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情敌
状况不明的道具残骸令雪林郡的祭司束手无策, 担心莉莉安被困在里面太久从而丧失逃生能力,狐狸公爵连夜带着道具赶往恶魔城——原本的计划中,莉莉安会和他在祖宅休整几天之后才动身去往两人的蜜月目的地。
恶魔城中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奥克米, 也许她能强行破开道具营造出的魔力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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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竖梯上爬爬停停, 莉莉安的体力在不容分说地流逝。向上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十个横档一歇、八个横档一歇……直到现在, 她每做两次攀援动作, 就必须停下来休息半分钟以上的时间。
敲凿在山壁上的竖梯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危险,不提湿滑的攀爬圈, 随着高度的上升,回荡在山腹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响。松脱的石块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除了闭眼和攥紧铁圈, 莉莉安难以在狂风中做到任何事情。
有时竖梯本身也会产生响动,不像呜呜的狂风那样声势浩大,但它只要细长地发出一声吱呀, 莉莉安就会感受到一次血液倒流、四肢麻木的恐惧。没有安全装置从旁保护, 莉莉安只觉得在攀爬圈上稍微活动几下手指都难以做到。
早些时候她还有心思想想读过的故事, 但现在——第三次大风过后——别让她的脚尖因为承重不住而向下跌落才是最重要的事。
莉莉安在攀爬过三十八条横杠的时候心生疲惫,上方的阶梯口仿佛一个遥遥无期的奖励,她忍不住向下瞧,她想看看自己究竟在这条梯子上爬了多高。
攥紧发抖的双手,她在心脏的狂跳声中回头——
像是无声无息中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她看到那些忍冬树的树顶缩略成针尖大小。它们扎根的土地更是模糊得如同一片粗制滥造的拼图,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雾盖住了她爬过的梯架, 只差两节横杠就能碰到她的脚尖, 那些深灰色的云雾和下方的昏暗景色令她恍惚间生出面对深海的慌乱。
下方的迷雾饱含幽深和未知,莉莉安在心惊中不慎踩空。
脚下支撑不在, 她的手臂不足以承担整个人的重量。也许是腿部晃动幅度过大,带着她在悬梯上下坠,莉莉安的双手在某个坚持不住的临界点滑脱。不顾疼痛抓住任何一样她能抓住的东西,她在往下堕了四五个横杆后重新找回平衡。
手掌已经痛得不太有知觉,而那些雾气潮湿冷冽地淹没她的腰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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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公爵迫切地想见到炼金术士,查德为他行色匆匆的主人引路。
为了重回庄园,犯了错的前任管家在抵达恶魔城后兢兢业业地干活。搜寻那些隐藏在这座城市暗处的秘密、建立起一本几乎能联络到城中全部知名存在的通讯簿、梳理狐狸公爵安排进恶魔城的大小引线,查德时刻准备着取代被调回公爵身边的塞万提。
“奥克米阁下就住在这幢小楼里,”查德站定在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据说她有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也陷落在一个作用不明的魔法道具中。”
将周围的脏乱环境收入眼底,文森特略有怀疑地按响这座七扭八歪的小楼的门铃。
查德隐晦地把塞万提往后挤了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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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缓慢而不容拒绝地上升,莉莉安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潮气浸得湿透。仿佛在一口深井里逃生,只要她的速度稍微慢上一点,井中的水面就会沾上她的身体,再把她无声地溺毙其中。
攀爬圈从最初的干燥变得滑溜溜地难以抓稳,不能也不敢再向下看去,莉莉安沉默地在直梯上消耗所剩不多的离奇。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些会遮挡她的视线,有些冰凉地戳在她的颈后。
吱吱呀呀的响声和呜呜的风嚎被深水搅动的声音盖过,不知道自己在直梯上耽误了多久,莉莉安的眼里变得只能看到山石上的那条阶梯。
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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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米的样子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恶魔城中最富盛名的大炼金术士。
狐狸公爵在按响门铃时还在怀疑查德带错了路——毕竟恶魔城的道路繁杂得就像是几层压在一起的蜘蛛网。
但如果眼前这个头发蓬乱、黑眼圈深重、一只脚穿红色长袜一只脚穿绿色短袜的人真是奥克米,狐狸公爵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住在这里。
小楼的居住者和小楼的气质实在过分统一。
几句照本宣科的寒暄过后,文森特拿出了那半只吞掉莉莉安的地球仪。大狐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是它……”
奥克米的眼睛蓦然瞪大。“剩下的半只竟然在你这儿?”她走进房间深处,“我有一个弟弟,他被道具的另一份残骸吃了进去。”
两份道具残片在桌上相遇。靠近端详,一个半球上,小小的人影在艰难攀爬。第二个半球上,一个人影像是被禁锢在原地而不能行动。
戴着特制的禁魔手套,文森特和奥克米分别拿起一块损坏的地球仪。
咚——也许是角度恰好对应,损毁成两半的道具磁铁般吸附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嗡嗡的震动声中,让人眼晕的金色波纹更加欢快地在道具表面流动。
满屋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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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终于爬到竖梯顶,这时的雾气已经浓郁湿润得和海潮没有区别。没时间让她庆幸,仍在上涌的灰雾——也许称之为水面更为合适——它迫使她尽快翻过凸出的山石,再立刻沿着向上的阶梯行进。
巨大的石头上有些人工开凿出来的浅阶,除了从竖梯转换到石头上的那段衔接不太容易,莉莉安没费太多力气就站上了宽阔的石台。
然而艰难的才刚刚开始。
连通山壁上下的阶梯更细更窄,可怕的是,这次连攀爬圈也没有。山壁上跨度不一地打着用途不明的柱形楔子,留下不到三根手指粗的可供借力的柱头,莉莉安简直要被越来越恶劣的条件逼疯。
雾状的水面眼看着就要漫上山石。
迫不得已,莉莉安咬牙登上矮人型号的阶梯。“是水面也有好处,”她安慰自己,“否则往边上一看就是大几百米的断崖——”
可深不见底的雾水也没好到哪里。映出她的影子,水上漾开的痕迹让她疑心下面藏着尖牙森森的怪鱼。
像只被吓得炸毛的猫,恨不得把一边肩膀用强力胶水粘在石壁上,莉莉安胆战心惊地迈出步子。
*
奥克米的桌子上,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浑然一体的道具上无限靠近。
“没准他们能搭个伴,”奥克米指着道具上的某点,“看,他们离jsg出口已经很近了。”
听起来两人平安归来只是分分钟的事,但狐狸公爵只想立刻马上赶紧把莉莉安接出来。她仿佛正行走在一根绳索上,摇摇欲坠的小人和不断逼近的大片阴影让大狐狸心急如焚。
“等一等吧,”奥克米悠闲地喝着大麦茶,“你就是急也没用。这个道具叫‘世界球’,没被它选中的人就算拿着其他路径类道具也只能被隔在外面。”
炼金术士甚至有心情闲聊。“卷进道具的和你是什么关系?”她隔空点点球上半天没动的小人,“这是我的倒霉弟弟,哈哈哈,瞧他这副呼救无门的样子,想想还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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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莉莉安看到了阶梯的最顶端。
坏消息,最顶端是死路。
无意识地在楔子上转动手指,生锈的链条声中,莉莉安猛地扑进一个突然出现的方形穴口。
穴口深处是条低矮的通路,而石壁上满是意味不明的岩画和符号。不再悬空的感觉如此之好,莉莉安匍匐着在洞穴中趴了好一会儿才又积累起力气。
微弱的呼救声从洞穴深处传来,躺在地上的莉莉安被吓了一跳。
来来往往地试探几句,莉莉安在几十米后震惊地见到了嵌在石头里的斯沃。
斯沃头上的亚麻卷灰扑扑地乱成一团,他的深绿色眼睛也被熬得没了神采。看见他满脸的土道子、干裂的嘴唇和小羊羔找不到妈般的可怜表情,莉莉安在他懵然的眼神中把他用力拽了出来。
半跪在地上,重获自由的斯沃半天说不出话。
莉莉安站在旁边等他平复心情。四处端详,她发现困住斯沃的石头边上有条小路,远远望过去,一个豁然开朗的大房间就在路的尽头。
“姐姐,”撑着腿站起来,斯沃颤着卷毛挡在莉莉安面前,“我就是从那个地方走过来的,那里的地砖走错了就会悬空倒转,我花了很久才从房间里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窄路尽头。
斯沃的脚像是崴肿了,他走路的姿势很快显露出别扭的样子。莉莉安纠结着想伸手去扶他一把,没想到斯沃受惊般躲开几步,又在意识到有些失礼后眼巴巴地望着她。
和那只心机大狐狸、有条件要贴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贴的大狐狸完全是两个极端。
觉得尴尬又很不好意思,斯沃忙不迭地指着那个大房间转移话题。“你看——”斯沃刚开腔便愣住了。“那张桌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小声嘟囔,“我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没有——”
三样东西被放在突兀现身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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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面上的两个小人慢慢靠近,看着一个小人踉跄着后退几步避开另一个小人,狐狸公爵的心里警铃大作。
他能认不出哪个小人才是莉莉安吗?!
想要伸手搀扶的、这么热心助人的一定是莉莉安,而那个故作姿态避嫌的就是奥克米的便宜弟弟!!!
瞄准时机,查德附在狐狸公爵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公爵大人,”前管家为了复位也是很拼,“奥克米阁下的弟弟是加尼叶剧院新近吸收的舞剧演员,他叫斯沃,因为长相俊美,已经在魔网上积累起一批粉丝。”
脱险
循着斯沃早些时候试出来的安全路线, 莉莉安有惊无险地走到密室的桌前。
几块还没来得及恢复常态的地砖在她身后悬空倒转,藻绿色的水面在地砖露出的缺口处波动。黑漆漆的洞口在能见度极差的水体中若隐若现,指节在桌角抓得发白, 斯沃向水下匆匆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斯沃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尽管他可以变成一只曲颈优雅的天鹅, 但他怕水。尤其是浑浊而不能一眼望到底的绿水,他仅仅是见到相关题材的绘画作品都会难受得呼吸加快。
令人心悸的水面在地砖刺耳的翻转声中掩去, 不去看砖块阴影下更显可怖的景象, 斯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
“稿纸、金币堆和嵌着玻璃块的铜球?”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这是一道选择题吗?”
再困难的谜题总也有行题目, 可没有人给他们一句半句的提示。
莉莉安沉思着没有说话。她怀疑道具并不是真心想让她求解,像个顽劣又没有同情心的孩子,残骸里的意识流露出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它就是想看着受困者痛哭流涕, 到目前为止,道具里的场景变化完全没有规律和道理可言。
但她粗略地产生一个猜测。莉莉安向斯沃确认:“翻转砖块下的深水让你不舒服,对吗?”
止不住地打了个颤, 抬起脸, 斯沃眼圈微红地点头。
瞧瞧他湿漉漉灰扑扑的发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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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么舒服的单人沙发上, 狐狸公爵等得心急如焚。
“要怎么才能确定出口的方位?”他十二分不顺眼地看着那个尾巴一样粘在莉莉安身侧的小人,“奥克米阁下,您说【世界球】的内部结构和常见的魔法道具不尽相同?”
炼金术士给自己满上第二杯大麦茶。
“【世界球】有它独特的意志,”奥克米百无聊赖地扯着粘在袖口上的棉絮,“它通常会在玩得高兴之后再把卷入者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