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楚潆

作者:楚潆  录入:05-03

  “回去睡吧,明天开始休沐,冬至加上正旦,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年,这是你第一次在长安过年,想去哪儿玩,阿兄都陪你去。”
  元枫想结束这个话题,他拍拍小弟的肩又笑道:
  “六郎说,我们的赏雪宴必须继续。
  齐王府前几日刚给王守澄、韦元素、仇士良三人分了一次红利,用的是东都柜坊的金铤,事后抄家必会暴露。
  既然我们赌人性,那就要超越人性。”
  人性这方面,两世都很简单的苏洛泱明显不占优势,但她相信李奏的判断:
  宦官最在乎的是钱,因为钱可以弥补他身体的不足,让他重新获得家族、社会的认同。
  次日,二郎元极就启程回同州,他是带兵的人,不能离开军营太久。这次回来是专程请母亲示下,同意他和邓春花的婚事,母亲也能为他们着手准备。
  五郎留了下来。
  他军中职务不高,最主要还是娘想把他留在京中过年,将军爹不会不同意。
  刚刚经历一场劫杀,那些被杀的上千左军,不少是家在京畿的儿郎,突然身死,背后牵动的是一个个家庭。
  谷span>内廷的变动几乎没有悬念,王守澄很快将自己的手下安插到左军,其中包括五坊使仇士良。
  仇士良在右军做过几年监军,本来让他顶替军将汤靖的位置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到了左军还是监军,这就耐人寻味了。
  而王守澄如愿以偿把左右军合二为一,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神策军大将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查抄韦元素、安王府,是仇士良带队执行,尽管他通过少造册,昧下部分,剩下交到户部的,仍叫圣上大吃一惊。
  这几年北旱南涝,圣上赈灾祈福,已经连牢里的囚犯都放了两回。现在得了这笔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宦官中不起眼的刘弘逸,被王守澄看中,接替李好古成了刘侍中。
  圣上在太和殿闭门不出,他受不了李好古与安王勾结的“事实”,想召见学士院的李训过来讲书缓解一下心情,也被仇士良拒绝了。
  内宫正是动荡的时候,清查未结束,圣上见谁都没有保障。
  太和殿内殿,圣上颓丧的盘腿坐在榻上。
  殿中烧着火笼,微甜的熏香中,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陛下,您去祭了天,外面雪就晴了,上天回报的福泽才刚刚开始呢。”徐清涟怕圣上坐着睡着了,没话找话讲。
  “晴了?刘弘逸,朕要出去走走。”圣上睁开眼,提高声音道。
  刘弘逸过来陪笑道:
  “圣上,天是晴了,地上还冷得很,石板路有雪水,滑得很,您还是在殿中待着吧,若是闷得慌,可以召嫔妃们过来伴驾。”
  “不必了,朕自己到后宫看看。”说着,他从榻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走。
  他感觉自己头顶有经脉一直在跳,刚才徐清涟替他按了按也不见好,再不走走,头都要炸了。
  见圣上坚持要出去,刘弘逸也只好叫女史过来替圣上穿外袍。
  徐清涟真恨自己刚才提什么“天晴”。她是寝殿女史,圣上外出,她没有陪同的权利。
  圣上嫔妃不多,连三妃,六昭仪,四美人,七才人的制数也未满,那才是圣上名正言顺的后宫。
  徐清涟侍寝也有几个月了,圣上本想等她有了身孕再封嫔妾,她肚子一直没动静,也就没提。
  一来二去,圣上的新鲜劲过去了,徐清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  
  现眼见王守澄大权独揽,她想应该去走动走动,靠圣上,她的灭门之仇几时得报?
  徐清涟跟殿里找了个借口,往王守澄经常待的侍政殿去了。
  侍政殿在紫宸殿西,经过紫宸殿后廊花墙的时候,徐清涟听见墙角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慢下脚步,贴着花墙蹑手蹑脚走过去。
  她从花墙窗格往里望,看见躲在墙角的是先圣敬宗的儿子李休复、李成美,与皇子李永三人。
  再听到远处有小内侍呼唤他们的声音,徐清涟猜他们是在躲那些照顾他们的内侍。
  太学休沐了。
  正是这些小皇子们放飞自我的时候。
 
 
第302章 臭味相投
  三个堂兄弟年龄相当,敬宗的儿子李休复八岁,李成美六岁,圣上唯一的儿子,鲁王李永七岁。
  圣上继位之初,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自己的皇位得于长兄,将来会把皇兄的儿子立为太子,还位于长兄一脉。
  圣上说说而已,便有一些大臣当了真,朝堂今年就一直在扯立皇太子这事。
  李钰等大臣建议立敬宗在世的长子李休复为太子,李宗闵等大臣则建议立圣上自己的儿子李永。
  王守澄当然不愿意,若是立这两位,拥立之功可就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别出心裁出奇招,在敬宗留下的四个儿子和圣上的一个儿子中,选了个非长非嫡、最奇怪的排位:
  敬宗最小的儿子李成美。
  李成美比李永还小一岁,母亲是个没身份的宫婢,当然不会有外戚来和王守澄争夺太子的控制权。
  孩子们还小,都在宫学里读书,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像是棋盘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吃掉的棋子。就像此刻在徐清源的眼里,他们都是自己未来儿子的竞争对手。
  尤其是李永。
  三位小皇子正翘着屁股躲在墙角,找他们的内侍越走越近,徐清涟小声叫道:
  “鲁王殿下!快过来,他们找过来了。”
  这里是个死角,除非把自己埋在雪堆里,否则肯定会被找到。鲁王李永听到声音抬头看,果然在花墙的窗格里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你是谁?”李永问道。
  徐清涟笑道:“你先别管我是谁,我是帮你们的人。你们看到墙角那堆雪了吗?爬上去,跨到墙头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们。”
  花墙不高,顶上有檐,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讲,要翻墙也很难。
  但有了雪堆的帮助,对面还有个人接着,对六七八岁的男孩儿来说,怎样都是个值得试试的好办法。
  李永带头,李休复推着弟弟李成美爬上了墙角,内侍们来不及运走的雪堆。
  “你在下面接好了!摔着我们,我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这句是大内侍经常用来吓唬小内侍的话,李永连说话的口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徐清涟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含着笑:
  “放心吧,奴婢会接住你们的。”  
  等到他们三个小子都跳下来时,内侍们也找到墙边来了。看到雪堆被踩塌的一角,不禁脸色大变:
  鲁王他们翻墙去了内宫。
  “殿下!殿下!”
  听到墙里乱成一团,徐清源他们几个蹲在墙后捂着嘴笑。
  “你是哪个殿的宫女?本王以后要赏赐你。”
  另两个先帝皇子明显要胆小些,他们记事的时候,自己父亲已经薨了,亲叔叔才是当今圣上。
  叔叔对他们不错,全都养在宫中。
  去年李永封了王,他们四个却没有,仍然只是先圣皇子。
  “奴婢是太和殿的,奴婢带你们绕到前面的角门,回到前面的紫宸殿,反过来把那些小内侍抓住。”
  “好!”
  这下三个小子都非常信任她了,跟着她往角门走,果然那里通往紫宸殿侧殿的走廊。
  三人嘻嘻哈哈的跑了进去。
  谷span>徐清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不过是在他们面前卖个好,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宫里就是这样,巴结比你品级高的,踩踏和你同级别的,鄙视比你品级低的。
  重新走过刚才李永他们跳下来的地方,徐清涟忽然觉得脚底不平,低头细看,雪里躺着一块玉佩,也不知是永王的,还是那两位公子的。
  徐清涟看四下无人,才将玉佩藏进自己的怀里,又平整好自己的衣裙,这才朝侍政院走去。

  侍政院里静悄悄的,门口的侍卫验了徐清涟的腰牌,见是圣上寝宫的女史,还真没敢拦她,领着她往王守澄那间房走。
  王守澄正拿着一块五十两的金铤前后看,拇指来回摩挲着“东都柜坊”四个字。
  这些就是他从韦元素府里扣下来的金铤,齐王送给韦元素的金铤。
  他扣下来的钱财当然不止这些,但只有它们让他迷惑。
  趁着这次抄家和清查左军,他并没有找到仇士良与韦元素勾结的证据。
  但按查到的“东都柜坊”金铤来看,给韦元素的只是自己的一半,那么仇士良得到的,是不是另一半?
  一个多疑的人难免会这样去想。
  李奏就希望他这么想。
  既然仇士良将来会成为比王守澄更心狠手辣的权宦,李奏想让王守澄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如果仇士良倒了,颍王就缺少了最强劲的支持。他还能不能像前世一样,矫诏当上皇太弟,能不能接替二郎李昂上位,那也成了未知。
  王守澄现在要灭掉仇士良易如反掌。
  但他就是不甘心,想知道这分成两半的银钱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正出神,耳边传来内卫通报太和殿女史来见的声音。
  “让她进来。”
  王守澄把金铤“当啷”一声,扔进了手边的木盒里。
  “徐清源见过王大将军。”
  “徐女史过来,是圣上有什么指示?”王守澄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波动。
  自从见她不靠自己,从内库房一步踏入太和殿,侍寝后又忍得住不入后宫,留在圣上的寝宫里,侍寝次数比后宫任何一位嫔妃还多,王守澄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利用了?
  “并非圣上。圣上在殿中关了两天,烦闷不已,逛园子去了。”徐清源不卑不亢,她微笑道:
  “您是清源的救命恩人,没有您,还不会知流落到平康坊哪座花楼里,清源自然该知恩图报,为大将军您做点事。”
  “哦?做什么事?”
  “圣上年轻,精力充肺,您一味压制他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就像现在他说是逛园子,实际上是去学士院会李训。
  您已经军权在握,只要把握住用人权,就算还圣上一些自由,他非但不会反抗您,还会感激您,君臣相安,岂不两全其美?
  清源还可以在圣上面前替您说话,减小您与圣上的摩擦,在清源看来,这才是您权利长存的好办法。”
  王守澄瞟了她一眼:“你野心不小啊!本朝只有一位德妃,三妃缺二,你的路很顺畅。”
  “清涟谢大将军。”
  “那你说说,要给圣上什么样的自由?”
 
 
第303章 一拍即合
  王守澄自己一肚子弯弯肠子,却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人。
  徐清涟直抒胸臆,正是投其所好,她道:
  “平日里圣上常常说自己要做贤君,清涟问他,怎样才能称作是‘贤君’,他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既想做这样的贤君,您何不成全他,将花甲之年的刘禹锡、白居易等人招进学士院,让圣上与他们吟诗作对,做个风雅贤君。”
  这都是圣上曾对她提起的名字,刘禹锡在汝州、白居易在洛阳,他们早些年就被排挤出上京,如今年岁已老,也只能在诗赋中念念不忘当年的大唐盛世。
  王守澄将捧在手中的茶杯转了转,瞟了徐清涟一眼,心想,这个主意不算坏,这些文人空有大志,倒是能和圣上情投意合。
  “知道了。我听说,圣上临幸你之后,你拒绝入后宫,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野心。
  “我只想在这宫里保住我的性命。”
  徐清涟当然不能暴露自己叛臣之女的身份,她好不容易在宫中站稳脚跟,她要报仇,也要荣华富贵。
  权宦敢于挥刀向皇帝,而她想在宫里好好活着,两头她都要,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哈哈哈哈……”王守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平时阴鸷的他,竟然显得有些喜庆:
  “内库房的方欣,已经把你如何勾引圣上的事都说了,别以为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之所以没有警告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你告诉我,你千辛万苦离开安逸的内库房来到圣上身边,那是为了自保?”
  徐清涟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斩草不除根的危害。她连忙躬身道:
  “大将军息怒,清涟那日在宫中偶遇圣上,见他对清涟和善体贴,不由心生爱慕,没征得您的同意,自作主张接近圣上……清涟以后再不敢了。”
  王守澄不置可否。
  太皇太后郭氏当年结党营私有个先天条件,她既是郭子仪孙女,又是升平公主次女,在群臣中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徐氏想效仿太皇太后,和宦官联手把控朝局,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他犯了一个历经四朝皇帝的人容易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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