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朕到大殿上去,朕要问问他,到底要把大臣们折磨到什么时候。”
圣上刚睡起来,正是精神好的时候,他不能由着六郎在他的宫里为所欲为。可仇公武却没敢答应,他为难道:
“圣上,您龙体欠安,这样过去不合适吧?再、再说,齐王殿下说,在您病体痊愈之前,不要离开太和殿……”
“放肆!”
圣上将手上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难道他想谋反?竟敢囚禁朕!”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内殿里的宫女宦官们都跪了下来,圣上忽然抬手指着殿门:“去!问问那几個道士,朕的仙丹炼出来了没有?”
上次让他们到宫里来炼丹,可他们推说不能进宫,他们在自己道观中的丹炉,就是要放在那个方位,才更容易聚仙气。
仇公武从袖子里取出个小锦盒,双手呈递给圣上:“今早已经奉上两粒,圣上睡着,还没来得及交给您。”
圣上打开盒盖,果然还是金色和龙涎香的香味,他毫不犹豫的服了一粒,里面加了冰片与硼砂,确实能让他瞬间感觉喉咙舒爽了许多。
“太医署那些庸医,治了那么久都治不好朕的病,仙丹就是不一样,朕感觉朕的病已经好了!”
圣上大喜,站起来示意宫女替他更衣。
仇公武暗暗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圣上的病好的那么快,这次拿下王守澄,柳青、马存亮做了神策军中尉,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虽然齐王让他不要心急,但他要为自己做好两手准备。
齐王当然不能丢,他还要让圣上更加依赖自己。
所以,不但不能照圣上说的,把道士请进宫,还要让圣上多服仙丹,圣上一高兴,自己的地位不就更高了?
圣上坐着步辇就去了延英殿。
延英殿里的大臣们刚在偏殿里吃了碗不简单的汤饼,麦做的饼变成了稻米做的粉条,汤里还加了紫菜、蛋花。
大唐内地很少紫菜,海边的藩镇进贡的紫菜,往往只用来治病,《食疗本草》一书中,就记载了紫菜的多种入药方法。
洛泱在东都的时候,偶然在药铺里发现了紫菜,她才知道大唐已经知道紫菜可以吃。
她便让那些江浙的柜坊送货物入京的时候,大量收购晒干的紫菜送过来。
大臣们还是第一次吃紫菜蛋花汤打底的汤饼,有人得过脖子肿大、脚气、咳嗽痰稠的,见过药里的紫菜,这么大片大片煮在汤里吃的,却从没吃过。
正吃的神清气爽、赞不绝口,圣上急急匆匆赶来了:
“齐王,你这是哪朝的规矩?竟能不体恤朝臣,无故拖延退朝时间,将朝廷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齐王没料到圣上会赶来,看看手里的汤碗笑道:
“汤里的材料都是从臣府里带来的,您也来尝尝,这是用一种新稻做出来的粉条,味道不比小麦粉做的饼差。”
“稻米?”圣上沙哑着嗓子,喘着粗气冷笑道:
“难道你打算让河北的灾民,吃他们根本种不出来的稻米吗?”
第406章 朕要上朝
齐王听到圣上问话,放下汤碗拱手道:
“正是。臣偶得一种新稻,可旱种、可水种、可跨季种,正合适向河北旱区推广。刚才,诸位大臣亲自品尝了新稻米粉做成的粉条,味道并不比麦饼差。”
“是啊,圣上,臣还第一次吃粉条,还有紫菜蛋花汤,真是美味!臣同意齐王的建议,向河北诸镇提供新稻稻种,两个月后就能收获新米,灾情自然得到缓解。”
新稻?新米?
齐王没吃我宫里粮食?
圣上正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内侍端着一碗汤饼过来,圣上好奇的往向碗里的“粉条”。
在两京附近都有皇庄种水稻,可水稻田需要大量的水,种得不多,也就仅供皇族享用。江南倒是进贡大米,但从整个大唐来讲,还是以吃麦黍为主,稻米为辅。
现在齐王说,有种新稻可以向北方推广,哪怕旱地,它也能借着微薄的降雨生长。
年年岁岁赈灾,朝廷都是煞费苦心让南方藩镇上交更多粮食援助北方。南方的农户就算丰收都要饿肚子,北方还埋怨你给得少,南北平民皆苦不堪言。
齐王运气真是太好,打个麻雀牌,赢了个银矿;在路边捡几根稻草,就发现了一种新稻米。
关键是他没私藏,全拿出来献给朝廷。
大臣们让圣上尝的这碗新款汤饼,其实就是洛泱做的南方汤粉,这让口感有些粗糙的占城稻多了一种吃法。
圣上好奇是什么味道,刚想接过筷子尝尝,刘弘逸向那位小内侍喝道:
“好大的胆子,这样就想把食物拿给圣上吃吗?”
圣上这才想起来:朕是龙体,能和你们一样端着碗在殿上喝汤吗?
他板起脸,拂袖走上了台阶,端正坐在龙椅上,因为声音沙哑,只能让刘弘逸逐句代传话:
“齐王勇于尝试,这很好,以后不要这样。”
“圣上的病已经好了,从明天起,圣上要上朝。”
“齐王处理王守澄的案子很迅速,也很有成效,但在其他的议案上,出现了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圣上会逐件亲自决定。”
殿上的大臣有喜也有忧:看来,皇太弟监国只一个月,圣上便要收回他的权利了。
这也正常,本来就是临时顶替。
可齐王做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事?这是要推翻前面齐王做的决定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齐王与圣上的做事风格不同,齐王更有手段且更强硬。
就拿李听手下牙将杀害一事来讲,圣上肯定就妥协了,可齐王不但要另派节度使赴任,还允许他带上自己两千牙兵,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李宗闵驳斥说:“齐王您还是太年轻,不懂以柔克刚之策。让暴乱牙将做留后,可以挑动他们内部不安定因素,时间长了,自然会有别的牙将来杀掉他。”
“李相公的法子确实能省去朝廷的麻烦,”李奏面色如常,语气却很坚定:
“可到那时,不但助长藩镇牙将拥兵自重、以下犯上之风,还冷了藩将对朝廷的心。”
他眼光在大臣们的脸上扫过,缓缓道:“诸位都有可能到藩镇去接任镇将,若是朝廷都不维护你,任你死活,这样的朝廷,你还会生死都和它站在一起吗?”
宦官把控内廷,朝臣党争倾轧,不问对错,只管西风压到东风。
再说今日这一餐特别的“朝间餐”,齐王是想让大家品尝新稻,朝廷官员都能接受的食物,全天下推广起来才会容易。
这与圣上费力不讨好的赈灾方式相较,不知又高明了许多。
有些大臣甚至暗自怀疑,齐王更有统帅大唐的气魄:
都是先圣的儿子,这位还不用靠宦官,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左右神策军中尉都是齐王的人。
但这些话就放心里想想,面对龙椅上那位说要上朝的圣上,大家当然拱手山呼万岁。
站在一旁的仇公武暗自庆幸:
幸好没把宝都押在齐王身上,他一个亲王,有能力又能如何?监不监国,还不是圣上一句话。
次日,圣上准时上朝,齐王又站回到颍王身边,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隐隐之中,朝堂上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春风拂过,枝头长出新芽,但已不是去年的那一片。
“朝中餐”这样的宫中奇闻很快流传了出去。
紫菜蛋花汤立刻成了赛江南的热门菜式,分别配上羊肉、猪肉、鸡肉、鱼肉丸子,又变得各具风味。
粉条也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粮商们纷纷打听哪里种这样的“新稻”,有市场需求,“新稻”的名声自然响了起来。
“泱儿真是厉害,以往我们都是先把商品做出来,再去推荐给买家,你却先把噱头造出来,让买家去找你的商品。”
裴煊这话说的心服口服。
前两天,户部主动提出要给新稻出个收购估价,这就等于上了朝廷的粮食名单,大家种新稻就更没有后顾之忧。
洛泱笑道:“谁说我不是先做商品?边镇不就已经种起新稻了吗?”
李奏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他正专心的转着小磨盘,洛泱不时的将一勺泡好的米,放到磨盘上的洞里。
元枫远远看着他俩笑了出来:“若是大家知道,齐王殿下亲自推磨做粉条,咱家的粉条还不该卖出天价?”
“三郎真是说出我的心声。我坐这里半天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你一直坐在那里吃就不对劲!换你过来磨。”李奏瞥了他一眼。
顾允之抱着碗樱桃坐在游廊下吃,看着他们一对在磨米粉,一对在泡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李奏让他去磨米粉,赶紧站起来搂住元枫的肩:
“你来得正好,我们到书房里坐,省得让人觉得碍眼。”
元枫抓了两颗樱桃丢嘴里,摇头笑道:“说反了,要去书房的是六郎,你快去接他的班磨米粉。”
大家都抬头看着他,他对李奏道:
“兰州、沙州的人到了,我大兄派人护送他们过来,正在书房等你。”
第407章 先斩后奏
义军的派来的人,终于到了长安。
他们的随从安排在荐福寺的禅院里,张议潮兄长张议潭、邓万春族兄邓万林,带着各州堪舆图和归唐奏疏到了苏府。
长安城的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让这两位西北汉子震撼感动,游子归来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张议潭拱手道:
“议潭参见齐王!恭贺齐王晋封皇太弟,当时在凤翔得知这一消息,在下恨不得立刻写信报告给家弟。”
“你们一路辛苦,先在苏将军府里住下,这两日便引你们入宫面见圣上。”
“圣上?”张、邓二人对视了一眼,张议潭道:
“可我们只想将堪舆图交给您,没有您我们不可能南北配合,互相牵扯吐蕃兵力,更不可能扯起归唐的大旗,一呼百应。”
李奏微微笑道:
“你也知道是‘归唐’带给大家的勇气,只有让朝廷承认你们的新政权,让张、邓二位大将军接受朝廷敕封,你们才真的有了归属和底气…
你们放心,我会在朝堂上为你们争取更多的自治权。纵是河煌山高路远,但只要是大唐领土,朝廷定不会对你们置之不理。”
邓万林笑道:“这我们相信,我们现在就已经得了殿下的粮草、稻种,各州民心安定也全赖于此。”
又聊了几句,他们将堪舆图悉数展开让李奏和苏元枫过目。
就等过了今日休沐,再择时觐见圣上。
他不知道,此刻大明宫宣微殿里,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圣上每日服用金丹,精力充沛,咳嗽也渐少。他以为是金丹的作用,殊不知太医署已经停止给他用相反的药,伤寒自然就渐渐痊愈。
今日休沐,上了几天朝的圣上不但精力充沛,甚至还略显亢奋,大病初愈的他,满意夸到:
“金丹就是金丹,太医医不好的病,金丹能治。朕觉得,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有精力,就像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仇公武,你献丹有功,朕升你为门下省侍中,与你师傅并肩同为枢密使。”
仇公武一听大喜,暗想:齐王虽有智勇,但他与圣上只相差几岁,要夺天下,还不如他手上的另一位。
他忙向圣上跪拜行礼:“公武叩谢圣恩!必与师傅同心协力为圣上效命。”
站在一旁的刘弘逸有些意外,更不禁有些心寒:
清理王守澄余党,门下省空出来两个门下侍郎位置,仇公武本为掌事,圣上提拔他,也该先考虑门下侍郎。
现在因他奉丹药,便破格提拔为门下侍中,那另一位侍中薛季棱,就只能退到侍郎的位置。
内侍掌权这几朝,侍中为正二品,侍郎才是和相公同为正三品。
这天上掉下来的无妄之灾,谁受得住?
圣上或许以为,扳倒了王守澄,大明宫便从此由他掌控,内侍们也成了真正的“家奴”,用谁不用谁,只凭自己喜好。
刘弘逸暗暗摇头:圣上既没有手段,又陷于空想……只愿明日不要出岔子才好。
原来自那日在朝堂上,圣上亲口封六皇子李奏为皇太弟,却迟迟没有颁发圣旨,没有册封圣旨,朝廷便不能行文到各藩镇州、县。
尚书省催了几次,圣上都以“等司天台算好黄道吉日”为借口推托。
谷怦span>近几朝来,宦官当权,尚书省参与决策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已沦为一个政策执行部门,如今权宦已除,尚书们也想通过册立皇太弟,恢复尚书省更多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