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片浩浩荡荡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瑜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凑到越听栦身边悄声问,“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怕你怕成这样?”
“没做什么,他想强占良家少女,被我碰到废了他一条腿而已。”
少年生了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凉凉睨着她道,“怎么,谢夫人也想试试?”
沈瑜正想回嘴他两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家都是见证谢翕和陆霜意凄美爱情的倒霉炮灰,何必这样针锋相对。
只是还没等她张嘴,一道凌厉剑意卷着疾风轰过,将少女额间的几根碎发吹得高高竖起。
沈瑜应激性的闭上眼睛,只模糊地看到一条黑色抛物线从空中倏然掠过又狠狠坠地。
数丈外,玄衣少年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恶狠狠吐出一口血沫,眼睛红得充血一般,“哪个杂碎暗中偷袭!!?”
几乎是同一时间,又一道卷着罡风的剑意袭来,将刚欲捂着胸口直起身来的少年“砰”的一声再次甩飞了出去。
从沈瑜的视角可以看到,俊秀少年半张脸狼狈的径直埋进层层叠叠的枯叶里。
“……”
完了。
谢翕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就见青年以鱼骨笛作剑,笛身燃起强烈的幽蓝色剑意。
他适时收了手,脸上却不见半分心虚和歉意,淡声道,“不好意思,手又滑了。”
这次陆霜意的警告和劝解也没阻挡两人势同水火的架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极速轮转,打得难解难分,直至打出了残影。
不过谢翕没有本命剑,一把鱼骨笛到底不占上风。
两人停下的那一刻,几乎同时自唇边溢出一道蜿蜒的血线。
“谢公子!听栦!”
陆霜意望望谢翕,又望望越听栦,最终还是跑过去扶起了看起来伤势更重些的越听栦。
虽然不知道谢翕为什么发疯,但沈瑜觉得他这疯发得天时地利人和。
委实是合适极了。
这样她后续使绊子的成功几率又直线飙升了许多。
她强忍着高兴,装作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扶住谢翕,“你怎么样?”
青年垂眸掩去眼底情绪,清风霁月的一张俊脸好似有些脆弱似的,闷闷吐出了一个,“疼。”
“啊……?”
沈瑜杏眼微怔,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魔头就该无惧流血和疼痛,怎么她怀里这个三天两头跟她扮柔弱求安慰?
她心里很是不相信,嘴上却还得煞有其事的焦急安抚,“哪里疼,可还撑得住?”
撑不住最好。
沈瑜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翘起来。
寒鸦数点,暮色已深。
最后经过商议,他们还是决定原地修整一会儿。
几人围坐在一棵参天巨木下的石矶上,身侧是清澈得几乎可以望见水底的涓涓溪流。
水里时不时有细细的银蓝色闪过。
那颜色极为罕见漂亮,引得沈瑜探出半边身子够着头去看。
然后她讶然的睁大了杏眼——竟然有这样漂亮的小鱼。
巴掌大小,通体银蓝色,细长,游动的时候如一钩活泼新月。
少女清艳的小脸上显出几分痴迷,就要忍不住伸手去碰那隔着浅浅水波的银蓝小鱼。
那鱼儿也不畏生,竟在原位摆动几下尾巴,好像等着人去触碰。
“哗——”
横空而来的长剑被人挽起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击打在水面上,扰乱了那如水镜琉璃一样的湖面,银蓝色的小鱼也感知到危险一般纷纷四散游开。
沈瑜回过神来,顺着那被水珠飞溅过的剑刃去看来人。
这一眼让她怔愣原地,嘴巴张了又阖,反反复复好几次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沈……沈靥阿姐。”
持剑而立的是一位貌美无比,却辞色冰冷的紫衣女子。
那肃杀板正的精致眉眼只有对上沈瑜时才如春水泛涟漪,浅浅舒展开来。
女子收了剑,脸上难得带了丝笑模样,“小阿瑜,还不快过来?”
沈瑜一头扑进紫衣冷凝的女子怀中,仰着脸,眉眼俱是惊喜,“沈靥阿姐,你怎么会来?”
在预知梦中,她也曾于濒死之时深深悔恨过,那时脑海中最想念的是一手将她养大的沈靥阿姐。
幸好现在一切还没发生,还都来得及,这次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捍卫追寻属于她自己的道!
她记起刚刚的景象,口中问着,“方才……沈靥阿姐可是觉得那鱼有什么古怪吗?”
“那是恶念银鱼,皮囊极具迷惑性,若是不小心被它引诱就会激发出自身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恶念。”
沈瑜一吓,有些庆幸的拍拍胸口,“还好还好,差点就着了那坏鱼的道。”
说着又仰起头,“沈靥阿姐来此是为族中事务吗?”
难道如他们一般,也是来寻宝的?
紫衣女子摇摇头,“你不是几个月前给我传了灵信,告知我你早已和心上人海誓山盟结为了道侣……”
说着,目光危险意有所指的在沈瑜脸上停顿了几秒。
而后又越过一脸窘迫相的少女,直直望向她身后气息疏冷洁净的雪衣青年。
沈瑜头皮发麻∶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她觉醒预知梦之前,自己曾给沈靥阿姐去了信。
沈靥阿姐是沈家的众多小辈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自及笈之日起便斩断情缘,择了无情道,强得可以把那几个冷傲自负的堂兄弟们捆在一起吊着打。
族中长辈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谁教沈靥是那个最有希望继任家主之位的人呢。
而沈瑜之所以在成亲两年多后才敢去信告知沈靥,那原因就更简单了。
作为被沈靥一手带大的那个,沈瑜最是熟悉她的脾性。
在沈靥的信条里——想做沈家的女婿,必须得过了她那关。
简单说,得跟她打一架。
那时候,恋爱脑上头的沈瑜觉得谢翕可能打不过阿姐。
不仅打不过,还可能被她一剑给劈死。
毕竟那人元丹破碎之后,平日里动不动就发热昏厥迎风咳血。
现在想想……
只能说往事不堪回首。
沈瑜捂住脸,羞耻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她怎么会认为日后会覆灭整个仙洲屠遍宗门的大魔头是只病弱菜鸡啊!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沈靥阿姐看不出谢翕的半妖身份,否则以她对妖物的厌恶程度……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谢翕幽深莫测手段残忍,想对付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一击不中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沈瑜紧紧抿住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看到阿姐受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似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般,紫衣女子提着剑,两道广袖被涧谷里的风吹得猎猎招摇,径自迎着那白衣青年的冷淡目光,“我们谈谈。”
杀了他
沈瑜坐在临水的石矶上,忧心忡忡的捧着脸。
莹润上翘的杏子眼时不时往前方那片茂密的青竹林处瞟,恨不得立时生了千里眼和顺风耳才好。
她转过头,不远处那个脸色仍有些许苍白的秀美少年正倚着巨树假寐,守在一旁的陆霜意感到她递过来的目光,冲她抬眸一笑。
沈瑜便也扯开唇露出点笑。
又等了片刻,她实在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往竹林深处走。
越是接近心里越是打鼓,不由得蹑手蹑脚放轻了脚步。
刚到近前,就听到阿姐冰冷质问的语调传来,“一只妖,也敢诱骗捉妖师做妻子?怎么,你当我和阿瑜一样好骗?”
沈瑜脑中“嗡”的空白了一瞬。
阿姐……阿姐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隔着一道厚密竹叶。
身着鷃蓝色裙裳的清艳少女心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本就不妙的形势会因为她变得更加糟糕。
她紧紧咬住唇瓣,向外探出点身子,侧耳去听。
下一秒响起的那道青年声线听起来却格外凉。
“那又怎样?”
上扬的语调间甚至带了丝古怪的浅浅笑意,问着,“你知道了,那又怎样?”
遮掩在眼前的翠艳竹叶被轻轻拂开,沈瑜透过那一点间隙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紫衣女子似是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坦然,被问得蹙起了眉,“捉妖师就要斩妖除魔,你为妖魔,你觉得会怎样?”
“难道你认为阿瑜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后,还会继续爱你?”
青年却低笑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没有妖魔,自然不需要斩妖除魔。”
紫衣女子冷着脸望过去,眉头蹙得愈紧,“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是却是径直刺破长空的引魂剑。
那道带着强烈嗜杀情绪jsg的剑意,卷携着猎猎作响的山涧谷风都被震慑得停滞了一瞬。
沈瑜的眼前漫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色,她看着沈靥的身体被引魂剑贯穿,粘稠的血线自胸口处嘀嗒嘀嗒淌下……
而手握长剑之人垂着眼,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上面无表情,眸子幽冷漆黑,“这个意思。”
紫衣女子倒在地上。
青年抽出染血的长剑,淡淡俯视着地上还未冷却的尸体,“死人是无法发表意见的,对么?”
几步之遥的地方,鷃蓝裙裳的少女一张脸血色尽失,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发着抖。
豆大的汗珠因为痛楚从额间不断滚落,喉咙翕动了几下,竟然无力吐出一个字。
沈瑜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哪怕预知梦后,知道谢翕其实一直以来都在利用算计她。
她更多的也是愤怒于自己的愚蠢,觉得自己不该一叶障目爱错了人。
可是沈靥阿姐……沈靥阿姐,她有什么错?!
那是将她一手抚育长大之人。
那是在她双亲早丧被带入沈氏主家之时,第一个站出来说要将她留在身边教养之人。
那是总板着一张脸不假辞色,却会在她修为迟迟无法突破的时候温柔劝慰她不要气馁之人。
那是……
她最好最好的沈靥阿姐。
少女抿着唇,眼瞳似染了血的红。
她魔怔般一步步走向毫无所觉,背对着她的青年。
该死的是谢翕。
杀了他!
杀了他!!
快杀了他为沈靥阿姐报仇!!!
匕首藏在袖中,眼看着就要狠狠朝着青年近在咫尺的修长脖颈刺去。
灵台却突然重重一震,像是有人在强行惊醒她一般。
沈瑜捂着脑袋后退几步,发红痴魔的一双杏子眼逐渐浮现几分清醒。
……不对。
谢翕向来阴诡难测,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愚蠢到在此处对沈靥下手。
而且她虽去信告知了沈靥阿姐自己成婚的消息,却并没有说自己会来九幽山,阿姐怎会如此凑巧的来到这里?
想到这儿,沈瑜用力摇了摇有些发懵的脑袋,扔掉手中匕首,冷冷抬眼环视四周。
似乎知道无法再轻易迷惑她的心境,眼前的迷障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显露出世界原有的清晰轮廓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谢翕。
青年眉眼冷凝,此刻正神情微戾、不假辞色的审视着她。
见她灵台逐渐清明,试探着低声唤了句,“……阿瑜?”
那模样让沈瑜回想起前一刻幻境中垂首拭剑的青年。
她心中一滞就想避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对方牢牢攥住。
目光顺势向下,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这一看不打紧,沈瑜简直被惊得冷汗涔涔。
那把在幻境中贯穿了沈靥阿姐的引魂剑,此刻被她反手握住,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刺入她自己的胸口。
沈瑜忙不迭松了手,引魂剑自她掌中掉落,“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如此?”
她举目四顾,发现一旁的越听栦和陆霜意也都是脸色煞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少女眉头狠狠一跳,“难道?”
谢翕在她松开引魂剑的那一刻就放开了对她的桎梏,闻言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没错,我们都被恶念银鱼蛊惑了。”
口中虽然说着“我们”,但青年脸色却很是平静,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少困扰,反观他们三人……
诶?
不知道是不是沈瑜多虑了。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白裙少女仍在簌簌发抖的手上,总觉得那素来冰姿玉骨的陆仙子看起来怕得格外厉害。
也不知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陆霜意的确怕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