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皇后了,就连二皇子他们不由得也绷紧了心里头的那根弦。
城楼之上,众人形色各异,叶朔光是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
就在叶朔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间他感觉到脚下的城楼一阵微微的震荡,再仔细听,远处奔腾的马蹄声犹如细密的鼓点,变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叶朔一怔,随后猛地抬头望去。
见只见刚刚还如同蚂蚁一般大小的小黑点逐渐放大,一个一个,渐渐露出各自的身影来。
大约到距离上京城二三里地的时候,大皇子一个手势过去,众将士就跟着停了下来。
看着远处巍峨的上京城,大皇子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十年边关风沙,到如今,自己终于又活着回到了这里。
就是不知道自己那群弟弟们,在上京城的日子,过的是否还安逸?
“驾!”迅速收敛起眼中的各种情绪,大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心爱的战马。
战马已经跟了大皇子好几年了,自然熟悉大皇子的每一个指令,很快就从刚刚的狂奔状态,变成了慢慢向前走。
两里多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部队就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叶朔视力极佳,一下子就看到了位于队伍最前头的那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身材伟岸,五官深刻,大约是连年征战的缘故,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跟他比起来,其他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成了温室里头的花朵。
太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不过很快,在旁人注意到之前,又迅速放松了下来。
叶朔这边还准备再多看两眼呢,现场版的古代阅兵式啊,这场面确实是足够壮观且多年难见,结果没一会儿,就见下头的尖尖拼命的在扯自己的袖子。
“哥哥、哥哥…要看…要看……”
原来是尖尖年纪小,个子矮,根本就看不到下头发生了什么。
叶朔也没多想,脑袋一热,直接就把尖尖抱起来放到了城墙上头。
尖尖如今尚且还不知道恐惧为何物,胆子大到连叶朔都要甘拜下风,故而她也不害怕,带着满眼的好奇就低头望了过去。
底下大部队走到哪儿,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为首的大皇子敏锐的抬头,紧接着就看到了两道身影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着,完全是跟别人截然不同的虚假,眼里头的惊叹之色都快满溢出来了。
跟一路上遇到他们的老百姓可谓是一模一样。
等到他走到了城楼下头,两个小孩儿的身子也越弯越低越弯越低,到后面都是趴着墙在看了。
叶朔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真气派啊……”
尖尖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大皇子:“……”
在看年龄,大皇子几乎是瞬间就弄明白了一大一小两人的身份。
皇宫里头人人都说九皇子行事随意,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没过多久,大皇子就这样来到景文帝的面前。
看到景文帝的第一时间,大皇子就这样跪了下来:“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宫之时才十七岁,如今十年过去,自己都已经是二十七岁了,想到这里,饶是大皇子心中也不禁一阵激荡。
故而见到景文帝的时候,难免便泄露了几分。
“父皇,儿子幸不辱命,这次特意带回了北庭兰若将军的首级,献与父皇。”
一语罢,大皇子身后之人及时走出,手里头抱着一个木匣子。
几乎是在看到木匣子的那一刻,叶朔就及时捂住了尖尖的眼睛,任由尖尖如何挣扎都不肯放开。
锻炼孩子是没错,但这其中可不包括给孩子看人头,这玩意儿一个搞不好可是要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
哪怕要见血,那也得等孩子再长大一些再说。
只是叶朔这样可不代表皇后也这样。
皇后站在景文帝身侧,本身就离的比较近,小皇子看到匣子的那一刻本能的想要闭上眼睛,结果却被皇后狠狠的掐了一下手心,小皇子没忍住痛叫一声。
几乎是同时,木匣子打开,里头男子的头颅怒目圆瞪,满是凶煞之气。
猝不及防,小皇子下意识的惨叫出声。
所谓的中宫皇后的嫡子也不过如此,竟不及先皇后之子半分。
大皇子扫了一眼小皇子,见他如此反应,压根就没将他放在心上,很快就看向太子那里。
见太子脸色变也未变,反而有些惊喜,抚掌赞道:“果真是兰若将军的首级,大哥果然勇武!”
太子一如既往,滴水不漏。
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端着,一点意思没有。
大皇子的意趣顿时少了一半,不过看别的弟弟的反应,尤其是只通文墨不通武艺的二皇子,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以及四皇子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传闻中的九皇子,更是看天看地,死活就是不肯看向木匣。
大皇子见状,不由得心头嗤笑一声。
一群软蛋!
尽管大皇子的嘲讽并不只针对于小皇子,更多的是其他已经长成的弟弟,但皇后心里头可不这么想。
瞥见大皇子眼中的轻蔑,皇后不禁觉得一阵屈辱。
尤其是自己儿子的那声惨叫,叫皇后越发的下不来台。
小皇子似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抖的越发厉害。
倒是景文帝,先是一惊,等分辨出来这张人脸之后,继而就是大喜。
兰若兰若,这名字听起来温柔可亲,但其实三国之中,又有谁人不知这位兰若将军?
堂堂北庭悍将如今竟折损在自己儿子手中,景文帝又如何能够不喜?
“好!好!好!”景文帝一连三个好字,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跟着精神一振。
大皇子见状,心里头一松,显然他亦是明白过来,自己这十年的风沙不会白挨了。
叶朔站在几乎是最远的位置,远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心里头清楚,事到如今,大皇子和太子对立一事已然是在所难免了。
先皇昏庸,在位之时战乱频繁,以至于最后封无可封,放任外祖父一家做大。
便宜爹登基之时超七成武将乃外祖父嫡系,外祖父的势力盘根错节,便宜爹自觉皇位不稳,但一时间又无法插手军中之事。
寻常人安排进去根本就是难以服众,没有根基,没有功绩,军中将领又岂肯承认?到最后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永远也接触不到真正的权力。
故而便宜爹选出来的人一定要足够有分量。
而这天底下,还能有比龙子更有分量的人吗?寻常人的话那群将领可以不听,但皇子的话他们总是要听的吧?
彼时众皇子年纪尚小,太子储君之位动不得,二皇子又文弱,景文帝就只能让年仅十七岁的大皇子抗起这一切。
大皇子打头阵,景文帝安排的人手在大皇子的羽翼之下才能逐渐成长。
如今十年过去,镇国公一家才终于不再是景文帝心头大患。
一切乱象早在先皇之时便已埋下,只是到了今日才逐渐显现出来罢了。
叶朔扪心自问,若他是大皇子,他又能甘心吗?
自己累死累活撑起一片天,结果弟弟们却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吃喝玩乐、享尽一切人间富贵,是个人都不会愿意。
而太子呢?他的储君之位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经定下了,他更是没有回头的路。
至于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或许此时没有那个心思,随着太子与大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便也要渐渐生出那种心思了。
此时的其乐融融,落在叶朔眼中,却已是山雨欲来。
人性如此,非人力能及。人性不灭,争端不止。
所谓清醒的痛苦,便是如此。
第127章 大事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叶朔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叶朔这些年来,已经尽力避免跟自己这群哥哥打交道了, 他也提醒过自己, 不要对他们投入过多的感情。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向来不受人控制, 时间长了, 或多或少都会有。
叶朔是人不是神,他根本无法将这些活生生的人看作是游戏里的NPC,NPC死了还能活过来, 不过是一段数据罢了, 他们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尤其是太子,太子曾经误打误撞救过叶朔一命,那枚红色小药丸,如果不是当时太子近侍碰巧出声询问,以至于产婆一个手抖,如今早就没他了。
所有人里头, 叶朔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太子出事。
但如今大皇子回来,太子不出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叶朔深知,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就算是太子不想斗, 现实摆在那里也会逼着他斗。
大皇子劳苦功高, 一时间风头无两,想要与他分庭抗礼势必需要更多的党羽。
而党羽又该如何发展呢?没有足够的利益想都不要想。
太子地位稳固的情况下自然会吸引来一大片簇拥, 但若是地位不稳,又该依靠什么?
事到如今,叶朔唯一希望的就是,太子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走歪路。
便宜爹可不是吃素的,自己那群如狼似虎的哥哥们也不是吃素的。
但凡太子要露出一点破绽,必定会被群起而攻、分而食之。
所谓的歪路,必定是一条死路。
至于让大皇子主动放弃?
设身处地的想,不可能。
不然大皇子冒着生死大险,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年,为的又是什么?
人有的时候还是不能看的太明白,看的太明白又无能为力,带来的就只有无尽的折磨。
叶朔下意识的闭了闭眼,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聪慧,叫他想要怀有侥幸心理都不能。
“哥哥……”
不知道是否是心灵感应,尖尖抬头,当即就被哥哥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哥哥你怎么了?”
虽说平日里尖尖挺嫌弃他的,但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还是紧张的很,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见自己似乎是吓到她了,叶朔一怔,继而摇头:“没什么,就是被刚刚兰若将军的人头吓着了。”
“真的很吓人么?”尖尖原本还不高兴他突然蒙自己眼,导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来着,如今看他这一番表现,顿时心有戚戚。
叶朔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特别的吓人。”
鲜少见到这样血腥场景的众皇子一开始也是被吓了一跳,但大家都是竭力掩饰,像是这么直白说出来的,也就他一个。
饶是大皇子都不禁多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
这个弟弟孬是孬了点,好歹坦诚。
等众位将士全部进入到上京城里头之后,叶朔就坐着马车跟他们一道回了。
大皇子大胜一事使得百姓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路上鲜花荷包简直是不要钱的在往大皇子他们身上砸,没一会儿功夫,大皇子和众位将领身上就缀满了花香,映衬着他们身上明明已经洗刷过、缝隙中却依旧残留干涸血迹的铠甲,以及微微泛着红光的脸颊,血腥之中,却也变得美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