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拥有很多触手,触手们是林苑的一部分,是她各种潜在人格的表现,它们大部分时候比林苑更为敏感,活泼,善于探索世界和捕捉各种细微的情绪。
所有的触手们都在寻找倪霁。
周边有无数的人脸,无数嘈杂喧哗的声音,充斥着复杂强烈的情绪。
那一刻,在没有任何触手的提示下,林苑却突然转回头去。
距离隔得很远,中间有无数奔走的行人,喧闹的声音,在一个很黑,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林苑看见了那个哨兵。
他完全溶在黑暗中,只露出一点点的侧脸,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冒着巨大的危险,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在林苑突然回头的那一刻,他非常快地收回身体,躲回黑暗中。
快得像一抹幻影。
但已经晚了,林苑找到了他。
林苑推开人群向那个方向跑去。
路途中有个别人和哨兵因为她奔逃得过快而投来注视的目光,但那些人很快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忘却了这一点小小的插曲,继续干自己该干的事情。
触手们火力全开,效率十足,扫清所有注意力,掩盖一切行踪。
帮助林苑抓到那条虎鲸。
第115章 [VIP] 第 115 章
林苑找到倪霁的时候, 那个哨兵待在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子里。
他看上去还算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狼狈。
只是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头发湿哒哒地挂着水滴,浑身被某种药剂淋得湿透。
林苑记得这种药剂——拟态剂。
第一次和倪霁在污染区碰到的时候, 倪霁用手指沾了一点拟态剂, 在她身边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就隔离了林苑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气息, 让屋外来来往往的畸变种没有发现她。
这一次不知是怕被嗅觉敏锐的哨兵找到, 还是为了掩盖什么样浓烈的气味,他不惜把这样昂贵的药剂浇了自己满身。
林苑进来的时候, 他正咬着衣角, 给自己腹部注射一支向导素。
身边的地上丢着几只已经使用过的无针注射剂。
向导素过量使用是很可怕的,毕竟是人造药剂, 不比天然向导素, 过量使用会让哨兵从身体到精神都被摧毁。
林苑一把抓住了倪霁的手, 制止了他完全不顾及身体的疯狂行为。
发现他体表的温度很高,手心烫得有些吓人。
但他的眼神还很清醒, 在黑暗里,眼眸浮着一点微光,像沉在清透湖水中被洗净的黑石。黑色的眼底烧灼着炙热的怒火, 有什么让他深恶痛绝的事情正在发生。
“林苑,”他喊了一声林苑的名字, 那喉音暗哑,仿佛缺水缺得厉害,
他把手里那支向导素压进林苑的手中, 手在颤抖,已经连把控这种便捷的无针注射管的力量都缺失了。
他努力缓了片刻, 才用听起来很平静的语调把话说完,“林苑,你帮,帮我一下。”
这里是白塔,圣洁美丽的伊甸园。
向导最集中的地方,自己就是一名向导。
但那个哨兵坐在潮湿昏暗的角落里,咬着衣角一只又一只给自己胡疯狂注射过量使用会对身体有害向的人造向导素。
屋子很窄,堆满杂物,光线昏暗,靠在角落里的哨兵看上去神色镇定,面无表情,维持着平静的态度。还给自己浇了一身掩盖气味的拟态剂。
让林苑一时间没明白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靠近倪霁身边,突然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这或许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气味,而是一种向导和哨兵之间才能理解的信息渗透。
这很难形容,让林苑想到了某个时节,在丰收的果园里才能闻到的气味。
有一年秋天,家里还没有园丁的时候,她和小螃蟹溜达去家里的后院,那里有一整片的果树林子,熟透了的果实坠满了枝头,招惹人伸手去采摘。
熟到糜软的柿子被林苑雪白的手指从枝头摘下,轻轻一咬,汁液甜美,香甜的气味扩散在口腔中,甜到让人心醉。
此刻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面目的哨兵,在感官上突然和那个时节重叠了。
秋天的小树林,熟透了的果实,无人的寂静世界,香甜的诱惑。
林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倪霁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一种本来在最亲近的伴侣之间才会被激发的。
不久之前,在塔顶的皇宫,纪宣被女王强制诱发出来的那种状态。
此刻,在倪霁身上一模一样地发生了。
那个哨兵企图用疯狂给自己注射向导素抑制从身体内部燃烧起来某种不可控的状态。
如果不是自己找到了他,他大概率会死于向导素的滥用。
更可怕的是以这种状态被找到,拖出这里被带去塔顶的大殿之上。
触手们的反应比林苑还要快,几乎在察觉到倪霁释放出那种气味的同时,铺天盖地的触手们以前所未有的强大姿势笼住了两人四周的空间。
以林苑为中心,触手们张开围绕,把两个人严丝合缝地笼在了一个由触手们相互扭结成的狭窄空间内中。
它们以自身为盾,守住了开始情绪外泄的哨兵,牢牢地屏蔽掉了一切窥视向这个角落的意志。
女王冰冷的视线还在一遍遍从上方扫过,
但在她的精神力扫描中,这个狭窄的杂物间,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精神力波动的死寂空间,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没事,别乱注射这个了。”林苑有一点结巴地对倪霁说,“我守着你,不会让你被发现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守住倪霁。
不论他倾泻出怎么样的情绪,她相信自己都能不让塔顶那位拥有强大精神感知能力的存在发现,并找到这里。
只是林苑不由自主地想到纪宣。
纪宣同样是一位坚强冷静,自制力强大的哨兵,但他陷入结合热的时候,理智和尊严顷刻就被最原始的东西彻底淹没。
当着外人的面。
这对一个自尊心强大的人来说,是最屈辱的酷刑。
“倪霁……”林苑看着努力缩在角落,蜷成一团的哨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愤怒。
从前她厌恶白塔,讨厌帝国扭曲的制度,将那位表面温柔实际古怪的女王陛下视为自己的敌人。
但那种情绪深深沉积在内心,平和稳定,让她可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一步步退进自己探查真相的计划。哪怕和女王相互试探,也可以稳定从容。
但这一刻心底有熔岩火焰般的热流顶开封闭的石块,喷然爆发。让她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怒火中烧的滋味。
她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的哨兵。让他陷入这样委屈痛苦的境地。
没人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单纯又可爱的家伙。他就是一块巨大的宝石,一片冰川雪峰下最纯净的大海。
他拥有最迷人的花园和神秘的宫殿,不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都守着自己那根铮铮傲骨,从不曾染黑,不曾弯曲,自尊又自傲,克己又温柔。
是珍宝一般的存在,是自己所有认识的人中最美好的一个。
那些家伙竟然想将他生吞活剥,用那种扭曲的方式胁迫他出现,将他捉进牢笼里欺辱折磨。
仅仅是想到那种事差一点就发生了,林苑心底的愤怒就不可抑制地焚烧起来。那火焰愈演愈烈,无从熄灭,让她只觉忍无可忍,必有一日终将烧毁那罪恶的源头才能得以平息。
污浊的塔,溃烂的王朝,污黑的帝王。
这些表面洁白,内里腐朽到溃烂的东西,终有被她和无数人的怒火烧毁的一日。
倪霁在黑暗中把自己转过身去。
在林苑说出交给她,会守着自己的那句话之后,一直苦苦咬着的防线几乎在瞬间就溃散了。
他觉得有一种原始的火焰从海底最深处燃起,很热,幽深的大海都无法将其熄灭。
幽蓝的海底冒起细密的气泡,海水在被加热,被过载,染成绯红,改变了颜色。
整个人在下坠,无数自己坚守的东西被一路剥落,溃散。
藏在最深处的伤和痛,柔软和脆弱,狼狈和不堪,还有一些无法启齿的丑陋都在上浮。
浮上水面,端给到那个他最不愿被看见的人面前,毫无遮挡地摆在她的目光下。
触手们蠕动着,给他们空出了只容两个人的小小私密空间。
倪霁闭上眼睛背过身去,拟态剂和汗水浸湿了他贴身的紧身衣,湿透的黑色布料贴着肌肤,勾勒出绷紧的脊背线条。
这是一个千锤百炼的哨兵,宽阔的肩膀,紧窄的悍腰,非常有力的双腿。
下过千百次污染区,承担过无数痛苦的折磨,能孤身一人杀入敌阵,取人性命时眼都不眨。
但这一刻,他蜷在阴暗的角落里,连给自己打一针的力气都失去了。
身体被汗水湿透,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发出某一种细密的气息。
像是搁浅了的海鱼,在礁岩上无助着甩动尾巴。秋树上红了的果实,柔顺地垂下枝头。
像春季湿润的青草地里,有蜗牛在缓缓爬行。像那夜晚蔷薇花的阴影中,黏腻在一起的蝴蝶。
林苑喉头动了动,觉得自己在愤怒之外升起了一种很不应该的情绪。
她飞快地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确定的精神世界并没有被女王入侵和影响。
但是就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眼前的某人勾到,被细微的喘|息声唤醒。
像有一条狡猾的鱼,在体内游动,捕捉不住,但又异常鲜明。
让她觉得自己喉咙也有一点渴,想得到一点什么,最好是很甜很甜的东西。
触手们圈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很快充满了属于哨兵的气息,一切细节似乎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放大。
可以看见在黑暗中流淌下的汗水,皱紧的双眉,咬住的薄薄嘴唇,和戴着黑色手套死死攥紧的拳头。
林苑和所有触手的意志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合|而为一,它们罕见地不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千奇百怪的爱好,
这一刻,她们所有的精神高度一致,爱好和关注点都集中在一处。
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没有了,世界一片寂静。小小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从林苑开始,每个大脑,每一道思维都只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哨兵,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受着他辗转不安。
被他散发出的那种特殊情绪带动得心绪起落。
从林苑到她的每一条触手,都能清晰地捕捉到倪霁的苦苦忍耐,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