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蓬的亚麻发卷摸起来手感也该不错,再想想他常年跳舞而练出的匀称身体,莉莉安一时间竟羡慕起了第三个剧本里的女家主。
谁不想当强势又为所欲为的富婆呢?
叹口气,莉莉安终于还是拿出了佩瑞男爵写来的信。虽然莉莉安不认为佩瑞男爵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新东西,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看看。
展开信纸,快速跳过大段大段的无意义情绪发泄,莉莉安在看到结尾的时候愣住。
她把信纸折到末尾的一小段。不是,莉莉安盯着信纸,什么叫“如果我没有看到你按时出现,那我就行使父亲的权力:去大使馆吊销你的护照。”
按时出现,出现在哪儿?出现了做什么?莉莉安又把前文看了一遍。
她看懂了。简单来说,删去那些套话和莉莉安不会搭理的废话,佩瑞男爵三页纸的信只是说了一件事——
佩瑞男爵正陪着亨利王子到访梦湖,他想让莉莉安试着给亨利当情妇。
然后他凭借裙带关系一跃上位。
“如果我能成为殿下的心腹,”佩瑞男爵这时候不要求莉莉安讲究贞洁了,“这对佩瑞家族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不要觉得我苛刻,你是佩瑞家的女儿,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佩瑞男爵还在信里详细写到他在诺福克庄园里见到的那只白色小狐狸。“只需要你有那只狐狸一半受宠,”他写到,“这不是个困难的任务。”
莉莉安真后悔当时没能变回人类形态,否则佩瑞男爵的脸色一定很好看。说不准她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还会舍下一张脸来巴结她,和大狐狸讲些“我最疼爱莉莉安这个女儿”的鬼话。
没关系,莉莉安漠然地折上信纸,佩瑞男爵的态度已经不够资格再让她神伤。问题只在于他的威胁,佩瑞男爵是她父亲,按旁波的法律,她的护照真的能因为佩瑞男爵的申请而吊销。
护照一旦被吊销,即使莉莉安在艾德蒙的工作签证还没到期,她也不得不回旁波。
莉莉安不愿意回去,她得想个办法。
“我们走吗?”结束面谈,莱可恩神采飞扬地过来找莉莉安,“不愧是新高层!”她真心实意地夸赞到,“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了系咖啡色丝巾却不显脸色差的穿搭办法,我还看到了三四个好看的口红色号!”
还有心情学穿搭,看来一切顺利。莉莉安把信扔进提包的最底层,真不错,莱可恩和她都不必在冰天雪地里一家家敲响其他剧院的门,再询问对方是否能提供合适的工作机会。
她绝不能让佩瑞男爵的缺德行为毁了眼前的平静生活。
*
拎着一小盒蛋糕和几块水果挞,莉莉安回到公寓的时间比她预计得要早。
辛娜的甜品店接了一个大客户的单子正忙得飞起,莱可恩在逛街的时候突然腹痛然后发现是生理期。今天不是个适合相聚的日子,草草打包几样甜品,佩瑞男爵的威胁悬在头上,莉莉安也没心情接着在外面消磨时间。
表情淡淡地回到斯威可街区,她希望自己能在吃完水果挞之前见到文森特——
一道影子斜斜地拉长到莉莉安脚边,大狐狸已经等在门前。
道歉
抓紧了装着甜品的袋子, 莉莉安在看到文森特的瞬间感受到千万种难以言述的情绪。
严格来说,这是两人在脱离【美梦之镜】后的第一次见面——仿佛一只不慎掉入狐狸窝的兔子,莉莉安在苏醒之后飞也似地逃出诺福克庄园。
那些烙印在她精神上的感觉太可怕、太疯狂也太令人颤栗。不同于剧本或者条漫, 它们远远不能被一句“幻境中的经历都是虚假的”来抚平。回到公寓的当晚, 独自躺在她的床上,莉莉安仍然为梦中重现的场景脸红心跳。
她梦到他火红色炽热的皮毛, 她拥抱着他湿掉一个尖尖的、却依然蓬松得能够当抱枕的狐狸尾巴。他毛茸茸的耳朵被她的手指揉戳出高低不平的小坑, 月光无法照进的暗室里,银镜和金属链条一起把细细的弧光反射到她的脸上。
像是被人细心擦拭或者保养的珠宝, 她在透明或白色的黏稠护养剂里洇润出艳红的光泽——
不等她在梦境中回忆起更多,几近窒息的沉浮感已然令她不安。在月亮翻过伦蒂斯山的时候醒来,莉莉安的脸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热烫。堆叠的被子里她摸到一片潮湿的衣料, 看着自己的指尖沾染上水液的光亮,莉莉安庆幸她没有做出留在庄园的决定。
而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几层纱质的窗帘,丝丝缕缕的银色光线仍然清晰地映照出她身上的每一片肌肤——
莉莉安为这些骤然浮现在日光下的片段颤抖。刻意的分离没能淡化那些记忆, 文森特本身就像是一把烈火, 甚至不需要他做些什么, 仅仅是出现在她眼前,他就能轻而易举地重燃灰烬。
大狐狸在她迟疑的时候走过来。
“莉莉安,”文森特的声音及时打断她飘远的思绪,“在想事情吗?你在楼梯上站得有些久。”
除了直白诚恳的在意,大狐狸的语气里还掺杂着许多复杂而幽微的试探。
作为唯二清楚症结所在的当事人,文森特在见不到莉莉安的几天里翻来覆去地心慌——
幻境里的大狐狸在莉莉安忍耐度的最边缘左右试探,而他不确定自己在恢复正常后是否还能得到她宽容的对待。
莉莉安被文森特的声音弄得一颤。
在幻境里被他逼迫着求饶, 磕磕绊绊地学会几个轻佻的单词, 往日里温柔的声线在她耳边低沉又性感地讲着下流话,莉莉安已经没法再用原来的眼光看待他。
匆忙收敛记忆, 回给文森特一个似乎怎么解读都很有道理的浅淡微笑,准备拿钥匙开门,莉莉安把手里的甜点袋子随手递给他。
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
而甜蜜的糖果气息只是闻一闻就足够让文森特心尖打颤:狐狸公爵的记忆告诉他,他在【美梦之镜】创造出的虚幻中还尝到过更甜的东西。
谨慎地接过装着水果挞和蛋糕的小盒子,注视着低头翻jsg找提包的莉莉安,文森特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移动一点距离。
隔着几个台阶,狐狸公爵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贴近到莉莉安的脚边。眷恋又略微畏缩地把她笼罩起来,这条影子沉默地替他心事重重的主人发言。
然而莉莉安一点都没有接收到影子和影子主人的欲说还休。
专心致志地(又或许是故意装聋作哑)在满包的零碎里找钥匙,她不打算在公寓的楼道里和文森特来上一场相互拉扯的戏码。
“找到了——”从包包的夹层里捏出钥匙,莉莉安拿走大狐狸手中的甜品盒子,“进来坐坐吧文森特,我想你已经攒了无数句话要说?”
语速有点快,可是再慢一些,她话尾的颤音又要怎么掩藏。
点了点头,文森特乖巧地跟着莉莉安进门。
单身公寓仍旧维持着莉莉安变成小狐莉之前的整洁样子,铺在沙发边角的毛绒薄毯甚至还是他叠出来的规整方形。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变,文森特想,变得唯独是某只大狐狸的待遇和处境。
不等莉莉安发话,狐狸公爵自觉地在沙发旁边的脚凳上坐下——这个小矮凳子不高,文森特大可以瞄准机会,让自己的姿势在一秒里从端坐变滑跪。
刚把薄毯拎起一角,想让文森特坐她旁边的莉莉安:……
算了。
装作没看见大狐狸掩饰不住发亮的眼神,她又把毯子放了回去。隔着点距离好,莉莉安给自己吸气鼓劲,隔着点距离更容易有气势。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薄毯被收来收去的声响,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莉莉安很快用一种兴师问罪式的姿势坐好。
幻境的尾声实在把她折腾得不怎么有面子,靠在腰后的抱枕上,莉莉安准备好以各种批判式的眼光对文森特等下的解释。
暗暗为他逝去的、上次来时还能和她亲亲贴贴的“特权”哀悼,偷瞄莉莉安的脸色,大狐狸也没立刻开腔。
几日没见,上次见面的尾声又是那种不可说场景,都等着对方先开口,一人一狐对坐着沉默了一小会儿。
文森特先挨不住了。
连着几天没见到她,大狐狸觉得他快要成为兽人帝国里第一只心碎而死的狐狸。“莉莉安,”他尝试着握住她的手指,“也许我们现在能和彼此说点什么?”
谁同意他随意乱碰,脑海里火速浮现四五个从亲指尖开始的含咬姿势,莉莉安条件反射般地把大狐狸的爪子打开。
“要说话就好好说,”莉莉安不冷不热地拢着双手,“没经过允许就想和我拉近距离,文森特先生,我和您很熟吗?”
大狐狸只好失落地板正坐好。不能亲亲不能贴贴,他暗叹,现在竟然连纯洁地拉拉手都不行。
“我错了,”他任打愿挨地变出狐狸耳朵和蓬松尾巴,“莉莉安,你罚我吧。”
莉莉安身上那股麻劲还没过去,险些以为大狐狸又要把她弄得浑身是水,她强忍着撑起架势。
“罚你,”她抖开毯子,“我能怎么罚你?文森特先生厉害得很,除了会在平常伏小做低,还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建暗室买链子。”
她现在对大狐狸的耳朵和尾巴有点PTSD,莉莉安看了文森特一会儿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想想那些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皮毛,特别是那根和触手也没多大区别的尾巴,大狐狸毛茸茸的外表已经不能让她心动。
屡试屡胜的献媚办法竟然失效,顿时闷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往下开口,犹豫几分钟,发现莉莉安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文森特不得不干巴巴地开始他的道歉。
“对不起,”大狐狸的尾巴炸成一条长绒球,“幻境里的事……幻境里的事我要负全部责任。”
倚着沙发不说话,莉莉安的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蛋挞。
大狐狸被这种无视搞得如坐针毡。“莉莉安,”他低声叫她,“我——我知道你生气。”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收拾狐狸的办法有很多种,揪耳朵、薅尾巴、不给饭吃、把他的底绒梳到少无可少再把他丢到梦湖的冬雪里挨冻——或者也可以吵架,也可以拨开狐狸厚重的皮毛再用小皮鞭抽他。
大狐狸委屈巴巴地伏下耳朵。即使这些常规的方式都不想用,身为狐狸驯化人的莉莉安也完全可以根据各种过分的想法开发出新办法。
“你想把我也绑起来吗?”他拖着小脚凳往前凑,“暗室的钥匙只有一把,你拿着它,也——”
终于给了大狐狸一点反应:莉莉安抬腿就把文森特连狐狸带矮凳都蹬到更远的地方去。
“暗室的钥匙?!”攥紧手指,她的眉毛细细地倒立起来,“文森特,你是说暗室真实存在,不止是你在幻境里受影响才臆想出来的东西?!”
狐狸公爵垂着眼不说话。
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东西被翻出来晒在阳光下面,大狐狸耳朵上的绒毛噗噜噜地炸成烟花。
“是……”捱了一会儿,他眼尾的小勾子也蔫了下去,“幻境——幻境是根据现实捏造的,它依托着七成的实际,又依据昏迷者的想法创造出三成扭曲的假象。”
文森特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尴尬和不知所谓过,像条掉进水里然后不得不湿漉漉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的倒霉蛋,他现在恨不得在伦蒂斯山上刨个土坑再一头栽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