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行船时,顺水逆水、丰水枯水,都会影响你对漕船的使用。
昨日苏元枫在拿着圣上赏赐清单,到含嘉仓清点赏赐物品的时候,特意要了大号的箱子,他对仓署官道:
“幽州天高皇帝远,官员最愿意让百姓看到圣上对自己的重视,箱子里装什么百姓不知道,可箱子有多大,数量有多少,那才是圣上给卢龙留后的面子。”
“有道理!幸好是苏三郎来点赏,这趟差事若是立了功,三郎莫忘了老兄。”
“一定一定。”
箱子大了,中船的尺寸就不是很合适,每艘船放的箱子就少,船就多出了两艘。反正是官船,没人计较这些。
最后一艘货船上,贴着两撇小胡子的李奏和元枫立于船尾,两岸不断倒退的树木房屋,送他们踏上征程。
“五艘船,四十名护卫,四十篙夫中有大半是亲兵所充,就这样,也才七十人,这一路上,我们还要多小心才是。”
“我父亲倒是想让我们多带些人,无奈定员已满,再多就过不了水驿盘查了。我们这一船,除了船公,连伙夫都是我们的人,米肉都很充足。你看,”
元枫指着船尾垂到水里的几根绳子笑道:
“鸡鸭肉都存在罐子里,密封了凉在水中,其他船上可没这享受。”
货船就是不好睡,就算是李奏,也只能和米包睡在一个舱里。不过,轮椅上禁锢了一个多月的李奏,能够自由的在船上走来走去,他的心情已经很好了。
漕船入了黄河,顺流而下,速度快了许多,船公过来说:
“三郎君,我们经黄河段虽然不长,但漕船入河较为颠簸,您还是到舱里待着,外面风险大。”
南北漕河都有小段入江、入河,按大唐律,江河湖海各有各的船,不能互相混用,是因为河道不同,船的大小造型也不同的原因。
“六郎,你回船头舱,我到船尾看看,今日要做什么饭菜。”
过了这段黄河,就该到板渚渡了,到时停船检查,排队过渡,也该傍晚了,伙夫正好起灶做饭。
元枫扶着舱墙,摇摇晃晃的到了尾舱门,低头钻了进去。
“哕......”
元枫一看,尾仓角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在呕吐,舱里的气味顿时难以描述起来。
他顺手把小窗板打开,皱眉道:“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居然还晕船?”
看那男子的衣衫,应该就是这艘船的伙夫,他正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一袋米上面。元枫赶紧提醒他:
“好点了就把你吐的东西清理一下,还有,别坐在米袋上面,你这还让不让人吃了?”
那伙夫低着头,慢腾腾的站起来,正要跨过脚下那滩呕吐物,一个浪打来,船身剧烈晃了晃,他一个没站稳,惊叫着往元枫身上扑过来。
元枫正抓着门框努力稳住自己,只有眼睁睁的看那男人扑上来,没法将他推开。
“喂!......喂?怎么是你!”
扑在他身上的人可怜巴巴的仰脸看着他:“人家都晕船好久了,你不要骂人家嘛......”
“你......你真是旗杆上插鸡毛----好大的掸(胆)!这你也敢跟着来。”
元枫看见这个面有菜色、头发凌乱的妹妹,又气又好笑,腾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让她能够靠着自己站稳:
“怎么样?好些没有?我去给找找有没有蒙汗药。”
“蒙汗药?那还是不用了。”洛泱一听蒙汗药就想起孙二娘的人肉包子,虽然蒙汗药里的东莨菪碱,就是现代晕车药里的成分。
元枫扶着她在一摞米上坐下:
“说吧,为什么混上船?你以为我们闲着没事去游历吗?”
“哎呀......我就是没去过幽州,想去走走嘛!说了你们肯定不带我,只好偷偷上船。好阿兄,我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阿兄,你一定不会把我丢下河的对吧?”
说了两句话,分散些注意力之后,洛泱好像没那么难受了,随着船不再摇晃,她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
“不行,等到了板渚渡,就把你放下去。”
“不要......”
“你的同党呢?”
“不要放我下去......阿兄......”
“同党是谁?阿慕?不出来也行,回去我就让阿爹把他赶出去。”
“不是阿慕......三兄,我知道你对泱儿最好了,你把泱儿丢在什么猪肚、羊肚,万一碰上人贩子,把泱儿卖到乡下,关在小黑屋里,一天只给吃一顿饭,被男人欺负,用铁链锁着,专门给他生小孩......”
元枫听得毛骨悚然,心也软了,打断道:“胡说,朗朗乾坤,哪有这样的事?”
“我就跟着你,帮你做饭?保证不乱跑。”
“......”
“对了,阿兄,平时我都没时间跟你多说两句,现在在船上有时间了,我传你一套兵法。”洛泱摇头晃脑抿嘴笑道。
她知道三兄平素最爱兵法阵法,向来以儒将自居,说“兵法”他一定会感兴趣。
元枫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传我兵法?我可是七岁就开始学习《孙子兵法》的人。你从哪学来的兵法?”
“做梦的时候,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教我的,怎么啦?不想学?”
“做梦?”
元枫有点犹豫,因为妹妹做的梦......是有那么点神奇。
再说,船行一日,东都早已在二百里之外,真把她留下,出了事怎么办?
“好吧,那你留下。”
“嘻嘻,那......还有两个同党,是不是也能留下?”
第六十四章 有惊无险
苏元枫拿这个妹妹,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有两个同党?在哪?”
只见墙边盖米袋的布动了动,里面慢慢站起两个人来:
“我。”
“还有我。”
邵春耷拉着脑袋小声说:“我们劝过小娘子......您也知道,她从来都不听劝......”
“那你们就由着她胡闹?刚才将军就在码头,怎么不跑出去报告将军?”元枫有些生气,现在都顺水走了一日,已经在河阳境内,不是自己的地盘,安全不一定有保障。
季扬补充道:“小娘子说,她要是被抓回去,一定说是我们鼓动她去的......况且,她是我们的主人......”
“将军养你们那么多年,让你们吃饱,教你们武功,才去长川阁一个多月,你们就让她收买了?”
元枫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船轻轻碰了一下,探头望出去,原来是船已经过了黄河,进了黄河与漕河的交叉口,板渚渡到了。
“糟了,你俩得藏起来,这条船上只能有八名篙夫、八名守兵,外加一个船公,一名武将。私自夹带一人,打五十大板,你们两人,我就要被打一百大板了。”
“这么严格?那你俩还是赶紧藏在米堆里吧?”洛泱吐吐舌头,她真不知道,大唐对船舶的管理如此精细。
元枫四下看看,摇头道:“板渚已在河阳境内,我们的船也是要交税的,他们为了多收税,巴不得多查几袋米出来,不会放过米堆。”
“那怎么办?三郎君,我们宁愿跳河,也不能连累您......”
主仆都是那么傻......元枫有点头疼。他只好说:
“泱儿,你留在这里,我带他们去藏起来,等渡口津吏点完人数再出来。”
“我就知道阿兄会有办法!”
元枫这办法其实也和跳河差不多,就是让他俩跨出船舷,踩在船舷外面的横杆上。只要不探头向外看,就看不到外面还挂着两个人。
以邵春他俩的身手,这不算什么难事,很快就翻过船舷藏好了。
“苏参将,津吏要上船点人点货了,他们要所有人站到船舷上。”有个护卫过来向元枫报告。
“好,去通知护卫、伙夫站这边甲板,篙夫、船公站对面。”
很快,大家分两边列好队,渡口津吏一下上来六个,其中一个下令道:“前后各去两个点货,剩下的点人。”
“你们可真够辛苦的,一天下来,要查不少船吧?”元枫上前和那个下令的搭话。
那津吏见他着将服,也笑着答他:
“多谢关怀,我们这个渡口还真是不轻松,上行第一渡,入北漕河就必须打这过。好在这一路都是顺流,要到卢龙境内,还得拉纤过闸,那更堵。”
正说着话,几个津吏已经点完了数,报到这个为首的津吏这里,与他们的报单相核对,这是圣上的赏赐,也就过过数,一般也不会为难他们。
“报告!前舱里发现一个昏迷的监军。”
“昏迷的监军?”那津吏看向元枫。
元枫忙解释道:“那监军坐不得船,一路吐个不停,实在太难受,给他吃了点蒙汗药睡了,等过了第一日,适应以后就好了。”
那人当然是被他们灌了蒙汗药,强行带上船的柳青。
“哦!晕船啊,那是难受。”少量蒙汗药能治晕船,津吏们也知道,并没什么大惊小怪。
元枫忽然灵光一闪:监军都是由太监担任,一两个监军可以不计人数,以后让邵春他们扮成太监不就行了?
检查了一圈,一切正常,津吏们正准备离开。
忽然河里传来“噗通”一声,一条足有百来斤的黄河大鲤鱼,跳出水面,尾巴“啪”的打在季扬身上,又落回水里。
这个身材的大鲤鱼,在河里少有天敌,它们好奇心又重,看见船舷上趴着啥东西,衣角随风摆动,便起了玩心,跳出来甩他一尾巴。
这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那为首的津吏调头就要往船舷走,想看看是什么发出声音。
元枫心中紧张,脸上神色微变。
随着津吏脚步逼近,似乎能听到元枫“咚咚”的心跳声,站在队伍尽头的洛泱,瞥见阿兄神色,立刻想到,邵春他俩应该就藏在船舷外。
危急时刻,洛泱抬起手臂,准备给那津吏一箭,制造混乱,她的动作被元枫发现,连忙蹙眉用眼神制止她:
发现多两个人,不过是自己被打一顿板子,朝津吏射箭,非把她暴露出来不可!
二人迟疑这片刻,那津吏已经走到船舷边,大家也都跟着他一起往下望,只见一条大鱼正欢快的朝河口游去。
“好大的鲤鱼!怎么?黄河里的鱼往漕河里游,不嫌水太浅?”李奏笑着问津吏。
津吏见是鲤鱼,转头笑道:“这货就是爱跳,我们渡口的浮桥边,经常有自己跳上桥送命的。”
“不交过渡费就想闯过去,那肯定要付出代价。”
李奏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津吏拱手告辞,带着他的人下船去了。
亲兵阿善和他们擦肩而过,跑到元枫身边小声问:“大郎君问出了什么事?怎地检查得恁久?”
“没事了。”
李六郎在尾船,要出事就是大事,也难怪大郎担心。
“那就准备开船了,大郎君说,今晚就在板渚驿附近留宿,除了伙夫,叫大家没事都不要下船,夜晚留哨兵即可。”
板渚是大驿,既是黄河水入北漕河的开端,在东都畿、河阳、魏博三镇交界附近,渡口附近人来人往,官兵也很多,相对来说,比小渡口安全多了。
船重新启动,过了渡口闸桥,沿着漕河边找停泊过夜的地方。
“你刚才脸色都变了,是出了什么事?”
李奏与苏元枫两人站在船尾,看着天边那一抹残阳。
元枫笑道:
“没事,多上两个亲兵,我让他们趴在船舷外面,怕被津吏发现。还好他俩机灵,身手也不错,听到声音,就顺着横杆爬到船尾外面,所以,我们往外看就只看到了鱼。”
“上船人数也能点错?这可不像你……往后让他们穿上监军服,扮成太监吧,后面渡口还多着呢,不能老挂船舷外边。”
“嗯,我也这么想的。”
李奏没有追问,元枫就没将妹妹在船上的事说出来。
将门之下,居然出了个专门违规违纪的女霸王,好像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至于以后被发现......
那再说吧。
第六十五章 伙夫
漕河暮色,就在夕阳的回眸一笑中突然降临,仿佛一双大手,猝不及防蒙住了你留恋光明的眼睛。
伙夫洛泱现在就蹲在河岸上,两眼一抹黑。
“什么嘛,火还没生起来,天就黑了!”她小声嘟囔道。野地里生火,她没什么经验,以前就算去烧烤,生火也是男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