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想想,圣人还是我表兄呢,若那真是个好去处,我爹娘怎不把我送长安宫城离去,却让我留在洛阳?”
“那倒是真的……我本以为幽州偏远,没想到它竟比卫州繁华多了。”
杨丽娘得承认,洛泱的身材虽不如自己,可脸蛋不比她差,她又会唱会跳、古灵精怪的,嫁给自己表兄亲上加亲,她都不嫁……看着道路两旁热闹的布行、米行、珠宝行,她陷入了沉思。
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洛泱想起昨晚李奏对他们说的话:
此女美艳,有如祸水,何不将祸水留在幽州?
原来不是他看上了人家,而是要把人家卖到幽州。
心怎么这样黑?
不过我喜欢。
幽州城的馆驿里,洛泱见到了提前两日离开的李奏。
不知为什么,这位表兄常常会与她心意相通。
就像对杨丽娘,自己是知道她将来会做什么事,不愿她进宫祸国殃民,表兄却凭直觉,要把她扔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
这两日一直不知他进城后如何,更怕杨志诚连信使也不放过,那阿凛、阿冽他们就危险了。
“六郎!”
“元桢表兄、元枫、表妹,我们没事。”李奏脸上依旧挂着他气定神闲的笑容。
“还好杨志诚找借口把我们晾在馆驿,阿凛来得及时,船和赏赐都还在我们手上。”
虽有心理准备,但他们带来的人不多,元桢不但要保住李御使,还要保住自己的至亲,他的担子比谁都重。他回头对洛泱说:
“现在表兄你也看见了,放心了吧?赶紧离开,换好衣衫,再不许让人看见你与我们往来。”
李奏心中莫名悸动,就像一潭死水之中,倏的游进条活泼小鱼,就这么有了生机。他突然笑道:
“让她留下,也许她在讲经台听到的故事可以帮到我们。”
讲经台什么的……这、这个理由?洛泱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为什么突然改了计划?”
李奏站了起来,心情有点复杂。今生亲至幽州,他才知道,不动卢龙镇,让他们牙将与节度相互牵制,大唐获利才最多。他看着大家问:
“你们猜,我今天在城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
“二圣庙。你们大概猜不到,里面供奉的是谁。”李奏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答案:
“庙里供奉的是安禄山、史思明。卢龙镇地处边陲,长期胡汉杂居,这里的百姓对朝廷并无感情,君臣观念淡薄,他们希望幽州一直像安史之时那样独立而强大。
骄兵悍将,尾大不掉。就算杀光一批,又会有下一批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皇兄不该啊,听信王守澄之言,派人来宣留后的旨……”
情况比他预想得更艰难。
若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打,不说他们势单力薄,就是逃出节度府,幽州百姓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朝廷御使而帮助他们。
苏元桢手上那块,出发前特意赶到长安皇宫请来的假节钺,在这里又能有几分重量?
假节钺代表的是假替圣上亲临,玄宗朝后,藩镇节度崛起,节度的节钺已完全代替了假节钺,这次是李奏给元桢出的主意,心想万一出事,能用这块假节钺镇住藩军脱身。
“所以,我才想到我们人少,不能到节度府去宣旨,要让他们上船来。船上地方小,我们的人可以一举杀了杨志诚。”
洛泱心惊,杀了杨志诚容易,可卢龙牙将岂会轻易听你摆布?只听元枫问: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卢龙兵马使史元忠,他是杨志诚手下三个牙将之一,我已经找到他,并射了封信给他,还要去他府里找他面谈。只要他肯配合我们除掉杨志诚,御使就立刻宣布他是新留后。”
“好!我去和他谈。”元桢自告奋勇,他不能让李奏涉险。
洛泱惊了:这么巧?史元忠不就是两年后杀了杨志诚,代替他统领卢龙军的人?
不过此人贪图享乐,威信也不足,在任期间不但没什么作为,还偏听偏信,不能一碗水端平,没做几年就被他手下杀了。
让他提前两年上任,这也许是个好办法。
李奏悟到的待卢龙镇之道,和武宗、宣宗被迫接受卢龙一次次兵乱有所不同,不同就在于可以主动利用牙将来制衡节度,不让节度做大,将藩镇动乱影响范围,控制在他们内部,直到朝廷足够强大。
“那就等元桢表兄的好消息了。史元忠这人本就有野心,你传圣上口谕,不管信不信,他都会动心。”
李奏说得没错。
可又好像差了点意思。
洛泱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她想起一件事,赶紧说:
“既然随时准备回船,那我现在就去一趟史家珠宝行,我想买回用掉的那三颗金珠。”
“珠子给我一粒,我叫人去。”
这里他们都不熟,元桢怕万一出什么事,找人都找不到。可洛泱非得出门一趟,这样她回来时才能有借口提醒他们,史元忠这个人有点虚:
牙将叛乱不止一两个,而他是唯一一个,在朝廷没同意授予他节度使时,称抄家抄出杨志诚家中藏有龙袍的人。
他不是凭实力反的杨志诚,而是杨志诚虐杀成性,被牙兵杀了,他才被推上台。
这些他们不知道,洛泱总不能再说是东都寺庙里听来的吧?
她当即反对道:“不行,给出去的珠子只有我见过,我要亲自去买。”
“太多人去惹人注目,我让阿冽跟你去。”
“嗯。”
金珠子这事也重要,只是现在他们实在没法过于关注。
二圣庙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大燕国存在两朝四年,若史思明仍有族人、后代还在以他为正统,这也并不难想象。
这一点放在前世,不知幽州竟然堂而皇之有二圣庙的李奏,绝不能理解。
洛泱带着李冽、邵春出门的时候,元桢也离开了馆驿。
第八十三章 珠宝行
馆驿所在的街,商行、店铺一个接着一个,把这里认作是两京的某个里坊也绝不为过。
有两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眼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洛泱感觉他们很眼熟,不禁小声问阿冽:
“你看刚才那两个男人,是不是我们在哪见过?”
阿冽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没见过,大概样子有点像阿慕,所以您觉得眼熟。”
阿慕?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小娘子!”
忽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糟了,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之前杨丽娘说想出去逛逛,自己让她在馆驿大堂里等着。
“你怎么不叫我就走了?要不是隔着窗户看见你,我还在傻傻等呢。”人生地不熟的,让她一个人逛她也不敢,洛泱就不同了,她去哪都有随从。
洛泱心想,说不定一会就要上船了,李奏估计是要把她送给那个史元忠,刚好他是个贪图享乐的男人,那就不能让她走丢了,便笑道:
“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叫你,走,我们一起逛去。”
“嗯嗯!让我自己走,准找不到方向。”
杨丽娘出生在汲县,堂姑母是杨太清在汲县找的填房,她最远也就到过卫州,连魏博的魏州也没去过。
她凑到洛泱耳边神秘兮兮道:
“刚才在馆驿大堂,有两个金发碧眼的胡人给我行礼,这里的人还真是有礼!你说得对,进京城有什么好的,能在这里做个节度使夫人也不错。”
啧啧,对不住你啊,我不想告诉你,节度使都不会是年轻小郎君,还要担心随时会被部下杀死。
不过……史元忠好像在这个位置上混了好几年,比杨志诚可强太多了。
与其让你去霍霍大唐皇帝,不如让你留下来搞乱卢龙安定团结。
洛泱莞尔一笑:“你长这么漂亮,这些北地的女子有谁比得上你?眼睫毛扇扇,还有什么搞不定的?扇一次不行,那就扇两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我们女人的优势……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结识那位杨留后?让我义父介绍,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见异思迁?”
“不会,你连圣人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是见异思迁?”洛泱笑意盈盈:你最多是水性杨花。
两人低声说笑着,邵春看到了一家珠宝行,门头上斜挑着的幡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史”字。
“小娘子,您等等,我先进去看看。”
邵春在进门的那一刹,里面走出来两个男人,与他擦肩而过,站在树下的洛泱吓得忙拉着阿冽转过身去:“别动!”
很快,那两个说话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回阿冽也认出来了,他同样吃了一惊:
“我去!这不是史大郎吗?他居然也在这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在东都收买人心,在幽州又……阿冽,我们跟着他,看看他去了哪里。”洛泱提着裙子正要走,阿冽拉住她:
“您别去,有我足够。您去铺子里买珠子,就在这里等我回来。”阿冽小声说完,追着前面史大郎的背影去了。
杨丽娘奇怪道:“你们在说谁?他怎么走了?”
“遇到个熟人,那人欠了我阿兄钱,找了很久找不到,想不到他躲到这里来了。”洛泱随口编到。
邵春出来了,四下看看说:“小娘子,里面有您要的金珠子。咦?阿冽呢?”
“他追个熟人去了,我们看珠子去。丽娘,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送给你。”
我可不是白送的。
“真的?珠宝行耶,那不是要花很多钱?”杨丽娘嘴里觉得不好意思,眼睛却盯着铺子里的首饰认真看起来。
“掌柜的,我想买几粒金珠子。”
“是要配首饰的?我有三种不同花纹的金珠子,您来挑挑。”
掌柜的很热情,顺手就拿出一个扁扁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分成四格,三个格子里摆着珠子,大小差不多,只是花纹有繁有简。
“真漂亮,这是您铺子里自己做的吗?”洛泱白白细细的指头,点在一颗颗金珠上。
“是我们珠宝行自己的货。这都是真金,买的人不多,做首饰的一般喜欢用铜鎏金。您一看就是个富家小娘子,那就不是一般人。”
“难怪您发财,可真会说话。掌柜的,您拿些成套的头面给我这位姐姐挑。她长的漂亮,您可要拿配得上她的首饰才行。”
那掌柜的早就看见这边有位小娘子在看头面,可她又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成套金饰普通富裕人家,一辈子也就成亲才能凑出一套,还要当做传家宝。
听到这选珠子的小娘子说拿货给她选,心里乐开了花,中档、高档都拿了两套出来。
洛泱仔细看了一下,四兄给自己的珠子真和其中一种分毫不差,她漫不经心道:
“你们的珠子要是拿到两京去售卖,一定会有很多客人,因为那里的女郎更喜欢用步摇,这珠子用在步摇上那就太漂亮了。”
那掌柜点头:“确实,两京贵女云集,首饰需求也大。在那里我们也有珠宝行,名字就叫做‘燕金珠宝’。”
燕金募秀?
燕昭王筑黄金台招募天下贤士……还真是志存高远。
说话间,洛泱已经挑好了十二颗金珠子,杨丽娘也兴奋的挑好了一副头面,包括一副金篦、一对金簪、一对金钗。
洛泱又问:“掌柜的,我想找一个柜坊换金铤,不知……”
“哪里还用找?我这里就是柜坊。”掌柜呵呵笑道,旁边的小二过来替杨丽娘包装她的首饰。
洛泱一边往外掏金铤一边问:“您叫珠宝行,首饰珠宝却不多,主要就是做柜坊吧?”
掌柜今天开了张,心情有点好,他也多说了两句:
“您还真是慧眼,我们确实主要做柜坊生意。虽然叫的是珠宝行,主家不求卖这个。”
这还用“慧眼”吗?
我就是瞎眼也看得见,这么长时间里,除了我们,一位客人也没有,你那后面高处的货架都铺了灰。明明北方女子爱用银饰,你却摆着几套没什么人买的金饰撑门面,一万年卖出去一套,难怪你那样高兴。
你那金珠子,大概也不会有人买,都被史墨白拿去随手送人了。
东西都买好了,阿冽却没有回来。
他们下船的时候刚到午后,这会都快黄昏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邵春也身长脖子在看。
“呸呸!童言无忌!快吐口水!”洛泱嫌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