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
泱儿最后说,让谁带她走,这个“谁”,是不是邵春?
那他一定知道更多泱儿不好说出来的实情。
“去暖房!给暖房生火。”
李奏感觉怀里的温度正在缓缓流失,是中秋的凉,还是……
他不愿想。
一切安顿好,洛泱静静躺在渐暖的榻上,大家都退了出去。
李奏也上了马车离开。
苏府恢复了平静。
邵春从暖房屋顶跳下来,见四下皆无动静,轻轻推开房门,走进了暖房。
里屋下着隔帘,他并不敢贸然进去,而是在帘外轻声唤道:
“小娘子!小……”
外面亮起了烛光,邵春大惊,正要冲出去,隔帘掀开,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李奏冷冷道:
“邵春,你私闯女主人寝室,该当何罪!”
小娘子并没说要瞒着陛下,邵春单膝下跪,抱拳禀道:
“参见陛下,邵春是奉小娘子之命,前来带她离开。”
“她现在命悬一线,不便移动,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说,必须在五日之内赶到洛阳,无论……生死。”
邵春将洛泱给他的解释说了一遍,李凛、李冽二人面面相觑,但李奏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默默看了一眼顾允之没敢拔出来的桃花刀:
原来,你变成桃花刀,既不是杀人也不是救命,你是来接她回去的。
难怪她说“桃花有期限”。
难怪她不得不死。
邵春的解释并没给李奏带来希望,而是越发心灰意冷:
“你们去准备,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城门就开了,我送你们出城。”
“谢陛下开恩!”
“此事不宜声张……阿凛、阿冽,你们跟着去洛阳,路上保护好小娘子……别让她……再受伤。”
李奏挥了挥手,三人离开暖房,屋里只剩下他与洛泱二人。
他坐在榻边,看着似饮多了两杯、酣然入睡般的她,忽然笑了:“这是你在和我玩游戏吗?出乎意料的来,又突如其来的走,永远都那么任性。
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好想跟你去看看。
一千年与四年,总该是我比你先走,可……”
他的喉咙像是被谁捏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就这样抱着洛泱静静靠在床榻上。
“陛下,城门就要开了,走吧!”
阿凛走在李奏身侧,边走边说:“张瑛刚过来说,兴庆宫的金吾卫还在春明门附近搜索,让我们走通化门。”
不错,春明门就在兴庆宫初阳门东面,他们一定还在找从密道逃出来的邵春。
“那就走通化门。”
通化门虽然更靠近大明宫,但它是长安城第一个打开的城门,宜早不宜迟。
寅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苏家的马车慢慢出了侧门,泰然自若走在街道上,不远处一个巷口站着个人,不等他们走近,他朝他们点点头,很快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是张瑛。
寅时一刻,随着承天门第一声鼕鼕鼓敲响,邵春看见百步之外的通化门正缓缓拉开。
“走!”
他们的马车刚刚离开最后的依靠永嘉坊坊墙,只见周围呼啦啦的冲出来一队人马,城门前横着的道上小跑着出来一群大臣。
那群此时本该排队入宫上早朝的大臣,竟然出现在通化门前!
张瑛骗了他们。
“陛下!陛下啊!”
“您这是要去哪里?”
“陛下,不能放她走,您到太仓里看看吧!那些银铤都不见了,事有蹊跷,不能放郡主走啊!”
这是怎么回事?
“邵春!”李奏咬牙道。
邵春自知理亏,却又坦然道:
“不错,是邵春瞒着没说。小娘子说她走以后,她给大唐带来的变化,会物去人留。今早府里的四轮马车不见了,但邵春问了管车的人,他还记得马车的细节,马车还能重新造出来。
邵春是怕您不让小娘子离开长安,才……”
“不必说了。”
在他解释之时,李奏已迅速回忆,无论是神阙洞、还是凤凰城的石炭、陆浑的金山、可以织布做衣服的白叠子,他全都记得。
李奏从马车里出来,看看激动的大臣们道:
“金银没了还能再挖,杜悰、郑覃,你们冷静想想,金商银矿所在地,你们还记得吗?”
李奏这么一说,工部侍郎郑覃仔细想想,点了点头:
“臣记得。”
银子还在?
“太皇太后有令,事情还没搞清楚,陛下,您不能放郡主离京!”
说话的是司卫少卿郭仲谦,在前面拦住道路的,就是他领的皇城城卫,和堂兄郭仲文领的兴庆宫金吾卫。
人群又再次骚动起来。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不能为了点儿女私情意气用事。”
“陛下,郡主能化有形为无形,是为妖女,不该放走,要焚化方能破解妖术……”
“陛下!”
“陛下!”
眼看人群就要失控,有人上前拦住李奏,有人朝马车扑来。
赶车的阿冽气得一鞭子朝围拢过来的城卫抽过去,嘴里骂道:
“人渣!你们不配她殚精竭力、为你们着想!”
他们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是更多的金吾卫和神策军赶来了。
“马存亮护驾来迟,挡驾者以反贼论处!”
“保护陛下!”
是马存亮、唐弘来了。李奏趁势飞身上马,叫道:
“谁敢拦朕,挡朕者死!”
第485章 逃离长安
“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便一窝蜂冲了上去,关门这事他们内行。
眼见城门要被关上,阿冽掏出火箭点着,却被冷不丁伸来一把刀“唰”的削断。他恼羞成怒,举起鞭子狠狠抽在那人脸上,那军士丢了刀捂着眼睛哀嚎。
就在城门要被合拢之际,城外突然冲进来辆牛车,那牛像是被火烧屁股般跑得飞快,后面拉着的夜香木桶本就被晃得摇摇欲坠,撞到那些关门的城卫,直接倒下来砸在他们身上。
“借光!借光!牛疯了……”
这头阿夔治过的牛,本来已经拉着满满一车夜香出了城,不知怎地,这边城门一有动静,它立刻调头冲了回来。
“关门……”又有两个城卫冒着恶臭冲上去。
“羊弟弟,顶他!顶他!”
不知什么时候,阿呆带着他的羊跑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拖着把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横刀,勇敢冲向要关门的城卫,看样子,他已经跟在洛泱的马车后面很久了。
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咩!咩~~”
白羊刨着蹄子低头朝一个城卫的屁股顶去,没倒?它退后两步,抬起前蹄,猛冲上前再次顶了过去。
山羊打架,只要还起得来就绝不认输。
拉夜香的牛往人群里乱闯,又臭又猛,还真把人群冲散了。
但刚才那一顿混乱,马车已被人偷偷点着,阿冽慌忙去拉里面的洛泱。李奏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厉声喝道:
“谁点的火?要烧她,除非把朕一同烧了!”
周围的人被李奏镇住了,谁敢承认是自己放的火?
“汪汪!汪!”
大家顺着狗叫看去,有人认出,那几只叭儿狗是兴庆宫萧太后的狗,个子不大,叫声却很凶,几个小狗咬住一个男人的袍子撕扯,狗妈妈恶狠狠的龇着牙。
被叭儿狗咬住的,是颍王府的徐长史。
只见他惊慌失措,手里紧紧抓着个火折子,来报恩的小狗不会认错,就他身上有火石味!
不等李奏下令,马上的李凛抬手就是一箭,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李奏抱着洛泱一步步朝马走去,那些曾经夸奖过新稻、赞美过烧酒、称道过绿茶,府里甚至盖了暖房、用上了焦炭的大臣们,他们全都低着头,不敢看一脸怒容的陛下。
一个离那匹马只有几步远的金吾卫,突然窜上前,跳上马背,骑着就往夹墙里跑。
马少了一匹!
阿冽正要解下拉车的马,虽然驮马远不及他们的战马,但此时聊胜于无,去到驿站再说。
“咴儿!”“咴儿!”
一匹金光闪闪的骏马“嘚吧嘚吧”从城外飞奔而来,李奏立刻认出了它,那是养在城外邸店马场里的金猊!
金猊在李奏面前停了下来,它打着响鼻,低头温柔呃嗅了嗅他怀里抱着的洛泱。
此刻李奏怎舍得将这样的洛泱假手于人?
他把洛泱放在马背上,自己跟着也翻身上马。
“陛下!您不能走啊!”
“您走了,大唐怎么办?”
大臣们这句倒是叫得真心实意,他们大多数人在想:
好不容易才等到新皇灵前即位,他这一去,还不知内侍臣又要将谁扶上位,那自己之前的努力、自己的从龙之功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跟我谈守卫大唐?”
李奏仰天大笑。他算是看清了这群人的嘴脸,前世庸庸碌碌、热衷朋党之争,今生能指望他们一个个都有济世之才?
“留给你们的东西够多了,我李奏此生不欠大唐,唯一欠的,就是我这个傻女人。”
话音未落,金猊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阿凛他们几十匹马紧随其后。
“阿成兄,我们去追小娘子!我们一起去追小娘子!”小阿呆一把鼻涕一把泪。
“会的,我们走得慢,丁香姑姑她们已经在春明门外等我们,我们就出发去东都找小娘子。”
阿成牵着阿呆的手,阿呆牵着山羊,顺着城墙悄悄溜走。
金猊马不停蹄的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初升的秋阳照在它金色的毛皮上,发出耀眼的光。
出城二十里便是第一个驿站,它却没有停下来,甚至在李奏拉紧缰绳的时候,它不满的抬起前蹄嘶鸣表示反对。
直到跑到四十里外的灞桥驿,它才慢了下来。
李奏刚把洛泱抱下马背,金猊便晃晃悠悠的跌倒在地。
马是绝不会在不安全的地方躺下,哪怕是睡觉,也会保持站着的姿势。
除非,它再也站不起来。
“金猊!”李奏抱着洛泱,甚至不能去抱它、去抚摸它。
“咴儿……”金猊轻声回应着他:
我尽力了,我的主人,是她让我至死都能奔跑,她给我吃过糖,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