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凭你们杀不了他的。”得了自由的虚影, 拦住几人道。
“此魔凶恶,只要有一息尚存,那片魔土会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要想伏魔永绝后患,只有请君入瓮,等他来修仙界才有机会。”
剑宗冷着脸将桌案一把拍碎:“仙使话说的好听,他现在在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想杀他,你是他,你会蠢到来送死么!”
虚影并不动怒,淡然而笃定道:“不,等他醒来一定会来的。”
现在,只需要在修仙界布下天罗地网就够了。
一旦顾赦现身,他以司命之名起誓,定叫其有来无回,为六界除了这魔害。
路天沉灵柩前,安静跪着一个苍白纤瘦的身影。
“师妹。”慕天昭蹲在旁侧,看着不吃不喝不说话,整整七日的人,低声道。
“休息一会吧,倘若师父看到你如此,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
他知道这是句废话,因为他师父是死在魔刀和雷劫下。
神魂俱灭,尸体带回来不久都被化成了灰烬,真正的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灵柩里,都是空的……
“师兄。”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悠悠回来后第一次开口。
她侧过头,眸子看着他:“师兄是这些天,唯一一个,没在我耳边提醒我,是顾赦杀了爹爹的人。”
慕天昭喉间微梗,像堵住了般。
他比那些人更恨顾赦,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他不会在悠悠面前提及,他知道,她才是最悲痛煎熬的那个。
“你没有做错什么。”慕天昭轻声道。
悠悠纤细的睫毛颤了颤,看向她亲手放在贡品位置的东西。
一把轩辕弓,一柄吸走路天沉所有灵力的魔刀,还有九个泛着金光的菱形仙核。
“师兄,那天我晕了,你看到天门在哪吗。”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慕天昭毫不犹豫道:“不行。”
悠悠那日回修仙界后,拿起轩辕弓,发了疯似的射杀了九个金仙,还有三个危急时刻,趁悠悠吐血倒地,找到了钟离霓裳和天门,逃回了天界。
慕天昭想起那日悠悠射杀金仙的情形,一阵后怕。
悠悠虽能拉开轩辕弓,但毕竟是神器,她如当年催动轮回镜的鬼王般,需要以身体承接神器之力。
他当时赶到,悠悠化身已经变成碎影消散在半空,持弓的真身,脸色白的吓人,手掌鲜血染红了弓弦,追杀着第八个金仙。
待第九个金仙在神弓下魂飞魄散,她真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浮现出血丝,神魂更是羸弱到如风中残烛,整个人倚在树下,意识浑噩昏沉,若非如此,悠悠死也不会让剩下三人逃了。
“圣兽说了,你不能再碰神器,连普通的灵器都不能碰,否则撑到极限的神魂和真身,会顷刻瓦碎,连命都没……师妹!”
悠悠握住还沾有血迹的短刀,在慕天昭发红的眼睛下晃了晃:“你看,我没事。”
慕天昭把短刀夺走,一言不发的抬手,擦拭她嘴边顷刻溢出的鲜血。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你一定要如此吗。”
“师兄,如果我不杀了他们,我死都不会瞑目。”
慕天昭握紧手:“我们可以等飞升后……”
“不,我等不了。”悠悠摇头,眼里泪珠和血丝混在了一起,“我要他们陪葬,一个都逃不了。”
慕天昭沉默了良久:“那顾赦,你打算如何。”
悠悠一默,看向了染血的魔刀。
夜间,悠悠一袭缟衣坐在长廊间,怀里抱着轩辕弓。
“我想,其中有误会。”酆昱在她耳边道,“绝非他本意。”
用神器接连弑仙后,悠悠身体已极度虚弱,一点微风都能让她脸色惨白。
听到酆昱的话,悠悠睫毛微微颤着,眼尾发红,一声不吭的抱紧轩辕弓,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知道……
纵使顾赦有一万个杀爹爹的理由,也不会这样对她。
所以她只能把恨意放在那些仙人身上,他们同时……毁了她心中两个最重要的人。
她要他们一个也逃不了,全部陪葬。
“噗。”悠悠无端吐了口血。
污血里,混着遭神器反噬的脏腑碎片,她握着轩辕弓的指尖发颤,苍白的近乎透明。
怀疑真身撑不了几日,悠悠目光瞥向放置在一旁的短刀。
她不能再留着这里了。
她要去天界,杀了剩下的三人。就算再也回来,不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她也要去。
*
荒域魔宫。
幽蛟红着眼睛,守在床榻上重伤昏厥了七天七夜,还未脱离危险的身影。
顾赦身上,刀砍剑斩箭刺这些密集的外伤,虽十分骇人,却不致命,可是他动用了本命火。
在尚未掌控本命火的情况下,强行驱使炎火,等于在以自己性命为祭。
身为守护灵,能察觉到顾赦些许心境的幽蛟,恨不得嚎啕大哭。
他主上,是打算与谁同归于尽的。
差点就死了。
现在的顾赦,虚弱到即便是个凡人,都拿把刀能取他性命。
幽蛟不敢让旁人靠近,自己守在床边,接连守了七日,到了第八日傍晚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床上的人动了下。
幽蛟欣喜若狂:“主上……主上?!”
后一声不再是惊喜,幽蛟看着刚苏醒的顾赦,仅是睁眼的刹那,是平静的,接着他便跌撞的下了榻。
不过几许动作,顾赦吐了大口血,半跪在地,几乎要重新晕过去。
“主上别乱动,先躺回去。”幽蛟惊声,想去搀扶却被挥开。
顾赦咽下一口血腥,抬起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脸颊,挣扎着站起来。
他要去修仙界,
他要去跟师姐解释,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
“顾赦。”
忽地,他怀里的泥人动了,里面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
“再来一趟阎罗山吧。”
察觉到不善,幽蛟怒喝:“主上快死了去不了!”
可惜泥人话落瞬间没了动静,根本听不到他的愤怒。
“主上别去,以后再……”
幽蛟话没说完,顾赦染血的食指落在他额头。
来自灵主的魔血让幽蛟瞬间没了抵抗之力,他视线的最后,是一双布满血丝,几近崩溃的漆黑眼眸。
他没见过这样的主上。
*
阎罗山。
足足八日,空气中仍弥漫着那日双火碰撞的恐怖余威,方圆百里没有半个生灵靠近,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顾赦赶到时,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重新裂开的伤口,鲜血溢出,染湿了他的衣襟。
天边月亮褪去了那夜的猩红,铺上了层清冷,顾赦抬眸看到站在山石边的消瘦身影,他跌跌撞撞跑去:“师姐,你听我解释,我……”
“我不想听。”悠悠语气冷漠。
顾赦愣住,抬眸看到月辉覆盖下的面颊,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在这杀了我爹爹。”她抬起那把还染着血迹的短刀,给他看。
“用的这把刀。”
顾赦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那刀尖刺来,插在他心口处。
不深,不致命,甚至比不上别处伤口严重。
可他疼的失去了所有知觉,全身动弹不得。
看到鲜血从刀下浮现的那刻,悠悠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的厉害,喉间涌起一抹腥甜。
她没敢看顾赦的眼睛,也没有力气再往深处刺。
她如木头人似的,僵硬的拔出短刀,扔在了地上:“我不会再来这里,你也不必去修仙界找我。我要去天界了。”
话落,悠悠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吐血的声音,她身形一僵,看到脚边地面顾赦摇摇欲坠的影子,似乎无力支撑了,跪俯在地。
“别去。”他喑哑的嗓音响起,悠悠衣角被极其微弱的力道拉住。
“师姐,别去……”
悠悠手指将掌心软肉掐的死紧,好似快窒息了般,颤抖的吸了一口又一口气,才从喉间挤出冰冷的嗓音。
“今晚就走,你不必挂念,也不必白费功夫去修仙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了。”
话落,悠悠想走,却怎么都迈不开步。
她拼命的遏制想回头看顾赦的冲突,他是不是伤的很重,怎么抓她衣角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
她又不敢,死死遏制着,她怕一回头,就真走不了了。
爹爹的仇还没报,她被神器反噬,也活不了几日了,黄泉路上没有那些人同行,她死也不瞑目。她不把顾赦伤狠些,他会追来修仙界,那里全是想杀他的人。
远处望着这一幕的青衣身影走了过来。
悠悠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衣角从指尖划过,没有一点余力挽留的顾赦双目猩红,噗的吐了口血,视线一片昏暗。
慕天昭目光越过悠悠,落在她有意无意挡在后面的身影,他眼中的杀意闪了又闪,最后在悠悠紧盯中平静下来。
“师妹,该走了。”他垂眸,朝她伸去手。
悠悠手指微颤地搭上去,借力迈开了步。
顾赦模糊的视线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挣扎站了起来,想追上去,没几步又跌倒在地。
“师姐等等我……”
没有任何回应。
顾赦怎么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歇斯底里喊着:
“师姐!师姐!师……”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从暗处蹿出的身影,拾起地面的短刀,恶狠狠的捅入顾赦腹部。
森冷的月光照在酆隗脸上,他带着狰狞痛快的笑,拔出了那把短刀,看着手无寸铁之力的顾赦,又一次将锋利的刀刃插进他腹部。
顾赦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往地面倒去。
酆隗却未就此停手,笑着按住他的肩,另手将血淋淋的魔刀,再次捅入青年腰腹。
一刀,
又一刀,
……
“顾赦,你也有今天。”
*
山外,悠悠猛地停住脚步。
她松开抓着慕天昭衣袖的手,声音微颤:“我要回去,顾赦好像伤的很重。”
她转身往回头,这时,一条黝黑的身影穿过云雾,落在了山里。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喝。
“主上!主上——”
幽蛟似乎哭了,哭得很伤心。
悠悠停在了原地,幽蛟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顾赦的人了……
山石前。
幽蛟望着浑身是血的顾赦,无力阻止他的气息一点点消散,绝望得嚎啕大哭。
“哭有什么用。”
一个纤细的灰裙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的。
她走来,将手指搭在顾赦血淋淋的胸口,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
“带他走吧,还有救。”
幽蛟找到了救命稻草,感激万分的点头,化成人形哭着将顾赦背了起来。
他余光扫到那柄血红的短刀,眼底发红。
路杳,路杳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主上。
*
天边下起了细雨,悠悠朝来时路走去。
慕天昭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将人往身边拢了些,撑伞挡住飘向她的雨。
悠悠面无表情的走,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颤着要哭出来。
她道:“师兄,顾赦没带伞,他会淋雨的……”
慕天昭看着悠悠滚落的泪珠,心也跟着下起雨来,他勉强扯起一抹温和的笑,抬手想摸摸对方发顶,出声安慰。
可他还没碰到她,纤瘦苍白的身影便噗的吐了口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师妹——”
第142章
七年后。
妖界, 通天大阵再次运转起来。
传闻中可抵达六界任何地方的阵法内,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负长剑, 伴随着刺目的阵芒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阵法闪烁。
刚从屋内出来的悠悠,被院内过甚的阵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内阵芒消失,悠悠视线一片花白,还没缓过来,一声惊喜的“路杳!”响起。
负在后背上, 修补好的曳影剑摇摇晃晃,萧町三步并两步, 从院子里蹿到悠悠身前,恨不得来个熊抱。
自修仙界一别, 两人再未见过。
七年时间与修士而言, 实在算不得长,但世事无常, 其间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动荡,各界面临处在改天换地的微妙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