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人预想的不同,演出当晚,莉莉安低调得简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没去演员们的化妆间说几句鼓舞士气的套话、没趁着首演日评论家们云集的时机上前攀交情, 安安静静地待在二楼的包厢里, 莉莉安表现得仿佛这部音乐剧的剧本和她毫无关联。
特意赶过来助阵的森蚺十分不解:“莉莉安,这可是你的剧本第一次被搬上舞台!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激动?瞧瞧你的脸——不是, 你连点忐忑都没有吗?”
紧张得一整晚没睡、整个白天也精神得毫无困意、临了到了剧院反而开始松懈开始瞌睡虫上头的莉莉安:谢邀, 她也对自己非常无语。
“我觉得自己现在有气无力,”莉莉安拉过森蚺的手蒙脸, “心脏很冲动地跳着,但是脑子却像围着几层厚纱。至于没有太多忐忑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之前看过彩排的原因?”
辛jsg娜一口吸干超大杯的橙汁,“有过彩排又怎么样, 你看莱可恩,我们三个的小群里她已经喊了半小时的‘啊啊啊啊啊’发泄情绪了。从首次登台到现在,她还是身经百战的老演员呢。”
莱可恩的紧张她能理解, 莉莉安默默, 今晚之后, 魔网上关于《达维小姐》的评价文章和观众体验恐怕就会被刷得到处都是,相较于她这样的幕后创作人员,直接站到台前的演员本人无疑会承担更多的关注与压力。
何况,这是加尼叶剧院带头上演《毒蛇的品格》——一部讲述公爵夫人和冷情皇帝之间狗血泼天的情感大戏——之后的第一部其他题材类型的音乐剧。
和《毒蛇》形成鲜明的对比,《达维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线的出现。没有位高权重爱到发疯的俊美男主,没有出身高贵美艳不可方物的清冷女主,抗争与阻碍交织, 困难和希望并存, 《达维》只是在单纯讲述一个平民女孩追逐戏剧梦想的故事。
业内密切地关注着这部音乐剧上演后的反应,这将预示下一期的剧作风向标是偏向新的题材突围, 还是仍旧在强弱狗血的盘子里打转。
但愿今夜一切顺利,强打精神,莉莉安从提包里拽出成捆的祈愿牌——囊括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受统治阶层承认的正规信仰,她冲着这些牌子挨个合十双手。
“对了,你的狐狸在哪儿?”和莉莉安拜完祈愿牌之后,森蚺四处寻找,“今天称得上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可是包厢里却只有你和我?”
莉莉安贴着辛娜手臂上凉丝丝的鳞片,“他被我赶到旁边的包厢去了。”剧作家小姐反复深呼吸,“想到要和他坐在一起看这部剧我就浑身难受,非要做个类比的话,大约就像——嗯,公开处刑?”
森蚺的形容要更精辟一些:“好比你在家独自研究小玩具,结果狐狸突然开门并完整看到你是怎么开发处.女.地的?”
莉莉安倒在她的肩膀上。
“天哪,”听到这个说法,剧作家小姐沉沉顿顿的心跳得更快,“是的,没错,但是辛娜,下回换车道的时候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
处.女.地,处女作,莉莉安想,最开始使用这种称呼的百分之百是个自认幽默的男人。
森蚺从外套里抽出一本不算薄的宣传册,“好啊,我现在告诉你了——那,还得等一会儿剧目才开演,你要不要帮莱可恩参谋参谋拉兹会所新推出的干净男模?”
装帧精美的图册摆在面前,莉莉安没有拒绝。
首先她需要做点事来转移注意力,其次她现在每天都会和大狐狸亲一亲。认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脸皮奇薄的旁波留学生,莉莉安在男色和情.事一途上越发坦然。
“干净男模,”这个词在莉莉安的舌尖上转了几转,“辛娜,我有些好奇,所谓的‘干净’是怎么确定的?”
森蚺扬起耐人寻味的笑容。
“出现在这个册子上的所有雄性,”辛娜懂行到,“都是要‘进贡’给各个有权有势又好这口的人的。我姑妈说,会所既然要做也想做‘高端生意’,内部当然是有一套特殊的衡量标准的:有专门的医生从头到脚给他们做检查做鉴定,否则到时候男模送过去了人却不满意,会所也要连带着受敲打。”
辛娜的姑妈。
莉莉安的耳朵竖起来:“是——找了个人类男性做伴侣的那位姑妈?”
森蚺点头。
“这个人类男性可不一般,他叫凯文。”提起他,辛娜显然积攒了许多的话要说,“亲爱的,你知道纯人类和兽人……”她拍了拍手,“在床上通常不太容易,而蛇类嘛,又极其看重这档子事。”
辛娜的家族有着做生意的传统,而她上一代的长辈里,姑妈摩罗是其中说一不二的存在——艾德蒙北部的大部分资金流动都要经过摩罗所控的银行集团,倘若利益产生冲突,她甚至能和约瑟芬拍板较劲。
“所以卡沙当时能被约瑟芬留下做助理,”辛娜闲提几句,“我们都很震惊,而且刷新了对旁波女人忍耐力的看法。那时候姑妈和约瑟芬针锋相对,在外面受了气,约瑟芬可不是自己消化的那类人——她的助理被骂走好十几任。”
说远了,森蚺接着把话题绕回凯文身上。
当时,约瑟芬因为事业不顺大肆发火,而摩罗也没打算委屈自己。到拉兹会所放松心情,为了抵债而卖过来的凯文恰好和摩罗碰面。
凯文的父亲沉迷赌博,而他的母亲一天不飞.叶.子都活不了。父母联手欠下巨额外债,等到债主上门的时候,两人转手就把长得还算不错的儿子拉出来做挡箭牌。
“不过他确实长得很漂亮,”辛娜翻找通讯石里的照片,“除此之外,凯文母亲怀他的时候就沾上了毒瘾,所以他一出生就少了小半的心脏。疾病带给凯文惊人的脆弱感,他坐在会所的沙发上就像个限量款娃娃,而我姑妈又是个非常强势的人,你知道的,强势的人最爱那种能把别人攥在手心里搓扁揉圆的感觉。喏,就是这个。”
“他是白化病患者?”莉莉安被照片上的人摄住几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脆弱小白花类型的男性。”
辛娜深以为然。
“我姑妈最初只想玩玩,”森蚺熄灭手中的石子儿,“但这个小脆皮特别会惹人疼,乖乖巧巧的,煲汤送饭打零工给我姑妈买礼物,床上又任凭摆布,怎么干都行,姑妈慢慢就陷进去了,还为了给他撑面子专门到角斗场和人约架。”
听得津津有味,莉莉安突然有了种写剧本的冲动。强势女家主和悲惨小脆皮,这张力简直要从人物设定里溢出来。抱着采集素材的心思,莉莉安多问了几句。
大概是早想分享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听众,再加上蛇类对类似的话题天生放得开,话匣子拉开之后,辛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说小脆皮,”森蚺转转手上的镯子,“就是健康的纯人类男性也不可能让蛇族雌性满足。所以最初,除开用嘴,凯文的作用更多是穿上玩具,给姑妈提供心理上的快感……”
*
《达维小姐》中场休整的时候,独自走到盥洗室,莉莉安借着洗手的方式冷静过热的大脑。
莱可恩的表现比她以为的还要惊艳,莉莉安的心放下一大半。加上包厢里除开舞台还能看到其他观众极其给面子的反应,莉莉安大胆预言一下,估计《达维》演上五六年不成问题。
而且……辛娜透露的故事也勾得莉莉安心潮澎湃并恨不得即刻动笔。
怪不得《毒蛇的品格》直到现在依然可以场场爆满,她想,除了狗血情节自带的效果,对于把[弱肉强食]刻进骨子里的兽人,尽管嘴上不说,可是谁又能真正拒绝代入强势者的快.感?
事到如今,莉莉安差不多也能明白,《达维》评级走高是因为恰好戳中兽人们喜好[逆袭翻盘]的痒处,而引领艾德蒙全境风潮的《毒蛇》则是牢牢把住了兽人心里那股不好直言陈述的掌控欲。
如果说旁波的戏剧是在说,“他好厉害,我要成为那个清纯不做作被他宠爱的人”,那么艾德蒙的国民偏好则是,“我要成为那个厉害的存在,然后宠别人。”
所以魔网上关于《毒蛇》的帖子里有八成都在说,“公爵夫人美丽香软又可怜,想把她圈在巢里狠狠橄榄炒坏,只能给我哭着生崽崽。”
所以比起出演公爵夫人,饰演冷血国王一角的演员才更是知名度骤升,目前已是响当当的I级演员。
戏剧学院里学到的东西终究和现实有些脱节,经过今晚,莉莉安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某些没人明说的情节密码。
看着镜子里踌躇满志的自己,莉莉安只觉得连轴未眠的疲惫一扫而空:睡什么睡?她要写部新的剧本,再用它的评级和反响测试一下这条发现的正确性。
……
莉莉安准备回包厢的时候,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迎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似乎是加尼叶的某个签约演员?莉莉安不能确定。
“我叫亚当,”这人油腻且极没分寸感地来了个壁咚,“亲爱的剧作家小姐,和我睡一晚吧,我保证这是个好主意。”
狐莉
把莉莉安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亚当故作帅气地扬了扬头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喷了几种香水,侧头避了避,浓重jsg到刺鼻的香味窒得莉莉安有些反胃。
“亲爱的剧作家小姐, ”这位伽拉索籍的男演员相当自信, “不要急着拒绝,和我睡过的床伴没有一个否认我的技术。”
他说着就要靠得更近, “或者您现在就想看看我的资本?”他放下一边的手并暗示意味十足地挺了挺胯, “盥洗室里恰好没人,不如我立刻为您展示一番?”
亚当的动作实在恶心, 如果莉莉安是只猫,那么她浑身的毛都要硬绷绷地倒竖起来。而且这人的眼神很是粘腻,他的目光令莉莉安联想到老旧街巷里那些被晒化了的、成分不明的黑色油脂。
“还是不了, ”硬生生地扯出微笑,莉莉安试图把他敷衍走,“《达维》的下半场马上开演, 这是我改编的首部剧本, 我想回去看完全场。”
但亚当恐怕并不会让她如愿, 莉莉安快速扫过周围,她得想个办法看能不能借着别人脱身——不妙的是,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极其安静,每个包厢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莱可恩曾经告诉过她,为了给贵客们提供更好的观赏体验,包厢一层的隔音设施做得特别好。是那种只要关上门,即使隔壁真刀真枪打起来也毫无察觉的好。
糟糕, 莉莉安暗暗叫苦, 看来亚当明显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对方听到她的借口之后不为所动。“急什么呢?”凭着体型优势, 亚当猛地钳住莉莉安的手臂,“我们刚聊了几句你就要走,是瞧不起我吗?”
亚当力气不小,甩了好几下也没挣脱,莉莉安的后背浸出一层冷汗。常常去练舞厅跳舞,看着自己清晰起来的身体线条,莉莉安本以为就算她仍然不能和森蚺相比,但至少应该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有还手之力。
可是亚当还是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莉莉安不免有些挫败和心慌。
“你想做什么?”打又打不过,莉莉安只能想办法用周旋的方式拖延时间,“我与你之间似乎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利益冲突?”
照理说她和亚当本该相安无事,莉莉安想,和加尼叶剧院签订合约以来,她和这个演员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
偌大的剧院里,两人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亚当自恃身份,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多少别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