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一息,他胸口上的脑袋动了下,继而那睡得红扑扑的脸扬了起来。
一头乌黑长发有些糟乱,眼皮沉沉,但是一张脸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唇不点而朱,带着些肉感的翘着,一副不设防的纯粹模样。
祝煊瞧着,一时微怔。
“嗯?”沈兰溪睡眼惺忪的咕哝一声,下颌撑在他的胸口,没骨头似的,不愿出一点的力,“祖母什么?”
祝煊回神,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方才的愣神,“祖母快要过来了,你起床吧。”
沈兰溪叹口气,不情不愿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哆嗦着套上冰冰凉的衣裳。
她刚穿戴好,不等她整好头发,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乌泱泱的一拨人进来,老夫人带了两个女婢,一个提着温补的汤,一个提着清淡的菜食。
后面进来的是祝夫人,也是带着两个女婢,阿年捧着药碗跟着。
沈兰溪不由看得发愣。
一大早的便这般阵仗?
不过,祝煊这个孙子,倒是熟知自己祖母的习性。
“祖母安好,母亲安好。”沈兰溪屈膝行礼。
老夫人因昨夜的事还气着,此时也不给她一个好脸,哼了一声不做搭理。
祝夫人倒是与她招招手。
沈兰溪碎步上前。
“照看了二郎一宿,你也累了,好孩子,回去歇息吧,吃了饭补会儿眠,晚些再过来。”祝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沈兰溪有些心虚的惭愧,实话实说道:“倒也不觉得多累。”
做梦能算累吗?
祝夫人笑了笑,“去吧,这儿有我和你祖母照看着呢,你去歇歇。”
沈兰溪没再推拒,识相的不再打扰他们祖孙三人,带着元宝和绿娆走了。
祝夫人瞧着她规规矩矩的行礼出门,无奈的叹了口气。
昨夜老夫人那话,还是吓到这孩子了。
第10章
“人都走了,莫要瞧了,快尝尝这汤,这可是花嬷嬷五更天就让人炖上的。”祝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催促道。
祝煊从门口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伸手接过汤碗,“劳祖母挂念,是孙儿不孝。”
“不必与我说这些虚的,摸着是退热了”,老夫人摆摆手,又悄声问,“昨夜沈氏照料你可用心?”
其实,这话她问得多余,只自己孙子方才眼睛像是长在了那沈氏身上一般,便瞧的出来,小夫妻俩是生了些情愫的。
祝煊敛着眉眼,眼前闪过昨夜那人坐在他床边吃蜜饯儿的模样,后来被他哄上床榻相拥而眠的模样,面色不改的‘嗯’了声。
嘴里的汤咽下,他又开口,“祖母,沈氏刚进府几日,难免疏漏,祖母便莫要与她计较了,年关将近,母亲那里忙得厉害,让她去帮帮母亲可好?”
祝夫人站在一旁,面露诧异。
先前澄哥儿他娘在时,言行谨慎,内宅之事照料得妥帖,难有错处,二郎也不插手内宅之事,夫妻俩相敬如宾。如今换作沈氏,虽也规矩,但到底是没对二郎上心,母亲昨夜说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会儿瞧来,二郎这是护上了?
老夫人有些吃味,瞪眼瞧着自己的乖孙,酸道:“这才几日,你便替她说话了?昨夜那话我可是替你说的,转过头来,你倒是自己先心疼上了,反倒你祖母我成了恶人。”
祝煊想起方才唤她起床,直至他搬出了祖母,那人才醒神,便觉得祖母最后一句话说的没差。
他汗颜道:“祖母和善,沈氏心里是知道的。她初为人妇,身边没有血缘亲人帮衬、疼惜,若是她没顾及到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还请祖母、母亲提点一二,她胆子小,本就在后院谨小慎微,祖母便莫要再吓她、训斥她了。”
祝老夫人哼了声,不觉得翻了个白眼儿,“就你是长了心肝儿的,不愿与你说了,自己在这冷屋里挨饿受冻吧,我与你母亲就是多余来瞧你。”
她说罢,气哼哼的起身,被女婢搀着走了。
祝夫人笑了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眉眼温和的瞧他,“你祖母心里是知道的,她也盼着你与沈氏能和睦恩爱,早些给家里添丁进口。昨夜她也是着了急,你幼时出痘,连着几日发热,太医都是住在院儿里的,几次凶险,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着实是被吓到了。”
“昨夜那话,你祖母说过了便罢了,你宽慰沈氏几句,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她乐意,便来帮衬我一二,这段时日,各个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册都送来了,好多活儿等着呢。”
“多谢母亲,儿子记下了。”祝煊道。
话说过,祝夫人也不久待,起身道:“那你先歇着,你父亲今早给你告了假,你也不必着急去上值,多歇歇,我回去了。”
“好,母亲慢走。”祝煊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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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儿,沈兰溪缩成一团坐在榻上,眉头拧着。
元宝以为她是难过昨夜受了斥责,一张圆嘟嘟的脸也不高兴的皱着,蹲在榻前安慰道:“娘子不必难过,老夫人昨夜说得有失偏颇,郎君都那么大的人了,哪里不知道天冷添衣?明明是老夫人心疼孙子,这才怨怪娘子了。”
沈兰溪掩唇哈了个哈欠,伸手点了下她脑袋,“撒气是真,但话也说得不错,我是没进入角色。”
元宝不解,歪着脑袋瞧她,“角色是何意?”
沈兰溪没答,神神叨叨的碎碎念,“从前在沈家时,我是沈二娘,只要不闯祸惹事,跟着母亲学好规矩,受先生教导识文断字,我便能在沈家过得滋润。”
“但如今,我多了几个身份,为人妇,为人母,是祝家的少夫人,也祖母和母亲的孙媳、儿媳。晨昏定省是孝道,这个我做到了。但是旁的,确如老夫人所说,没有上心。”
元宝听得认真,但也不是很懂,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茫然。
“我虽是替沈兰茹出嫁,但既是拿了钱财,便要做好这份事。小郎君既是住在老夫人院儿里,那每逢十五初一,或是时节之日,送些东西过去便可,送书吧,能体现我督促他上进的心思。府里中馈是母亲管着,无需我操心,只要管好西院儿的账册便好。”
“重中之重,便是为人妇这一角色了,日后要多给祝煊送东西,吃食衣裳厚被子都要送,还得让大张旗鼓一些,让府中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做娘子的,是关切自家郎君的。这还不够,每月西院儿的账册送来时,都要让伺候在郎君身边的人说说郎君近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传十十传百的,都会知道我沈二娘恨不得把祝煊拴在裤腰带上,这个角色我也就做完美了。”
沈兰溪说罢,神采奕奕的抬头,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满意。
元宝却是痴了一般,两只眼睛瞪圆,嘴巴微微张开,把目瞪口呆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娘子……娘子刚刚说什么?
她要把郎君拴在裤腰带上?!
沈兰溪在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下,“愣什么神?都记住了吗?”
“啊?”元宝傻眼了。
“罢了,先去摆膳,一会儿我给你写下来,你照着做便是。”沈兰溪摆摆手道,示意她先去。
元宝起身,一脸懵的走了。
吃饱喝足,沈兰溪就开始干活儿了。
宣纸平铺在桌上,素手执笔,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甚是秀气。
一月四个周,周一送吃食,她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他送一份。
周二送汤,她可以蹭一碗。
周三送……送什么好呢?
沈兰溪咬着笔杆思索,眉头紧锁。
忽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的启蒙先生教导我,不可咬笔杆。”少年郎如是说,批评的视线落在她唇齿与黑色狼毫上。
沈兰溪讪讪的移开毛笔,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来了,不去学堂吗?”
祝允澄无语的撇了撇嘴,“……我都两日没去学堂了。”
沈兰溪:“……”
这也没人与她说啊。
祝允澄上前两步,端庄的与她见了一礼,自顾自的与她解释,“这几日雪太大啦!先生和离了的妻子家中房顶都塌啦,先生去帮忙修葺了,要好些时日呢。”
他语气里压制不住的窃喜,喜的是这几日不用去学堂读书。
沈兰溪眼睛亮了亮,好奇的问:“你先生和离了?”
祝允澄‘嗯’了一声,不解她为何开心。
忽的又想起今早听来的闲话,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她莫不是因受了曾祖母的训斥,便生了与父亲和离的心思吧!
父亲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凶了点,冷了点,也不至于要成三次亲吧!
沈兰溪刚要再次发问,突然被他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祝允澄咳得脸颊都红了,语气焦急道:“曾祖母很疼我的!”
“嗯?”沈兰溪面色疑惑的瞧他。
这说的是什么?她知道的啊。
莫不是在炫耀?
“曾祖母骂你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她都是说过就忘的,你若是记着,也只有你一个人不快,待我晚上回去,替你跟她老人家求个情,曾祖母就不会恼你了,你大可放心,我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祝允澄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跟她保证,只想让她消了跟父亲和离的心思。
京城里夫妻和离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新婚几日便和离的,怕是能被说书先生嚼烂舌根。
再者,若是父亲知道,是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和离了,三次成婚,他约莫会屁股开花吧。
沈兰溪愣了愣,忽的勾唇笑了,面容鲜艳得像是三月春桃。
她动了动眉,促狭的问:“为何要帮我求情?”
祝允澄认真道:“你之前帮过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扯平了。”
况且,在沈家那事,她也没跟父亲告状。
如此瞧来,她还……不错?
“哦”,没逗到小孩儿,沈兰溪也不气馁,再接再厉,“澄哥儿不必客气,我是你母亲,自是该护着你。”
祝允澄刚要羞臊的恼,听见后面那句时,心里忽的生了些异样。
她说,会护着他?
一张脸忽的染上了红,他别扭的转开脑袋,不过一息又转了回来,哼哧道:“说话要算数。”
沈兰溪:“?”
坏了!逗过头了!
这小孩儿该不会真把她当娘吧?
祝允澄脚尖动了动,还是遵从本心的又上前一步,立在案桌前一寸的地儿,没话找话道:“你这是在写什么?”
“嗯?”沈兰溪顺着他的视线垂眼,忽的灵光一闪。
对呀!
她不知道还能给祝煊送什么,但是祝允澄这个儿子知道啊!
“嗯……你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吗?”沈兰溪虚心请教,“我想送他些东西。”
祝允澄立马想到了还在自己屋里吃灰的那箱子书册,浑身一颤,急忙答:“父亲喜欢看书。”
说罢,他顿了一瞬,补充道:“可多送父亲一些,不必送我了。”
沈兰溪敷衍的应了一声,埋头在周三的框框里郑重其事的落下一字。
——书。
祝煊确实需要多看点书了,祝允澄都七岁了,他房事竟然还那般糟糕!
先天不足,那便后天努力吧!
总不能次次都要她出力吧,多累人呀~
第11章
沈兰溪写完,喜滋滋的抬头,确认似的问,“你当真不喜欢收礼?”
祝允澄心有戚戚的连忙点头,语气坚定:“不喜欢!”
他与父亲不一样,看见那箱子书,没有如珍如宝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头都大了。
她可千万别送他书册,不然……不然他会翻脸的!
沈兰溪一脸遗憾,“那罢了。”
祝允澄松了口气。
沈兰溪砸了咂嘴,有些馋火锅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打开了思路,“你喜不喜欢吃暖锅,晚上一起吃?”
是夜,祝允澄留在西院儿吃暖锅了,不止老夫人知道,便是祝夫人也听说了,很是诧异他们母子俩何时这般亲近了。
沈兰溪对元宝办的这事十分满意,奖励了她一只烧鸡,也不用人在旁伺候,允她们下去用饭。
元宝喜得见牙不见眼,但还是帮沈兰溪调好了蘸料。
“这是什么东西?”祝允澄瞧着那土色的粘稠汁液问,一脸恶寒。
该说不说,瞧着是有些恶心,但是闻起来倒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