槐木。
槐木里是释元的神魂。
之前顾赦将其安置在了木中,明日是夺舍的第七天, 过了明夜,释元魂魄再不渡望川河,会在世间阳气侵蚀下魂飞魄散,为保他神魂不灭, 必须换到更安全的地方。
顾赦以血为引,将魂力注入灯内。
他一动用魂力,两点星光便在他周身亮起, 一个朝东徘徊, 一个朝西蹿动。
幽蛟本身是鬼蛟一族,对鬼魂的了解是埋在血脉里的, 他观察了会儿便发现,这俩随顾赦魂力而动的星点,是在引魂,想引导顾赦神魂去某个地方。
眯眼思忖了会,幽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游到半空,用尾巴来回扫荡其中一簇,胜卷在握道:“这个一定是小恶主的,她在找主上。”
第109章
悠悠低咳了声, 看向前方瘦削的身影,不知谁家的小孩,竟然出现在这种鬼地, 衣着单薄,独自一人,捧着灯孤零零坐在河畔。
她起初以为是鬼魂,走近才发现,他身上透着人气。
今天是最后一日,她无暇理会旁人,伸手想拿回灯的时候, 对方抬过头,一张陌生小脸, 苍白稚气。
悠悠有刹那的失神,小孩眉眼轮廓似曾相识, 有几分……顾赦孩童时的影子。
对上那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眸, 熟悉感才消失殆尽。
不归川一片黑寂,残魂哀嚎, 悠悠回过神,时间紧迫,她无法顾及其他,伸手想将青灯拿来。
纤长手指握住提灯。
下秒, 被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按住。
“别找了。”小孩轻声道,“你要找的人来过了。”
悠悠呼吸一窒, 指尖发颤。
他将灯上金箔给她看。
金箔上悠悠亲手刻下的字, 已尽数消失,只有顾赦神魂出现触碰过, 才会抹去。
“他、他在哪,去了何处。”悠悠下意识看向另条忘川河,想过去,拉着她的小手,清瘦的指节泛白,紧紧抓着。
“他没事,你可以安心回去。”
悠悠有些不敢相信,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金箔出现问题,或者这小孩是哪位大能者,假意安慰她的。
顾赦见她仍踌躇在原地,默了瞬,从怀里摸出个小泥人。
泥人圆滚滚,神情憨态可掬,一只小拳头紧握,后脑勺处依稀有个指纹。
悠悠一眼认出。
这小泥人是她所有泥人中,最易辨认的,比其他泥人瞧着憨态些……因为是顾赦捏的,与她手法颇有不同。
当年,顾赦被关戒律堂,就是这小泥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踩着落叶,背着包裹,蒙头撞上窗户,啪嗒撞扁后,被顾赦重新捏好。
后脑勺,留下了他的浅浅指纹。
“为何在你这……”
“他说你若不信,就把这泥人交给你。”
悠悠终于信了大半,这几日被揪得生疼的心,一下放松了,她长呼口气,整个人筋疲力尽地坐下来。
接过泥人,见泥人小拳头紧紧握着,悠悠轻捏了捏,发现纸条还在。
没发现啊……
小拳头被打开,一张纸片落了下来。
顾赦眼眸微微睁大了。
这是在天墓,她操控来到他身边骗魔血的泥人,后来泥人变成握拳的姿势,他以为,是她在朝他忿忿捏拳,原来里面藏了东西。
是……写给他的吗。
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悠悠将纸条捏成一团,正考虑如何处理时,一个稚气的嗓音响起,“是那位大哥哥留给你的吗。”
这声音,充满了孩子气的好奇和天真,把藏在暗处的幽蛟,听的瞪圆了眼,险些暴露气息。
悠悠莞尔:“是我写给他的。”
顾赦握紧手,目不转睛盯着纸条,正要说话,他神识恍惚了下,脸色变得难看。
是白辛……
偏偏这个时候。
悠悠发现男孩神色一变,睫毛垂了下去,小身体直勾勾朝地面倒去,她赶忙接住,将人半抱住:“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悠悠看向对方脸颊,无意对上半敛的眸子,似看到两枚乌黑的棋的,悠悠心神剧震,不由自主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一团黑雾,将两人笼罩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荒域魔宫的白辛,意识恍惚,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
*
不知身在何处,悠悠仅有的意识朦朦胧胧,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完全不流通的空气中,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四周寂静,一个奇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悠悠抬头,看到滲人的一幕,密密麻麻的红眼蝙蝠,倒挂在她头顶。
这里是蝙蝠洞。
一阵脚步声沉沉响起,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转角石壁上,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阴影。
看清是何物,悠悠吓得倒退了步。
一只比成年壮汉还高大数倍的巨型蝙蝠,妖蝠王两个眼珠猩红,青面獠牙,嘴里裂笑着朝她走来。
悠悠呼吸一滞,想逃跑,却发现在笼子里,无处可逃。
在她惊慌之际,吸血蝙蝠穿过了她,悠悠愕然,随后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一个在牢笼角落蜷缩着的瘦小身影,被妖蝠王咬住。
悠悠想救人,手掌却再次穿过蝙蝠。
她渐渐发现端倪,这里不是现实,她在幻境里。
妖蝙并未吸小孩的血,像另有所图,长期饲养着他,时不时扔来些山里果子给其充饥。
这小孩被抓来时,只有三岁,后来渐渐长大,长达三年,一直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洞里,与一群吸血蝙蝠作伴,他的身体很糟糕,时常发病,发病时畏热又畏寒,皮肤像充了血,体内青筋都肉眼可见,痛苦到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
悠悠无数次以为他要死了,他都撑了过来。
与他一样被抓来的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幸运,无一例外死状凄惨。
日复一日,在漫无天日的蝠洞里,他与发臭发烂的死尸相伴,时刻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如惊弓之鸟。
妖蝠王作恶多端,常年吸食人血,凭万年法力难有人能奈何,但近来风头太甚,修仙界众仙门发现,弥漫数座城的瘟疫,来源于它体内的毒,灵魔界众魔得知,它得了样至宝嗜血魔珠。
同时被两方惦记,它的命数到了尽头。
仙魔修士合力端掉蝠王老巢,众人闯入,急切地寻找传说中的嗜血珠,万年吸血洞,一片混乱,为解瘟疫而来的医师,皆是佼佼者,围着妖蝠王尸体研究没多久,找到了根治疫毒的解药。
众人松口气,其中一个白衣女修却蹙了蹙眉。
她发现,蝠王体内的毒源很少,吸血妖蝠本就是天生毒体,何况还是只有万年道行的蝠王,当万毒之躯。
它体内那些致命的毒源,去了何处?
没多久,白越水找到答案。
她在吸血洞最阴暗潮湿的深处,找到了个身上布满咬印的小孩,獠牙大小的窟窿,密密麻麻。
意识到什么,白越水背后冒起层层寒意。
在这……
找了件厚衣裳,白越水将人裹住抱出洞穴。
男孩自幼被蝙蝠养大,不仅连人话都不会说,心智也不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疑惑。
同行修士问起他是谁,白越水略一思忖,摸了摸小孩脑袋。
“白辛。”
从有意识起,白辛就一直待在吸血洞与蝙蝠为伴,曾一度以为,世界就是蝙蝠洞里的模样。
他第一次,走出山洞。
午后阳光温暖,洒落在地连空气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春风拂过,六岁的白辛睁大了眼睛,对外界陌生的一切充满好奇。
他蹲在地上,看微风里摇曳的青草,稚气苍白的脸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漂亮。
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东西。
他伸去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叶尖拂过白辛掌心,痒痒的,从未有过的柔和触感浮上心头。
他有些害怕地缩回手,瞪着圆溜的眼睛,惊魂不定地退了退。
“别怕。”
一朵白色小花,被只纤细的手放在他掌心。
软软的,散着清香。
“你方才摸的是草,这是花,都不会伤害你的。”
白辛望着带他出来的白越水,腮帮微鼓,点点头,小心捧着对方给他摘的一朵梨花。
他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渐渐放松下来,弯唇露出孩子气的笑。
“好、好看。”
外面真好,花花草草都很漂亮,还有带他出来的医师姐姐,比地面青草,手中白花、天上暖阳……都好看。
但没多久,他便知道,外界也并非全是好的。
无论去哪,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众人都会朝他投来奇怪的眼神,退避三舍,除了医修姐姐,没人愿意靠近他。
白辛开始不懂,后来渐渐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他全身皮肤白的透明,皮下骨肉血管都清晰可见,别人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