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越水脑海一片空白。
外界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数百,数千倍,白越水喉间一甜,忍不住咯出血来。
白辛喂给她的那些魂珠,每一颗,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蓝怀瑾被困在了院落里,没多久,洞察到白辛所作所为的目的。
他难以置信。
难怪,难怪越水还好好活着。
他和白家的人在收到她绝笔信后,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他为此伤怀,痛不欲生了很久。当日在仙群山寻药,他若没与她分开,或许就能保护好她,为了血曼罗的解药,折了越水,这是他最后悔的事,后来他想再去仙群山,寻那罪魁祸首,可惜仙群山飘渺无影,向来可遇不可求。
白辛竟然……
蓝怀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胸腔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气恼。
他只是越水的徒弟罢了。
他算什么!
这样做,越水活下来就会开心吗,当真是惨无人道的邪魔!不可理喻!
新仇旧恨,蓝怀瑾恨不得将白辛千刀万剐,可他实力不及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更令他愤恨不已。
不过,他也不是没法诛他的心。
自从蓝怀瑾来了,白辛没有再寸步不离守在白越水身边,他知道自己被师父讨厌了,既然想要师父高兴些,便不能靠的太近。
除了喂白越水魂珠,其余时候,他都离得远远的,静静望着他们。
他不知道蓝怀瑾那日,拉着师父低声说了什么,师父蹙紧了眉,困惑又难以理解地看了眼蓝怀瑾,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从那后,他们变得尤其亲密。
那夜,他坐在院子里,剁了些草药想覆在身上溃烂的伤口。
他们在房间里谈话。
后来室内烛火熄了,蓝怀瑾也没有出来。
次日一早,蓝怀瑾发冠也没戴,散着头发,只穿了件松垮垮的里衣倚在门上,挑眉看他,唇角挂着得意讥讽的笑,像看可怜虫一样,看着他。
白辛不知道他想向他宣示什么,也没有兴致知道。
他把血迹斑斑的炉鼎擦拭干净,在师父出门前收了起来,转而去烧热水。
只要有时间,他仍会按师父当时给他写的配方进行药浴,尽管有噬血珠和妖丹在身,药浴变得百害无一利。
这曾是师父对他的心意,他舍不得浪费。
蓝怀瑾看着少年平静的神态,脸上笑意淡了,眼神如淬了毒,寒光更甚。
午后,白辛一如既往,摘了些梨花放在白越水床头。
路过窗前时,他脚步顿住。
院子一片圣白的梨树下,蓝怀瑾将师父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面颊,他们在树下耳鬓厮磨,宛如世上最亲密的两人。
白辛愣了半晌,捏了捏掌心一朵小白花。
蓝怀瑾斜瞥窗口。
出现在那的人影,灰头土脸,头发绑的散乱,一些药草浆黏在发丝上都不知道,很是狼狈,右脸还有道伤痕,原本清俊漂亮的少年眉眼,仿佛蒙了层灰,充满了倦态,狼藉。
对方眼眸望来,短暂的怔了怔,面色仍是十分平静。
是装的,还是他猜错了?
蓝怀瑾真看不懂了。
他松开越水,想起每次白辛送来又被扔掉的梨花,便折了朵,给越水戴在耳边。
“越水,笑一笑吧。”
白越水知道窗边的视线,抿了抿唇后,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浅浅淡淡的笑。
她太久没笑了,笑起来十分勉强苍白。
蓝怀瑾无奈,这太过敷衍的笑,哪像真的欢喜,他松开她想换个招试试,余光扫到窗边,却微微一顿。
少年望着树下轻笑的人,神情突然有了微末的变化。
他灰暗的眸子眨了眨,小心翼翼确认白越水脸颊上的笑后,眸光亮了亮,好似整个人活了过来。
蓝怀瑾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白辛在意的,是这个。
少年好像只想,单纯的想要他师父笑一笑,开心些。
蓝怀瑾没见过这样的人。
疯子。
他忍不住骂了句。
他没有再对那疯子耍无用的小伎俩,朝夕相处,他总能找到暗算的机会。
没多久,他趁白辛专心给越水喂魂珠的时候,从旁偷袭,白辛反应过来躲过两枚冰魄针,最后一枚却不敢躲。
他手臂往后护着昏厥的白越水,冰针入骨,白辛脸色一白,险些跪倒在地。
蓝怀瑾乘胜追击,掌劲袭来,白辛忍着剧痛,将冰魄针震出体内,随后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直接将人踹到院子里,他双目发红,掐住蓝怀瑾脖颈,“你找死!”
蓝怀瑾难以呼吸,脸颊涨的青紫,看到少年眼底滔天的杀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神色充斥着有恃无恐的恶毒:“有本事杀了我。”
白辛修长的指骨收紧,他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蓝怀瑾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白辛松开他,将人狠狠掼在地上,“你差点伤到师父,要是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蓝怀瑾全身剧痛,挣扎着坐起身,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害怕越水生气,为何一意孤行,做着她最讨厌的事,你为她造了那么多杀孽,强行为她续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生不如死,比死还煎熬!只会让她对你恨之入骨,你在害她……愚蠢!蠢不可及!”
被破口大骂的白辛,冷漠地瞥了眼蓝怀瑾,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少年固执的认为,人死灯灭,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不想让师父死。
她那么好,应该好好活在世间才对。
炼制魂珠第四十天的时候,以五大宗门为首的仙盟找到此地,攻了上来,
他已人人得而诛之。
白辛将斗篷给白越水戴上,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带着她逃了。逃亡途中,他每日依旧给白越水练魂珠吃,足足四十九颗魂珠,足以修补白越水魂力,甚至让其魂力远超所有人。
喂下最后一颗魂珠后,白辛拿出一株鲜红的忘心草。
白越水自然认得这草,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白辛没说话,他一向寡言,也不会讨师父欢心。
师父已经好了,他得和她分开了,整个修仙界都在追杀他,他不能继续带着她。
他一直给白越水戴着斗篷,即便与那些人交手,也没让他们瞧见她的面容,他做的一切,不会与白越水牵连起来。
等她吃下这草,忘掉关于他的一切,就能真正的重生。
不然,她会把那些人的死,把他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整日活在痛苦自责之中,痛不欲生。
白越水被他强行喂下药草,昏了过去。
蓝怀瑾赶来时,坐在梨树下的女子,一脸茫然看着他,迟疑道:“怀瑾哥哥?”
小时候,她才会唤他哥哥,后来叫的怀瑾。
蓝怀瑾愣住,看向她裙摆边一朵白花和一片忘心草的叶子,明白了什么,将白越水往怀里拢了拢。
“好了,没事了。”
忘了就好。
她还是白越水,救人无数,年轻一辈最翘楚的医学天才,前途无量,与那穷凶极恶的小魔头没有半点关系。
惨绝人寰的灭城之举,震惊世间,众侠义之士对白辛的追杀动静,比对当年的妖蝠王更甚。
白辛终究寡不敌众,走到末路。
他唯一高兴的是,临死前还看到了师父。
白越水一袭白衣,像他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眉眼柔和,神色恬静清淡,混在人群中犹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
大概没想到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她神色有些诧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白辛身受重伤,法器短刀掉落在旁,已无力抵抗。
群情激愤的众人围了上去。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万不可放过,否则来日必成大患。”
“杀了他!把他魂魄钉死在焚寂炉,日日折磨,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
“他好像在看我。”白越水皱了皱眉。
“怀瑾哥哥,我认识他吗。”
“有过一点无关紧要的缘分。”蓝怀瑾沉声,“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越水,你千万不要对他心生怜悯。”
她怎么可能怜悯一个罪有应得的邪魔。
白越水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望向伤痕累累的陌生少年。
不知为何,她脑海浮现出阴暗山洞里,蜷缩在角落的小孩身影,对方在看到她的那刻,灰扑扑的脸蛋呆呆的,睁大了圆润的眼珠,眼睛亮的,像是看到了全世界。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管。
脑海模糊的记忆让白越水头痛不已,她扶着额,正要收回视线,余光扫到少年挂在腰间的一样东西。
是个银色小铃铛。
小邪魔逃亡多日,整个人灰头土脸,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只有这样东西,很是干净,好似时常被主人细细擦拭。
银铃在风中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亮。
白越水愣了愣。
天空乌沉,没有暖阳和云朵。
风也不似那日的柔和,刮过脸颊阵阵生疼。
地面只有焦土泥泞,没有记忆中,鲜活的花花草草。
白辛吐出大口血,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越过捡起短刀的蓝怀瑾,落在后方伫立的纤细身影。
不过……
山外的世界还是很好。
那短刀是他所炼,能一招碎人魂魄,方便他掠夺。
他最知道威力。
蓝怀瑾一步步逼近,带着满脸恨意,白辛抿紧嘴角,在蓝怀瑾扬手刺来的时候,有些怕地抬手挡,身体往后缩了缩。
他记忆之初,便是黑暗洞穴里,身边只有一批又一批,在毒发中痛苦挣扎死去的人。他不想像他们一样,他吃着烂叶野果,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毒发,拼命活下来,也是唯一活下来的。
时至今日,死亡,仍是他认为世间最恐怖可怕的事。
他嗅到死亡的气息,看着逼近的冰冷刀光,全身止不住颤抖,仿佛回到了漆黑的山洞,无力的蜷缩起来。
但蓝怀瑾哪里会放过他,带着满脸复仇的狠意与畅快。
一刀朝他丹田刺去。
“去死吧——!”
温热的血迹,刹时溅在少年苍白的脸颊。
白辛呆坐原地,瞳孔剧烈缩着,脑海仿佛有东西炸开了,下秒眼底一片猩红。
*
魔宫里,白辛从梦魇中惊坐起身。
一张不属于他的年轻俊容,冷汗涔涔,写满了仓皇无措。
他惊魂不定许久,环顾四周,意识到在做梦,发白的薄唇颤了颤,他下床离开房间,想去见见梦中的人,但打开门的瞬间,他一抬头,便愣住了。
月下长廊,伫立着一个深入骨髓的白衣身影。
她在朝他笑。
眉眼仍是记忆里的柔和美丽。
扣在门上的长指死死收紧,白辛僵在原地。
“君上在看什么?”候在门外的魔侍不解,寻着年轻魔君的视线,那里什么都没有。
“……师父。”白辛低颤着声。
她醒了。
来不及欣喜,视线中的人影转身走了,白辛脸色一变,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你去哪,去哪……”
“等等我!等等我啊师父!”
他知道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
第111章
为什么追她?!
形如灵魄的悠悠, 一路脚不沾地,向南狂飘,白辛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救命!她不是他师父啊!
悠悠想停下来, 身体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拉着,朝远处掠去,一路牵引魇住了似的白辛。
她看不到,是顾赦在她身边,拉着她。
他们此时是白辛在梦魇中,诞生的心魔,外人瞧不见, 只有白辛能看到。
四周景象在不断变幻,朝着极南之地, 不知飘了多久,天空越来越暗, 也愈来愈冷, 悠悠停下来的时候,前方一片被黑雾笼罩的森林, 望不到底。
阴沉沉的,偌大的森林,安静的像是片死地。
黑雾林。
灵魔界最可怕的禁地,万岭的最南边。
追来的白辛, 此时眼里已不再是她,黑眸盯着林中深处,没有一丝犹豫闯了进去。
知道危险性的悠悠, 看着熟悉的身影没入黑雾, 恍然间,忘了对方现在是白辛, 眼神一变,想要将他抓回来,手却被人按住,怎么都抬不起来,她开口,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顾赦’消失在林中,神色惊慌。
顾赦察觉悠悠的急迫,低眸看到她被黑雾拢住的眼,心下一沉。
她也被苍生棋影响了。
悠悠望着白辛消失的方向,拼命挣扎起来,想要过去,顾赦制住她的动作,将人一下抱到怀里,手掌落在女孩脑后。
“没事,我在这我在这。”
发紧的嗓音落在悠悠耳边,带着安抚的味道,一遍遍道,“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