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糧大字不识一个,姐夫陈金水做了县令,他混到县衙做了武官县尉。
进了衙门好歹要会写名字,他嫌那“糧”字太难写,替自己改名叫“余一”,这下好写多了。
吕疤脸进了库房,第一眼就去看隔墙。隔墙上有个门,此时门锁着,只不过锁头在隔壁。
“余县尉,点数。”
吕疤脸大概扫了一眼,箱子有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十箱,前后九排,不用点也能算出来。他就是要余一去看看后面的箱子又没有什么异样。
余一手指虚点着箱子,嘴里数着数,他虽不识几个字,数数没什么问题。
号牌全都挂在箱子的锁头上,上面的字,余一还特意看了看,全都一模一样。
“八十九个箱子,一个没少。”
就说他是紧张过头了,隔壁的取货他就怀疑别人偷他箱子。余一心中嘲笑:一个门客,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朝两个邸店管库挥挥手:
“让外面的人走吧,省得说我们仗势欺人。”
阿夔一甩鞭子:“走喽,回洛阳喽!”
车队缓缓动了起来,往东行不到五里,从一条岔路拐为北上,只有两辆空车还继续往东行。
等在岔路口收割过的麦田里,麦秸对后面出来一群人,拿着木叉把麦秸叉到空车上,又拿着树枝跟在北上的车队后面扫掉辙痕。
就这样,五十六只箱子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在渭水北岸的高陵镇。
神策军驻守的十八镇并未包括高陵镇,可那里确实又驻守着一支千人部队。
高陵附近的泾阳、三原都是皇陵,这支编制属于神策军,但又不执行神策军卫戍任务的部队,是皇陵守卫军。
朝廷专门给他们这一千人在高陵划了耕地,平时自耕,每日要派兵巡卫在皇陵间。
这支神策军皇陵卫的都尉叫做马存亮,年初他还是神策军的飞龙使,时时跟随在圣上左右。
当时趁着圣上盛怒,王守澄要派兵直接屠了漳王、宋相公两府,就是马存亮站出来反对,坚持要圣上将此谋反事件,交给外廷宰相商议。
这才有了后来李德裕他们为两人喊冤,变抄斩为贬谪。
马存亮事后当然不好过,他自请到高陵都来守卫皇陵。
确定了调换生辰纲后,李奏悄悄派阿凛来找过马存亮,这事针对的是王守澄一伙人,马存亮很快就应允下来。
没有什么地方,比守卫皇陵的神策军军营更安全。长安城北八十里,这批金银铤和铜钱暂时安家于此。
再说东元邸店里,郑注的门客也都回厢房休息了。
毕竟还有一天,邸店后面的库房本来就有人守着,进出都要凭货牌,想要混进来也不容易。
这些江湖上招徕来的刀剑客,一个不服一个,郑注虽然让吕疤脸负责,他们也都想看他的笑话:
“真是瞎折腾,还以为自己官居五品,卯时起来上朝呐,天没亮就叫人起来。”
“差事办好了,就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若是办砸了,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这还能办砸?离城二里地,皇城脚下,这都能被人劫走,我们命也太衰了。就算是利市仙官突然收走了彩头,这沉甸甸的箱子,还能都化了土不成?”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第二百章 消渴症
城外瞒天过海,城内笑里藏刀。
苏洛泱一早起来,被丁香她们左一件右一件往上套:
中衣外面是一件松花色丝锦大摆曳地长裙,天缥色的锦带系于胸前,外面披着一件银朱色宽大广袖衫,广袖衫上点缀的花瓣颜色,与胸带呼应。
“我这是去珍王府扫地还是拜见高祖?”
洛泱不习惯的踢着前面的裙摆,荷花蹲下去,将她翘起的鞋头勾在裙摆外面道:
“我替您把前摆放好了,您走路的时候稍微慢一点,就不会踩到了。”
“又不是过年,干嘛穿那么隆重?”洛泱嘟囔着。
在东都,她喜欢穿窄袖的小衣,做什么事都方便,可到了长安,阿娘说,当今圣上不喜欢女子穿胡风的窄袖衣,专门下旨让公主们都穿上这样超宽大的广袖裙。
等丁香再把松花色帔子给她挂在手臂上,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一身的丝帛绸缎给压得走不动路了。
关键是穿那么多它还不保暖,因为脖子到胸前这一块都露着呢……
“这里要挂璎珞圈的,当然要露出来。您平素穿得随意,这到了上京,出入王府宫廷,得跟着长安贵女们一色的打扮。”
洛泱捂住脖子上的那块玉佩说:“我不戴璎珞,就挂我的玉坠子。”
李奏这块玉佩因为本身作用是钥匙,所以它不像男子寻常挂的玉佩那么大,小巧的样子挂在李奏身上有点不起眼,挂在洛泱脖子上倒是很像一块玉坠。
这也无伤大雅。
丁香接过荷花手里的那朵芙蓉花,昨晚她们用水养着,早上一看,昨晚半开半闭,现在全开了。
“这么大一朵就往头上簪?”
荷花笑道:“您这走出去,还不知要惹来多少羡慕?这季节大家只能戴绒花、绢花了,宫外女子,还有几个能戴鲜花的?”
“好吧。啊,这个假花不要,给我插珠花吧。”洛泱指指丁香手里,纱做的茉莉花。
终于打扮好了,洛泱站起来抬起手臂转了一圈,笑道:“我像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仙?”
门外有人笑道:“我看看是谁这么不知羞?”
四郎在母亲那里等了半天。不见妹妹过来,他着急要走,便过来催她,正好听到妹妹夸自己像天仙。
洛泱正往外走,他抬头一看,不禁也面红心跳呆住了:
天天外面拈花折柳,没想到自己家中小妹,已出落得沉鱼落雁,比那些见过的郡主、公主们都美了三分。
这颜色,就是进宫,那也得是个宠妃!
李明珠对女儿的打扮很满意,这才像个京城大家闺秀的样子,在洛阳将军府里,那就是一只猴。
他们先去平昌郡王府,外祖君、外祖母早早等在堂上,这个小外孙女他们都还没见过,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听说爹娘宠着她,挺能折腾的。
在王府外遇到出来迎接的,二舅父的嫡子李彤,李彤引着他们向正堂走去:
“祖君他们都在堂上等着了,都说小表妹在府里追鹤逗狗的,我看她斯斯文文,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准是姨父姨母舍不得小表妹出嫁,故意这么说的。”
元植笑道:“她这是跟你不熟,装装样子。”
走在母亲身后的洛泱,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一脚。
平昌郡王膝下就是一个嫡女,李明珠不爱管事,也是郡王夫妇宠出来的。
现在见到这长相有七分像女儿,乖巧漂亮的外孙女,那是看也看不够。
拜见了外祖父母,李彤又陪着他们去了十六王府的珍王府。洛泱心里砰砰直跳:
十六王府,要是能遇见他就好了。
珍王是德宗皇帝最小的儿子,他的亲王爵位还是长兄顺宗继位后才封的。他这一辈的老亲王,如今只剩下他一位。
洛泱是在外高祖君的卧房里见到的他,乞巧节前夕李明珠赶回来,就说是珍王已经不好了。
现在这状况,也就是勉强拖下去。
听说重外孙女来了,珍王还是让人把他扶起来坐在榻上:
“苏洛泱,名字好听,长的模样也好看。你母亲早该把你带回京城,找个好夫婿……”
婢女正准备给珍王穿袜子,洛泱看着珍王的脚有些疑惑,便问道:
“高祖父患的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
“哦?你小小年纪还会诊病了?”珍王呵呵笑道:
“我什么病也没有,所以御医也没开方子,就跟我说这不许吃、那不许吃,嘴里淡得只想一闭眼去了算了。”
“是不是消渴症?”
珍王本以为这小妮子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还真说出了自己这个病的名字:“对,就是这个不吃药的消渴症。”
消渴症就是现代的糖尿病,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就已经有了成熟的治疗方法。
关键是那一句“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全生”。
可珍王不爱听,他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米面果糖盐都不能吃,酒也不能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洛泱刚才看到,珍王的脚已经出现皮肤干燥发黑,所以才断定他是得了消渴症。
她笑道:“我说我怎么胃口那么好,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原来是接了高祖君的。”
“胡说,你自己贪吃,还赖别人。”李明珠忙打断到。
没想到,这隔了三代的老亲王,就喜欢听这样俏皮的话,他忙指挥婢女:
“鞋不忙穿了,我也走不出这屋里去,你去把我的小点心拿出来,给洛泱尝尝。”
他也不怕这些孙女、重孙看见,把他藏着的好吃的,都放到洛泱面前。
洛泱一看,哭笑不得:
又不忌口、又不运动,唯一好的就是心态好,可光靠这个不能缓解病情啊。
她转头对李明珠说:
“阿娘,以后我有空可以过来替高祖君按摩和泡脚,消渴症主要靠养,我还能做写合适他吃的食物过来,多陪陪高祖君。”
珍王频频点头,哈哈笑道:
“人人都嫌我烦,怪我偷吃这些糖啊饼的,只有小泱儿说给我做吃的,明珠啊,你可要把小泱儿送过来!”
出了正殿,李明珠有些担忧的说:“泱儿,你又顽皮了。在咱们府里随你去闹,这是老祖宗,你要闹出点什么事,你外祖君第一个不放过你。”
四郎听母亲这样说,刚才还觉得妹妹挺勇敢的,自己就不敢这样对高祖君这样说话,现在他也想责备妹妹几句。
他的话还没有出口,有人在前院下了轿子。
那男人清秀白面,他远远就笑到:
“溶儿参见堂姑母。”
第二零一章 安王心思
在珍王府的前院,洛泱和阿娘正要上马车,外面进来一抬轿子,一位白面英俊男子下了轿子,向李明珠打招呼。
听他自称那么亲热,洛泱却没对上号这位是谁。
好在四郎已经拱手行礼了:“安王殿下,好巧,您怎么过来了?”
“安王殿下这是要去看望珍王吗?他刚躺下,您改日再来吧。”李明珠微笑道。
洛泱赶紧行了个福礼: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王啊,难怪野史上说他是小白脸,这还真不是吹捧他,脸确实挺白的。
看着安王,她突然想起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杨丽娘,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点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这低头莞尔,却被安王会错了意,一时脑乱,回答李明珠的话也磕巴起来:
“睡了,睡了好啊……”
嗯?李明珠不解其意:睡了好,你干嘛来了?
安王确实不是来看珍王的,他没那么好心。他听说李明珠带着表妹苏洛泱到了珍王府,特意过来与她偶遇。
因为,他听姨母讲了不少洛阳的新鲜事,件件都与苏小妹有关。
特别是每次打麻雀牌的时候,他都要想起这位从未谋面、满脑子新奇玩意的小表妹。
上次乞巧节,苏家的东都酿成了御酒,而且还与其他的酒那么不同。他原以为是苏家从哪得了酿烧酒的方子,运气实在太好。
直到杜家告诉他,暗访了一遍,查到一个风声,说是苏小表妹有本“天书”,这些新鲜玩意,都是从天书上来的,包括这个酿酒方子。
现在苏家亲兵营里口风都很紧,再想打听这本天书,人人都说没有。
这不是欲盖弥彰?
太让人遐想了,尤其是总觉得手头不够用的安王。
不说别的,单说这东都酿的方子,现下实行的是榷酒,和盐铁一样,是朝廷专卖。
凭这个做了御酒的东都酿,就可以拿到一个专卖酒坊的身份,自己再弄一个榷酒皇商,单这一项,每年就能财源滚滚了。
洛泱酿酒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有交代大家不能说,那次他们整个长川阁喝醉,苏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还是李奏拿走方子,让她别管了,连招牌也挂在别人名下,就想把洛泱与这件事隔离开来,但苏府里的人,已经把这事当玩笑话传开了。
后来,他们禁止苏府、军营再谈“天书”,可惜,一个传言戛然而止,在有心人眼里,就坐实了传言。
安王就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来的。
乞巧节的时候,东都上来了不少年轻贵女,一个二个也就那样。
长得好看点的就数表妹杜芊芊,可她又被风传与裴煊有过苟且,就算不是真的,她是皇兄不要的人,自己又怎能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