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为什么她的白月光会认为, 戏剧之王心下不耐,比起酣畅淋漓的睡眠, 她会更喜欢见证一场替身和正主的争风吃醋呢?
无聊。
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 占据上风的“文森特”在她身边滔滔不绝地倾倒着别有目的的话语。
吵闹。
几个相似的句式颠来复去地出现,像是裹着糖衣的苦味药片, 仅仅听到开头,莉莉安就已经能猜出话尾的落脚点。
没劲。
不外乎是嫌弃旁边的那个占了他应得的位置,明里暗里说些给人添堵的话, 回头又在她面前恍若无事地讨好献媚。
而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沉默以对。
看到那个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卑微样子,戏剧之王不想承认她有点难受——
为什么要难受?是看到与白月光相像的长相而爱屋及乌,亦或是单纯为对方身上弥漫出的孤独和忧伤打动?
皱眉, 莉莉安并不愿意深想背后的原因——犹如中过蛇毒的人不喜欢见到哪怕条带状的事物, 任由闷痛的情绪在胸中徘徊, 她也没有jsg为床上的替身说点什么。
没必要在乎,莉莉安的表情一动不动,戏剧之王拥有只属于她的高傲。
她不需要在乎:这样的场景熟悉又荒诞,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现实,又仿佛不过是一场臆想和舞台上的无厘头表演。
莉莉安无所谓地旁观,用刺绣繁复的袖口掩住嘴唇,时刻分心观察她的白月光似乎对此很满意。
但——真的可以冷眼旁观吗?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如影随形的疑问盘旋在她心里, 莉莉安垂眸看看自己被“文森特”握住的手。
可是哪里不对劲呢?莉莉安拨动手指。
她的生活是一袭柔滑名贵的丝袍,绣满花纹和蜜语, 她不该为无足轻重的小忧虑牵动心情。
——男伴间的争吵总是平凡而琐碎,维系着固定情人关系的女人都知道这点。
她是大名鼎鼎的剧作家,用文字和情节造梦,观众和业界的回应都在不停地阐述,她就是戏剧之王。
——她的确在创作,这也毋庸置疑。
难道是三个人的感情过于拥挤?
——但这是普遍而正常的关系结构,无论是她认识的剧院高层还是演员,一位女性拥有多个男伴的例子比比皆是。
她甚至只有两个。
他们的拈酸吃醋也很正常,戏剧之王摇摇头,替身和白月光,这个设定仿佛自带一条提前写就的你追我我爱他他讨厌你的狗血纠葛线。
而她的情人们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你茶我我茶你,如同兢兢业业的演员,他们的表现十分称职。
除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戏剧之王找不出生活中不如意或者不合她预料的地方。
就像是风平浪静却危机暗藏的海面。
这样想着,莉莉安的头更疼了。
“我要去写剧本了,”她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捋捋,“你们去做想做的事吧。文森特,你——”
提及他,见到红卷发饱含期待的眼神,莉莉安莫名卡住。
她原本是想说什么呢?她甚至想质问卷发,你在高兴什么?
文森特,文森特,文森特。
这个名字被莉莉安叫过许多遍,但她此刻却蓦然感受到一阵模糊而混乱的虚无。
他该是什么样子?
莉莉安的眼睛向大脑传递回信息——
他有一头火红卷曲的长发,他的双眼明亮如能工巧匠打磨过的金色宝石。他的面容如此引人注目,他低头时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
不,莉莉安感受到心脏发出的抗议,那不是他。
就像面数多变的魔方,文森特是一只复杂而不能被简单概括的大红狐狸。一杯现熬的甜葡萄水能让他翘起尾巴,抓到政敌的小辫子却只会令他表情淡淡。
他似乎从没承诺过什么,不像剧本结局时仪式感满满的誓言,两人的婚礼也只是在一个平凡的日子举办。
他仿佛又承诺过很多,焦香的烤鸡在厨房的暖光里油润闪亮,堆叠如山的狐毛抱枕挡住秋季的冷雨和冬日的飞雪。
他的容貌令人心动,戏剧之王回味着记忆,但他绝不只是个徒有皮囊的家伙。
看着离她不过半米远的卷发美男,望见对方空无一物的眼底,莉莉安突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仿佛对着一具徒有其表的木偶,戏剧之王感到味同嚼蜡。
“我不明白,”莉莉安按揉眼眶,“你为什么要在早上闹这一出。”
人偶假哭出的眼泪当即不上不下地停在脸上。“我没有,”他伪装虚弱,“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那个破坏感情的罪人……”
懒得听没营养也没意思的挑拨,莉莉安语气漠然。“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顾及身边人的表情,丢下两句责备,打开想要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莉莉安厌倦地走向书房。
她无情得像是最冷淡的那枚雪花:“别来打扰我。谁、也、别、来。”
听懂其中暗含的烦躁,顶替文森特名字的人偶不甘心地止住脚步。
客卧的门砰地关上。
狐狸公爵和人偶在房间里相看两厌。但谁都闭口不提离开。
小小的客卧成了他和它的战场,冷哼和不屑的语气词此起彼伏,不见硝烟的空气中弹药味十足。
被迫认领替身角色的文森特语气刻薄。“废物,”他冷嘲热讽,“她连你的话都烦得不想听完。”
扫几眼还在门口惺惺作态的人偶,装了十几分钟挨怼小白花的大狐狸一改莉莉安面前沉默不语的苦情模样。
人偶讥笑回应:“起码在她那里我还有说话的份儿。”它的发卷爆炸得如同狮子,“你呢?你就是从恶魔城一路追回梦湖,她照样不把你个替身放在眼里。”
被戳中痛脚的大狐狸极度不爽。
而且人偶的头发让狐狸公爵联想起王城中某个与他势同水火的政敌。
短时间内难以扳倒兰斯,把人偶半推出窗外,文森特似笑非笑,他还不能砸碎一只人偶吗?
即便莉莉安需要傀儡来满足故事设定、配合恢复,大狐狸眼前的这个东西也随时可以抛弃一旁。
人偶而已,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士几个小时就能造出一具。
只是造出来的新货可能比旧的更糟心——当然,人偶不用知道这点。
“就凭你?”狐狸公爵鄙夷又高傲,“照照镜子吧,睁眼看看戴在你头上的究竟是谁的名字?‘文森特’,她心里有我,你受到的优容通通来源于我。”
像是说服了自己,又像是快干死的鱼突然回到水中,居高临下地赏人偶一抹冷笑,扬眉吐气的大狐狸把它死死卡在窗户和排水孔的角落里。
像只大镰。
呵。
不自量力。
*
除了认不清文森特和人偶,莉莉安的生活一切如旧。
剧本《知更鸟》的撰写已经接近尾声,叼着涂满番茄酱的炸鳕鱼,莉莉安在巫师的指挥引下释放出气味喷香的折叠法术。
丽芙震惊于莉莉安的学习速度。“再来一个!”巫师的袖子里鼓起哗啦啦的风声,“没错——很好——魔力爆发点略微滞后——”
如同被人剪成一张二维的影子,平坦辽阔的田野在掠过的淡色光芒中瞬息变化。她们脚边的旺盛植被迅速衰减至枯萎,光秃秃的土壤上,莉莉安的指尖跃动唯一的绿意。
操纵气流,丽芙把莉莉安高高抛起。“你是怎么做到的?!”巫师激动到,“是紫柳的功效吗?在树干上撞一下脑壳就能提升魔法天赋?”
呃。
丽芙想到了什么,提一句当天的情景,应该不会……导致严重的连锁后果吧?
开口之前,莉莉安神色如常。
然而。
“区区折叠术,”快速代入人设,狂霸酷拽的戏剧之王装x如风,“如你所见,没有一道魔法能逃出我的掌心!”
emmmm……
丽芙对狐狸公爵的生活升起几分唏嘘。
*
和来时一样神秘难测,戏剧之王的人格在某场午睡后烟消云散。
往身边抱去却扑了个空,有点失落地睁眼,发现偌大一个主卧里狼藉遍地的莉莉安如遭雷击。
被盗窃犯入室抢劫了吗?!晃晃发晕的头,莉莉安刚想掀开小被子,门外的唇枪舌剑便足以让她想起点什么。
“离我妻子远点,”不大但确实存在的推搡声传来,“和她共度良夜——初具人形的傀儡,你也配?”
“你嫉妒?”活像八百只山羊齐声长咩,“嫉妒她选我也不要你?”
人形傀儡?
嫉妒?
选他?
记忆一点一滴地加载。
戏剧之王向往自由。拒绝让布料束缚住她风一般的灵魂,每天二十四小时,她有足足一千分钟不好好穿衣服。
剩下的四百四十分钟用来从绊倒她的拖尾布料里爬起并顽强凹造型。
幸亏房间里没有别人。
嗯,嗯,转动眼睛,莉莉安决定忘掉这件事。
那就瞧瞧下一段,她的记忆幸灾乐祸——
假如文森特来劝她换条合适的睡裙,需求大增的戏剧之王还会像恶狗一样咬破大狐狸的嘴。
把他帮忙穿衣服的动作理解成欲擒故纵,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爱慕者蜂拥而上的戏剧之王微微一笑。
几天内对他讲了无数句“男人,你在玩火”,大狐狸一言难尽又不得不配合的表情简直要闪瞎她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莉莉安麻得直蹬腿,她干嘛jsg要醒,她可以接着装睡吗!!!
还有和莫名出现的红卷发“斯沃”卿卿我我,当着大狐狸的面邪魅一笑,问他,“是不是想加入三人行?”
“只是两根,”戏剧之王的容量和癖好同样厉害,“来吗?这是三明治游戏,好玩的。”
虽然最后这句话只是一句话。
但是……
啊啊啊啊啊!火速盖住脸,莉莉安裹在胡萝卜色的狐狸毯子里拼命抠脚趾,救命,救命,救命!老天啊她都干了些什么丢人的事!!!
不过,她的脸在狐毛毯子里发烫,看文森特醋海翻波好有趣哦。
好喜欢看大狐狸吃瘪。
好愿意听大狐狸茶里茶气学小白花讲话。
好想看大狐狸被故作不知的偏心狐莉气得委委屈屈。
那……再装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