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也没关系,古往今来,渡神劫失败神魂俱灭者,不差她一个。”他对顾赦道,“毕竟我们魔族自诞生以来,万万年中,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放手二字。”
顾赦双目赤红,像一下找到发泄口,神识透过识海,死死盯着对方。
他想问这个殒了数十万年的魔神,还想装成他心魔多久,可他喉间泣血,半句话也说不出。
“怒了?”心魔察觉他的心境,拂了拂透着古韵的宽袖,语气平静。
“我说的是事实。”
话落,他眯了下眼,嗓音拐了个弯,低缓中带着蛊惑的意味:“不过,我可以教你第三条路——重塑天道。”
“只要取代天道,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到时候世间的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意志进行,别说修改小小姻缘,就是灭绝万物,崩碎天地也在一念之间。”
自阅过魔碑后,猜到心魔真正身份的顾赦,一直揣摩着对方找上他的目的。
他曾经嗤之以鼻,想着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动摇,但此刻,他却无可抑制的心动了。
“师弟、师弟……”
苍白冰凉的手指被轻晃了晃,顾赦回过神,嗓音恢复如常,只是听起来微哑。
“我没事。”
悠悠扁嘴,正想说话,顾赦将她放在掌心,往高处托了些,低声道:“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
他晕过去前,依稀看到女孩骤缩的瞳孔,在他本命火失控溢出的时候,忍着灼火,按住了他的手。
闻言,悠悠嘴扁的更厉害了,皱起小泥脸。
若非现在是泥身,她都要狠狠……轻轻敲顾赦脑袋。
竟然敢说没事,还有道歉做什么,吐血晕过去的是他,怎么醒来只顾着惦记她。
泥人脸腮鼓了鼓,一脸严肃:“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顾赦眼神微暗,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泥人,好半晌点了点头,眉眼轻笑:“有。”
他似乎随口一说,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师姐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师姐那样。”
“我当然——”悠悠顿了顿,羞赧似的挠挠后脑勺。
几天前,她还把顾赦当师弟,这么快变成男朋友,着实有些刺激,大概是因为还没转变过来,每到这种时候,她对上师弟就羞的厉害,吱唔着说不出喜欢两字。
不过她一定是喜欢的。
不然怎么总想亲近他,方才还一个没把持住,偷偷亲人了。
没等到回应的顾赦,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
他望着吱唔说不出话来的小泥人,心口好似被割开了条口子,不住淌血,他幼时孤苦,少时坎坷,却从未怨过天道不公。
可他今日,恨极了天道。
慕天昭曾经听厌的喜欢,他这里,却怎么都求不到。
更可恨的是,不是他的师姐不愿意给,是她没有,而能让她有的人,也不是他。
吱唔半晌,好似毕生羞涩都堆积在嘴边的悠悠,思来想去,觉得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勾勾泥手:“师弟,你低低头。”
顾赦不解,却垂眸照做了。
几乎在他伸展修长颈线的同时,悠悠动了动。
顾赦低头,下一瞬,整个人微微凝住。
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唇边。
是踩在他掌心的小泥人,努力踮了踮脚,在他苍白薄唇亲了下。
软软的。
充满甜腻亲昵的味道。
“嘿~”,一声轻笑,小泥人像偷了腥的猫似的笑起来,抬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顾赦怔住。
他感觉到了……
女孩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努力表达对他的喜欢。
顾赦陡地红了眼。
第133章
青年掌心格外温暖, 踩着舒服极了,悠悠亲完退了两步,想起顾赦昏厥之前的事, 心有余悸。
那掌心阳炎冒出时,青年周身环绕着死气,她一只小泥手赶忙在顾赦掌心点了点:“这个火,不要轻易用了。”
顾赦纤长睫毛微动,看着埋着头的泥人,几不可闻地嘀咕道:“你伤到自己了。”
顾赦这才发现泥人轻轻点的地方,有块米粒大小的灼烧痕迹, 他愣了愣,抿唇轻笑:“好。”他尚无法掌控本命火, 才会伤到己身,以后断不会如此。
悠悠想了想:“你还吐血了。”
顾赦解释:“走火入魔, 急火攻心。”
悠悠默了默, 抬眸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脸庞:“师弟,你心魔到底是什么。”
总有源头, 才会诞生心魔。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避开她的视线:“不是心魔,是另个魔……惯会挑拨离间罢了。”
他低声道:“师姐放心,只要我不信, 他也奈何不了什么。”
顾赦压下紊乱的心绪,魔神找上他的目的他终于知晓了,他不会如对方所愿, 顾赦拇指划过被悠悠触碰的薄唇, 乌黑的睫梢轻垂了垂。
他能感觉到,师姐是喜欢他的, 既如此,他哪条路都不选。
他不信天命,他会让师姐因他诞生出情丝,渡劫化神,届时一切都迎刃而解……会的。
在此之前,他要不惜一切,拖延神劫期限。
顾赦有了抉择,轻轻握住悠悠的泥身,环顾四下:“师姐真身在何处,为何是这形态。”
“在师兄那,至于为何这样嘛。”悠悠语气轻松含笑。
“因为这样好玩些。”
她不想让顾赦知道她是神魂薄脆,魂力虚弱,致使神识困乏难以支撑操控真身,只有附在泥人这样的小灵物上才能保持清醒。
但她面对的人,一点也不好骗。
顾赦稍一思忖,心便沉到谷底,他不敢想,等悠悠魂力被消耗殆尽,还没渡劫成功的后果。他眼神暗了暗,没有揭穿,将笑容自带憨态的小泥人拢到怀里,下了榻。
猜到顾赦要去寻师兄,悠悠从怀里钻了出来,三两下跳到顾赦兜帽里。
她趴在宽松的帽子里,视野被遮了大半,本欲闭眼休息会,青年如墨泼下的发丝被风吹动,擦得泥人脸腮痒痒的。
悠悠绽开一只小泥手,抓了抓,嗅到点松雪草木的味道。
她闻着颇为舒适,抓着抓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此地是城外一座偏僻宅子,花城作为古域大城,清筠宗在城内布有眼线,这宅子便是危急时候,接头碰面的地方。
昨日顾赦府邸被酆隗寻到后,慕天昭便带两人到了此地,没有离开,对城内的情形都是靠眼线得知。
有鬼王坐镇,他倒不担心神石安危。
鬼界之人行踪诡秘,一旦躲起来,他难以寻到,故而才用鬼令找来君烬,将他烦人的弟弟君夜尘带走,鬼界之人来修真界,本就乱了界规。
但君烬的到来,效果比他想象中好,他似乎也不愿神石落入魔族手中,不仅将白芙雪从顾赦府邸地牢救了出来,还制住了欲抢夺的酆隗,把被制成傀儡的仙人温南也一并救出。
将悠悠真身带到另个房间安顿好后,慕天昭往盘膝坐着的悠悠身上披了件大氅,凝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掌,眸光变得颇为暗淡。
他还是太弱了,君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这么久都没做到的事。
年轻的清筠宗主叹口气,窗外几片竹叶飘过,无人窥见的寂静中,青年清隽的面容,浮现出少见的脆弱低落。
不过没多久,慕天昭便抬起眸,俊白如玉的面颊流露出柔和之色,摸了摸悠悠发顶。
他的小师妹,倒是一直很相信他。
可惜……
可惜什么,慕天昭也说不上来,他摸出一道能联系路天沉的灵符,迟疑不定。
路杳从小随心而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会喜欢顾赦,他其实早有预感,不过他并不看好,路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顾后果,没想过以她和顾赦的身份,倘若传出风声,在修仙界和灵魔界会掀起多大波澜。
她爹爹不是旁人,是路天沉,一己之力拦下如日中天的九阴魔君,结束两界大战,修仙界人人敬仰的清筠宗主。
与万千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仙修而言,路天沉就是活着的信仰,若得知她和魔君释九阴之子在一起了,以后悠悠莫说回修仙界,满身污名,遗臭万年是逃不了了。
顾赦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九域魔修没有一个恨不得拿路天沉祭天,尤其是释九阴一手壮大的荒域,若是得知顾赦与悠悠的牵连,底下上至魔臣,下至平民百姓,血海深仇不可能受得了。身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悠悠,恐怕时刻处在暗杀中,灵魔界也没有她立足之地。
慕天昭握紧灵符,望着面前精致白皙的脸颊,眸光微沉。
她或许不在意,可是,被人百般唾弃的滋味,她已经从小尝到大了……
慕天昭难得心烦意乱,半晌,还是把难题抛给路天沉,他催动灵符,开口唤了声“师父”,就如实交代了。
灵符悬在半天,里面飘出一个闲散的声音。
“我要渡飞升劫了。”路天沉道,“压不住多久了。”
慕天昭神色一变,渡劫飞升面前,什么事都是小事,他正要说话,听到路天沉接着道:“万事随她。不过记得提醒她,你与她还有一纸婚书,她曾经千辛万苦求来的,倘若不要,记得撕毁,莫要耽误。”
慕天昭默了瞬,符光微闪,里面路天沉嗓音低了些:“天昭,此事由你亲自与她说。”
话落灵符飘下,散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半空。
慕天昭眼帘垂了垂,他记得那纸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证的不是天地,是一棵高大的松树。
当时路杳一脸欢喜地拉着他,来到那棵从小就能实现愿望的松下,眉眼弯笑:“我要和师兄在一起一辈子!”
她在许愿。
可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没有插小松柏。
他记得,这是她的神秘仪式……
门外传来动静,慕天昭眸光微变,转头看向抬指落在门扉,扣下一声低响的顾赦。
他道:“师姐的真身,还我。”
悠悠窝在兜帽里,睡得真香,忽然察觉周围气压变低,隐隐有凉飕飕的风袭来,她揉眼吱唔了声,滚圆的泥身在帽里翻了翻。
慕天昭面无表情望着门口身影,对方略一知会后,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间。
他是不愿顾赦将悠悠带走的,但对方给他的理由,他没法拒绝。
灵魔界九域各有一宝鼎,荒泽的是魂鼎,他有所耳闻,悠悠魂力弱的吓人,养魂丹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她若能在魂鼎之力修养,再好不过,但他记得……
在顾赦抱着人踏出房门的那刻,慕天昭提醒道:“你们各域魔族不是有祖训,不到灭域之时,不可动用域鼎,否则会招来毁灭的祸端。”
顾赦脚步顿了顿,随即黑色的额发轻晃,一言不发地走了。
会不会招来祸端他不知晓,但再不动魂鼎,眼看着悠悠魂力不断消减,他就快灭了。
悠悠昏沉沉睡了很久,中途神魂被迫动了动,似乎换了个栖息之地,她仍是没醒,只依稀感觉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
顾赦垂眸,发现抱在怀里的女孩脑袋微侧,无意识在他颈处蹭了蹭,他嘴角不自觉弯起,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顾赦将悠悠面容遮了遮,他在古域花城的消息已经传出,不便久留,离开之前还要见一人。
九域最久负盛名的画骨师。
暗影将人带来,刀斧加身,画骨师倒也不怕,纤细的食指挑着下颚打量只在画中见过的青年。
暗影厉声:“放肆!你知道你在看谁么!”直视君颜乃大不敬。
“我不知道。”画骨师直白道,仍是上下打量,随后笑着眯了眯眼,“不过小生看阁下骨相,总有一天,世间应该没人不知道。”
暗影见画骨师仍无礼的肆无忌惮,一脸寒意,正打算给对方点苦头,顾赦出声:“听闻你很会塑人。”
“凡吾之手,真假难辨。”想起城内与画像六七像的人,画骨师掩嘴笑道,“除非刻意为之。”
“很好。”顾赦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替我做一个。”
被酆隗警告过故而蹑手蹑脚,只敢弄个几分像的画骨师,闻言兴奋的摩拳擦掌,不过身为被请求者,是要报酬的。
“上次三殿下,给了奴家花城城主之位,阁下……”
顾赦:“你的手,够不够。”
是手不是命。
画骨师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人,意识到对方没在说笑,脸色一变退了步。
顾赦掀起眼帘,语气淡漠:“你做的那些脸,让我很不高兴,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是在给你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