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跟着史家做了三十年生意,皇帝都换过几朝,他听罗永昌东一句西一句说完,自己关门在房里摆了半天算筹,终于把经过想明白了:
“首先,明年榷茶,按照榷盐、榷酒的惯例,她预计茶叶价格会上涨三成。这和我们的想法一致。
其次,她用提高民间收茶价,加上付定金的方法确保诚信,推动官府收茶定价。阿郎,您别忘了,裴度支可是苏家的助力,度支使对户部定价有很大影响,这一点,我是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第三,她预计明年春茶会减产!”
“减产?”
“对,阿郎、二郎,你们说,今年冬天冷不冷?”
“冷啊,现在就挺冷的。”史墨青不解其意。
“可今年是双闰月,也就是说,冬至比往年推迟了快一个月,今年冷得格外晚,是倒春寒。前段时间暖和一阵,有些茶树恐怕都要出芽了,倒春寒一来,春茶必定减产。”
啊呀呀……
史墨白也基本上得出结论了:明年春茶要大涨!
刘掌柜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激动了:
“阿郎,蓝田我们动手早了,是我的错。清茗茶收茶价去年100文,茶榷预期涨到130文,推高收购价最多150,加上减产物以稀为贵,最多170文。我们以次充好卖出去,能卖1000文。
他们产量不多,蓝田这块本地茶毕竟茶品不高,不是我们的重点,重点是……”
他端起茶杯灌了两口,史墨青催道:“老刘,你快说,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们这一逼,逼得郡主已经派她手下的管事第五富到浙西去了!浙西、浙西呀,浙西产什么茶?当前最贵的贡茶紫笋茶!
按照蓝田茶的算法,现在售价3000的紫笋茶,明年会涨到6000,若是用借来的钱,按比今年高的价格4000文支付本利,我们也能净赚2000文。
阿郎,这比上东市捡钱还快!”
刘掌柜语气激昂,就差没拍桌子了。
第五富这个人他打过交道,前朝他是做蚕丝生意的,种桑养蚕缫丝织纱染色布行,他不做最金贵的品种,只盯一个富裕家庭就能用得起的中流品种,上下游通吃,简直要把同行赶尽杀绝。
可惜他祖上就已没落,他的产业被人盯上,很快就因陷害入狱,产业也易手他人。
想不到,他沉默十年,竟然投靠苏府重入商场。
第五富风光的时候,史墨白年轻没赶上,听到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多少触动,但伊阳郡主这预期叠加,提前布局的思维简直让他撕心裂肺:
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几岁养尊处优小娘子想得出来的,天书!无论如何我要得到它。
“你怎么想?”
史墨白尽量平静的问。
刘掌柜摩拳擦掌,现在他眼里只有一个人,第五富。上天让他得以洞悉他们想抢占的先机,那他就要赢得碾压式胜利。
“阿郎,我们能赢。您想想,浙西我们是有根基的,收茶比他们更有便利。再说我们的银钱比苏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要让我去浙西收茶,一定能拿到更多的货。”
史墨青撇嘴道:
“浙西有自己的势力,你能拿到多少?你是不知道,现在齐王府、裴国公府也参与进来了,难怪他们要做母鸡金、小鸡金,为的是这个。”
刘掌柜刚才也听罗永昌说了“母鸡金”,但他也说不明白是个什么母鸡,自己就忽略过去了。
史墨青便将苏元植说的苏府“母鸡金”,向刘掌柜解释了一遍。
刘掌柜连耳朵都流出了蜜:都说借钱丢面子,穷人、没本事的人才借钱。
她一个小女子,连借钱都说得那么美丽!
第298章 史墨白的“母鸡金”
苏洛泱要做什么,史墨白总算是搞清楚了,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消息这么快传出来?
“这事先别急,既然罗永昌说,放进母鸡金里的钱每个月都有拿回来的机会,你让他下个月就逼他表弟还钱,看能不能把钱拿回来。”
“兄长,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郡主不是说吗?母鸡金是个大池子,小鸡金是具体运作的买卖,大池子就靠不断有人投钱进来,小鸡还没生蛋,就靠后来者的钱,填上先来者的坑。
反正,小鸡总会长成大鸡生蛋的嘛,到时坑自然填上了。”
“对对对,兵贵神速,阿郎,您就先把我派去浙西吧,千里迢迢,路上还要不少时间。”
史墨白一想也对,刘掌柜先去,母鸡金的事也先筹划起来,过了冬至就是新年,郡主的母鸡金能否兑现,一试便知。
万事俱备,也不耽误收春茶。
做了决定,三人正在和刘掌柜商量具体办法,以及动用多少钱款落定,张掌柜火急火燎跑进来:
“大郎,不知怎么回事,东市茶行都传明年要榷茶,茶行都在趁着年前旺季,降价甩卖,咱们茶行不降价顶不住啊。”
“蠢才!慌什么慌?我们的茶行榷茶后也是指定商家,明年春茶要涨,捂几个月钱就回来了。”
史墨白嗤之以鼻,忽而又想想到了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她不想瞒,而是这次她要想做成事,就根本瞒不住。
生意做得精的都不是善人,她这一招够损,利用执行榷茶的机会,趁乱收入今年的茶,囤在自己茶行里,春茶上市前翻倍卖出。
这大概是她小鸡里其中的一只。她手里还有烧酒方子,这样下去,用不着几年,她就能和我们比肩了。”
借钱搞母鸡金、派人去浙西收茶、制造市场混乱低价囤茶。
一夜之间,苏家这位远山芙蓉般的小郡主,开始慢慢搅动茶叶市场,布局她的榷茶商市场。
不,不是一夜之间,她早有预谋,蓝田清茗茶庄就是她亲自去签的契约。
再加上她做的散茶……
若不是竞争对手,史墨白几乎要为她拊掌。
“可惜你碰到的是我史墨白,你越想在榷茶上大捞一把,我越是让你栽跟斗,包括支持你的齐王府、楚国公府。
二郎,去给王、韦两位大将军,还有仇坊使、安王、潁王送信,就说史家邀请他们共同发财。另外,给你那些二世祖朋友放风,我们有只下金蛋的母鸡,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史府里的母鸡金横空出世了。
翌日,五郎到舅舅家逛逛,很快就从表兄口中得到了史府也有母鸡金的消息,他按照洛泱交代的,将一张两千贯的柜坊钱票交给他:
“你郡主表妹说,利钱归你,本金归她,可别泄露出去。”
“你们玩什么呢?我自己也有点钱,那你说我是放你苏家,还是放史家?”
李瑛追着元桥问。
“放史家啊!那还用说?”
元桥还真是佩服妹妹,她就用母鸡孵****生蛋、蛋生鸡来打比方,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个躺着挣钱的生意。
除了王小宝去找表兄罗永昌是妹妹安排的,其他人都是自愿加入妹妹的母鸡金。
苏府上下,谁不知道跟着小娘子有钱赚?
加上还有齐王府、平昌郡王府、楚国公府加入,无形中他们又为这只母鸡打了包票。
这招史墨白学得扎实,先把三位权宦和两位亲王拉进来,这还有谁会怀疑?那些官员、官二代、士族子弟,都是爱跟风的,五倍的收益啊,这不比打劫快?
“就两天时间,他们就上钩了?这也太快了吧?史墨白这么容易上钩,他以前是怎么赚到钱的?”
若不是元枫亲自参与,他根本不会相信。
李奏笑道:“他大概也不是全信,只不过,离春茶上市时间有限,错过了就输了,他亦不甘心。现在开出五倍的收益,就是想到万一茶叶不涨,就算他不赚钱,也不亏本,他毕竟没有投入本金。”
“有榷茶、倒春寒这两条,他绝对想不到茶叶会降价。”元桥看看李奏和洛泱笑道:
“你俩一个偷偷买下浙西的茶庄,一个搞了个炒茶新法……六表兄,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妹妹的?趁早说出来,别让她一惊一乍的,前天晚上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我哪有瞒她?去淮南找挖矿井工匠时,就顺便卖了茶庄。那时在船上,她天天讲榷茶榷茶,讲得我和元枫耳朵都起茧了。我曾跟她提过,她自己忘记了。”
李奏也没想到,买了两个茶庄,洛泱能高兴得蹦到屋顶上。
洛泱嘴一撇道:“我那天是气急了,老是被这个史墨白压着打,他还敢找官媒来提亲。
老郡公的死多少与我有关,他因茶而死,我就要用春茶让史墨白破财,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你的茶庄来得正是时候,这让我一下子有了计划,不高兴才怪。”
“今年春天热闹了。你的榷盐商申请也已通过,以后从凤凰城过来的盐,就不用转手卖了。”
裴煊了解过洛泱的计划,烧酒、炒茶、细盐,她都是用直营加上技术改良的方法,让自己的产品优于市场上原有的产品,但因为工艺优化,价钱不增反降。
她不但自己能赚钱,还能赋税于国、让利于民。
若是皇商都像洛泱这样,国富民强,又岂是奢望?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她得有强大的后盾。如今,自己和李奏、元枫都还远远谈不上强大,她每向前一步,他们都得走两步才能护在她左右。
李奏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
藩镇俞强,朝廷俞弱,反之亦然,想要朝廷强大,就离不开国家经济的强大。洛泱绝不是赚钱支持自己多一支军队那么简单,她更想让平民百姓也跟着国家共同富裕。
得此贤内助,何愁大唐不能光复?
一年一度的冬至大祭将至,圣上斋戒已满三日,明日一早,李奏就要进宫跟着圣上拜祭太庙。
虽然屋里的人都在笑,不知为什么,李奏心里沉甸甸的。
看这个样子,明天还是个雪天。听说雪天里杀人,死的时候没那么痛。现在的每一次创伤,都是为了将来少流血。
希望前世的刺杀如约而至。
希望过了明天,他们能往前迈一步。
第299章 冬至大祭
一夜大雪,今早忽然停了。
礼部尚书、司天监正早早候在太和殿外。
圣上带着四位皇叔,三位皇弟,先到太极宫里的太庙进行拜谒,征得祖宗默许,这才上了龙辇,出宫祭天。
圣人銮驾出宫,非同一般。
祭天的队伍,以威风凛凛的银甲铁马金吾卫骑兵、步甲队为导驾,后随地方官员队伍。
引驾由持仪仗的龙武卫和宫廷乐手构成,龙武卫分别持高旗、大扇,画戟、长矛,他们身着五彩甲胄,华贵绚丽。
包括李奏在内的朝廷文武百官队伍,走在引驾中间。
后随九匹白马居外层,五匹白马居内层,共同拉着圣上的銮驾高车,銮铃叮当、旌旗飘扬。
銮驾两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近卫骑兵和步甲兵,王守澄、韦元素两位大将军分行两侧护驾。
最后是护卫部队,分别由神策军左、右军的将军领队,各带数百骑兵殿后。
祭天队伍由朱雀门出宫城,经朱雀大街,出明德门,才能抵达圜丘祭台。
朱雀大街很宽,宽到两旁向圣人跪拜行礼的百姓,从圣上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百姓前面又是一排金吾卫、神策军持刀戒备,别说人冲到圣人面前,就连箭都射不过去。
除了武后时期,后宫女眷并不在出宫的队伍之中。
后宫没有皇后,所有嫔妃、公主、和三品以上内外命妇,此时正按着序位,整齐列队站在兴庆宫龙堂前,由萧太后带领女眷祭祖。
整个祭祀仪式时间很长,洛泱是从一品郡主,她站在那些正牌郡主之后,对前面进行的仪式也看不太清楚。
不过,此时的她,更关心离她越来越远的李奏。
圜丘祭台有四层之高,队伍走入祭台周围的三道围墙时,已接近祭天的午时。圣上到临时搭建的行宫里更衣,大臣们也分文武官在左右两旁的帐篷里稍事休息。
从朱雀门到明德门足有十二里,走路的大臣们都累坏了,吃喝是没有的,但允许去行东圊。
李奏瞟了一眼行宫外站着的王守澄,他身穿祭服,高立领显得他脖子更短,像脑袋架在肩膀上。
王守澄揣着手,四处张望,似乎要去行东圊。
门边站着的李吉祥给他指了个东圊的方向。
行宫面南背北,在祭台的北面,几个让人行方便的东圊都建得很远,在第二、三层围墙之间,且有严格区分。文官、武官、内侍臣与军队,各有各的位置。
行宫、祭台周围侍卫,加上三层围墙的外围神策军,护卫有近三千人之多,想要从外面进来刺杀圣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围墙内的茅厕,就没那么多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