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植有点慌,刚才那一把火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自己趁乱逃走?
还是告诉自己,毁掉军营的办法有很多?
同州军原来在城外驻地的士兵已全部进入城内,除了四个城门的守军,有些士兵分散到城中寺庙、道观驻扎。
两万人的供给他们早有准备,但人来人往,就连主营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细作。
就像这个送马草进来的老头。
元植还下不了决心将此事告诉父亲,犹豫间,他鬼使神差的出了营帐,向主营帐的方向走去。
主帐中灯火通明,账中传来父亲的声音,很快元桥带着两位校尉风风火火往外走,元植拦下他问道:
“你们现在出城?”
“我们到另一个关口看看,怕他们在镇前扎营是假象,他们根本不用正面攻打同州镇,而是破了同州关,绕路进入京畿。”
“哦。”
看着小弟匆匆而去,元植反而松了口气:
也许自己多心了,老头说的“死到临头”,也有可能是偷袭。
元植正站在帐外胡思乱想,余光里有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蓝楹姨娘和她的婢女小玉,端着一个小瓦罐走了过来。
夜深了,许是给阿爹送吃的。
元植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第418章 出关
元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亲兵从外面回来,亲兵向他行礼打招呼,他也随口问到:
“送小郎君出去了?”
“回四少将军,我是送一个厨下的老妪出营,这个点她出不去。”那亲兵忙答到。
元植点点头,正要擦身而过,他忽然背上冒起冷汗,一把抓住那亲兵的手臂:
“你说什么?什么厨下的老妪?是刚才给将军做夜食的人?”
“是啊,那婆子姓吴,在营里做饭已有很长时间了。姨娘说,将军晚食吃得少,夜里睡得晚容易饿,吃些肉糜垫垫。”
亲兵见元植满脸疑虑,便笑道:“您放心,今天马厩起火,二少将军已经下令,脸生的一律不准放入军营。”
“知道了,你去吧。”
亲兵走后,元植回头看看主营帐,姨娘她们已经进去了。刚才只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知里面还有谁。
“将军!将军!”主帐里有人叫起来。
“叫军医!快叫军医!”
元植心惊,大步跑了过去。进去一看,邓荃口吐鲜血倒在元极怀里,小玉喊的“将军”是他。
邓荃跟随父亲多年,是亲军副将,今年两家订了儿女亲,虽暂时不能成亲,但这也是早晚的事。
苏将军高兴,有次吃酒半醉,便让大家把“副”字去掉,也唤邓副将为“将军”,说是两個老亲家要平起平坐。
“肉糜有毒!”
苏将军一把打翻蓝楹姨娘面前那碗肉糜,苏知远不爱吃姜,蓝楹正在为他挑碗里的姜丝,这才比邓荃吃得慢了一步。
元极是晚辈,父亲还没吃,他也等着没动筷子。
桌上还有一副空碗筷,想必是为五郎准备的,但他已经走了。
苏知远看邓荃眼睛已经翻白了,怒火冲天,过去掐住蓝楹脖子冲她吼到:“你竟敢下毒?”
小玉忙跪下解释到:“将军息怒,今日肉糜不是姨娘煮的,厨下的吴婆子煮好,我们只是从厨下端过来,将军请明察。”
“将吴婆子拿来审问!”苏知远松开了蓝楹,她捂着脖子委屈的哭起来。
邓荃努力将视线聚集在元极脸上,嘴张了张,嘴角只多了几个血泡,什么也没说出来,元极悲痛道:
“女婿知道,我会好好照顾春花和她娘,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们。”
军医提着医箱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目睹这一切的元植站在门边瞠目结舌:
这不会是史墨白下的手吧?不会的,吴婆子早就在军营里,若是史墨白要下毒,一定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不是他!指使吴婆子下毒一定另有其人……
元植自欺欺人的想着,脚却慢慢朝营帐外退去。
虽然苏家父子躲过一死,但两军对垒之时折损一员大将,而且死于军营里被人投毒,这对同州军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他正呆立帐外,刚才同他搭话那位亲兵被人带了进去,他听见那亲兵向父亲禀报送吴婆子出去的情形,也证明吴婆子才是煮粥人。
况且蓝楹伺候将军多年,怎会不知他不爱吃姜丝?
元植慢慢转过身去,难道这就是“死到临头”……
若不是蓝楹姨娘替父亲挑姜丝,只怕现在父兄也不在人世。等朝廷收到这个消息再要派主帅来,只怕反军早已攻入京畿,一路长驱直下,逼近长安城了。
所以军营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的细作?
元植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的两条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刚才桌上只有四副碗筷,为什么是四副?
第四副到底是给自己的,还是给五郎的?
元植越想越害怕,就像刚才躺在地上吐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他还不到二十岁,他还不想死,当然,自己的父兄也不该死。
鄜坊节度使已经被砍了头,说好的神策军援军迟迟未到,河中不发兵,其他藩镇必定也在观望。
邠宁的庆州、宁州神策军已经团灭,只剩下邠州还在苦苦支撑。他们一路凯歌的原因之一是“清君侧”,他们针对的是齐王而不是圣上。元植心中一震:
齐王!齐王一直都看不起自己,若不是有妹妹在,他捏死自己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邓荃的死深深刺激着元植,他的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就像表面清澈,水底却全是污泥的水塘,使劲扔块石头下去,浊物很快占据整个水面。
他决定连夜出关与史墨白好好谈谈,不但要保住自己的命,还有父兄的命。
很快他骑马出现在军营门口。
“四少将军?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元植镇定道:“营里出事了,将军派我出去找回五郎君,他们去同州关,只怕是中了敌军的计。”
看着元植策马远去,一个亲兵奇怪道:“四少将军怎么连随从也不带?”
“少将军你也怀疑?一个人行动不是更容易隐蔽?”
元植并未朝东面的同州关去,而是顺着城墙往北面的反军营地飞驰而去。这声音惊动了从东面回来的元桥:
“那不是我四兄吗?他怎么一个人往北边去了?那边全是反军,太危险了。”
他回头对跟着他的两个亲兵道:“你们赶紧回城,把刚才的情况报告二郎君,同州关需要增援。我去帮我四兄,分头行动!”
不等他们回答,元桥已经策马向着元植的方向跑去。
元植骑在马上高度紧张,并没有发现后面跟来了一个人,他很快发现前面有哨兵,便高呼道:
“苏四郎前来会见史大郎!”
那些哨兵显然已经得到了通知,知道这个苏四郎就是他们等的人,便将手中长枪放下,其中一人上马,示意他跟着自己入营地。
一路穿行过去,元植发现他们并不像乌合之众,他越来越庆幸自己选择了出来谈判的路,这要硬打,同州军也不可能须尾俱全。
“苏四郎到!苏四郎到!”那哨兵大叫两声,速度慢了下来。
元植抬眼一看,那顶大帐篷,应该就是反军的中军帐了。
史墨白真会带兵打仗?
他刚下马,一个高大的虬髯大汉大笑着走出来:
“贵客来了,史某有失远迎!”
第419章 两个人质
元植想起来了,反军的首领叫做“史承雄”,这虬髯大汉确实很有些熊样。
大汉自报家门道:“某乃史承雄,久仰苏四郎大名,今日得见……竟是位白面少年郎。”
“你就是史承雄?苏某来见史大郎,请前面带路。”
史承雄再次哈哈笑起来:“本将军姓史排行老大,史大郎是也,你现在不是见着了?”
元植一惊,知自己入了套,史墨白并不在此处,自己与此人素未谋面,哪有什么旧情可谈?他抱拳道:
“既不是史墨白,在下没什么可谈的,告辞!”
“哎,苏兄弟,你要找的那位史大郎是我族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既然来了,不妨把条件说清楚,你与史家交易也不是一两回,史家何时对你不讲信誉?”
元植停下脚步,不是他舍不得走,在他面前站着十好几个军士,就算他拔刀,只怕也难从他们手下跑出去,何况这里是敌营中心。
他转过身来,努力镇定道:“那就请吧。”
进了大帐,史承雄自己往矮桌前一坐,也不请元植,开门见山道:“我叔父爱惜你是个人才,他说,给伱苏家留条活路,只要你们答应与我们合作。”
“你这叫给苏家留活路吗?今日若不是邓副将先中毒,只怕连我父亲和二兄也被你们一起毒杀了。”
元植愤愤不平道。他话音刚落,帘布后传来几声动静,偱声望去,只见帘布微微摆动,并没有人走出来。史承雄也不遮掩,呵呵笑道:
“你要是早些出关,又怎会发生此事?大概是那婆子耳背听岔了,明明是让她毒死几个亲兵,吓唬吓唬你。”
“吓唬我?你以为吓唬我,我就会给你们打开关门、杀入长安?”
“你以为我们做不到?不怕告诉你,大唐气数已尽,史家不过是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若是识时务归顺了大燕,复国之时,你便是开国功臣。”
“大燕?”元植脱口而出:“你们真是史思明后人?”
“枉我叔父如此器重你,你以为你卖给他的那些东西,真值那么多钱吗?满大街都是的《天书》,你收了我叔父多少银子?
叔父说,你带着城里的那些火器归顺大燕,他可以既往不咎,若非如此,就别怪我们将你与我们勾结之事抖出去,苏家一样是砍头的罪。”
“你!无耻……”元植气得脸色铁青。
帘子后面再次传来碰撞的声音,史承雄鼻子里冷哼道:
“带他进来。”
只见两個军士绑着一个唐军打扮的人走进来,军士把蒙在他头上的黑布扯开,元植大惊失色,颤声问:
“五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史承雄只知道抓了个唐军小将,元植这一声“五郎”,他才知道抓的竟是苏将军的小儿子苏元桥。
军士把元桥嘴里塞着的布团扯掉,元桥怒目圆睁,对着史承雄“啐”道:“反贼!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篡夺李唐天下?做梦去吧!”
“五郎……”
“呸!你不要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五郎眼见四郎被几个哨兵拦住,正要打马上前营救,却见四郎并没有反抗,而是骑马跟着他们往敌人军营里走。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
他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打算先回通州城里再说,哪知过来的时候好好的,转头回去地上忽然拉起了绊马索,马儿一个趔趄,连人带马摔了下来。
反军军士将他绑起,用块黑布蒙住他的头,扔在马背上,将他带入大营。他站在帘子后面,听见了四兄的声音。
他这才知道,史承雄让人下毒,毒死了邓副将,还差点毒死父兄。
而四兄竟然是来和他们谈合作的!
“五郎,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该听见的我都听见了。”元桥知道这个阿兄向往游手好闲的奢华生活,却万万没想到,他已经陷得那么深。
“苏四郎,话我撂在这里,唐军里还有我们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们手上有火器。你想要救你父兄、救你弟弟,救你自己,那就拿火器和同州关来换。
来人!把他们锁到窑洞里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他们扎营的地方,曾有几个采石烧石灰的窑洞,因为石灰岩不多且分散,这里采完就废弃了。
后来被附近的村民撞上了木门,用来暂时储藏烧好的木炭。四郎、五郎被军士们推进窑洞,破破烂烂的木门关了起来。
“五郎,你别听他胡诌,阿兄没干什么对不起爹娘的事。我以为史墨白在这里,想来劝他们……”
“没干什么对不起爹娘的事?你明知道有奸细却不报告,害得邓副将被毒死,这你对得起谁?你还要与虎谋皮,难道要等大家都被你害死才肯回头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现在我们手上的火器并不多,就算给他们,对他们也没有太大帮助,先对付过眼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