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舱内部一片狼藉,死去的尸体,怪物的残躯,满地的血。
每一个人的腿都是软的,没人敢去那些窗户边。
舒景同好像又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衣的女孩在跑动,她踩过那些粘稠的血液和垃圾,伸手去拉下长长的艇身两侧的一道道窗户挡板。
她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做这件事,只是刚刚太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飞快地在凌乱和摇晃的飞艇内部穿行,当着窗户外那些古怪的人脸伸出手臂,哗啦一下合上玻璃窗上的遮阳挡板,把那些古怪的视线挡在外面。
“你也去。”女哨兵踹了舒景同一脚,她对所有发愣的人吼道,“不想死的就动起来。想死的可以现在就跳下去,还能省一点飞艇的能量。”
舒景同踉跄了几步,奇怪的是心底无法控制的那种恐惧仿佛莫名消散了不少。他咬咬牙,爬到刮着飓风得到缺口附近,去抬起那张翻倒在地上的宽大餐桌,用以堵被怪物啄开的破洞。
刺耳的枪声几乎贴着他头皮响起,一只贴着洞口想要爬进来的头颅被女哨兵的子弹击碎,就黏在洞口外,死不瞑目地伸出长长的舌头。
舒景同强迫让自己不去看它,努力逆着强风顶桌子。
有一个人从另一边过来给他搭手,舒景同抬头一看,是和他一样苍白着脸色的妮可。
出身贵族家庭打扮无一不精致的妮可,这个时候和他一样一头乱发,满身血污。从另一边哆哆嗦嗦伸出手抬起桌子,对他点点头。
两人抖着腿,一起用力,宽大的餐桌终于被顶在破口处,飞艇内乱刮的飓风一下停止了。
或许是那种一直若隐若现响起的神秘声音。
又或许是在混乱一片的时候,有了发布指令的人,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瘫软在地上的乘客们逐渐站了起来。
有人哆哆嗦嗦地,去帮忙拉下那些遮蔽阳光的挡板。也有人帮忙顶住开了口的艇舱,还有找来胶带合力封死被桌子堵住的缺口。
窗户一道一道被关上,围在外面的畸变物们看不见飞艇内的人,终于散开,改为去追逐那些飞行在飞艇外的哨兵们。
艇舱内,最后一只乱蹿的人头也被扎着麻花辫的女哨兵踩在脚下。
充斥着枪声和尖叫还有乱流的空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从遮阳板细微的缝隙里,依旧可以窥视到外面的天空里,哨兵和怪物的战斗激烈地进行着。
残酷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危险也丝毫没有解除。
只是在昏暗下来的空间里,得到了片刻珍贵的宁静。
惊魂不定的乘客回了魂,喘出一口还活着的气息。
舒景同脱了力瘫坐到了地板上,
满地的血和尸体。但万幸的是,他们还活着。
那个刚刚踹了他一脚的女哨兵,向他伸出手来。
舒景同看着那只手。
那是一个女性的手,比他的手还小上一整圈,缠着绷带,有着粗糙的老茧,遍布血污和泥迹。
但那只手却很有力,稳稳地握住了他,只一下就把瘫在地上的他拉了起来。
这是一个或许比他还年轻,个子也没有他高的女孩。只因为是哨兵,就有着这样千锤百炼的手。
她用这双手,刚毅果决地救下了这里所有的人。
女哨兵把他拉起来,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笑了起来,
“哎呀,这还是我第一次拉到向导的手。”
她身上没有贵族的军衔,只是一个平面出身的普通哨兵。但她有着很开朗的笑容。
舒景同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之间。
在所有人刚刚放松下来,以为至少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飞艇的顶部,没有什么灯光的阴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缺口。那个洞口的边缘滴滴哒哒下落着酸性的液体,是被某种强酸腐蚀出来的。
在那个被无声无息腐蚀出来的洞口外,露出了一张中年谢顶男人的脸孔。
那个特别巨大的头颅,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混乱,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悄悄钻进了飞艇的气球和艇舱之间空隙里。
在那个隐秘的地方,用他强腐蚀性的口水舔出了一个洞口。
它默默潜伏了不知道多久,瞅准时机,趁着年轻的女哨兵笑起来的时候。尖利而具有倒刺的口器,从洞口瞬间穿进来,一下就贯穿了那个年轻的女哨兵的身体,把她整个提起来,向外拖去。
潜行,伺机而动,精准攻击,先解决唯一的强者。
简直就像拥有智慧和思维一样。
被利器贯穿的哨兵陷入了昏迷,耷拉着脑袋垂下手,身躯被穿在长长的尖刺中往上提,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滴在舒景同的脸上。
从天而降的强大哨兵在片刻之前是他和这里所有人鼓起勇气的动力。
可是转眼间,连哨兵都死了。
红色的血一大滴一大滴砸在他的脸上,
这一定是噩梦吧,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舒景同想,没完没了,就像是地域一样。
一只挽着运动衣袖口的手从他眼前伸过来,抓住了半空中哨兵流血的手。
那人的手臂和所有向导一样白皙而纤细,冷静的面孔上沾着一点血。
是林苑。
林苑一把握住哨兵的手腕,被怪物强大的力道带着,双脚几乎要离开地面。
但她没有松手,细细白白的两只手臂握着哨兵流血的手掌,努力往回拉。
有一种鼓声响起,仿佛来至神秘之地,一声声不知从何处而来,激起闻者心底的血性。
舒景同反应过来,扑上前,和林苑一起拉住哨兵的手。
四只手拉住了那只血淋漓的手臂,和怪物挣脱要被它拖走的哨兵。
两个人的体重挂着,依旧抵不过畸变了的怪物的力道。
妮可扑上来,抱住了林苑的腰。
又有人扑上来,一个一个地互相抱住彼此在怪物口中夺取生机。
终于像拔河一样,一起把被穿了身体的哨兵从怪物的口中抢了回来。
浑身是血的哨兵昏迷着掉下来,和所有人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舒景同还没爬起,就看见有人捡起了哨兵掉在地面上的枪。
还是那个林苑,
那个和自己同为向导的女孩捡起了枪,不太熟练地把沉重的枪架上肩头,单腿跪地,抬起枪口瞄准屋顶的洞口,怦一声开了枪。
没有打中,洞口外的怪物避开了。
强大的后坐力让林苑的整个身体向后倒,她摔到地上,很快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重新架起枪。
怎么可能打得到阿,舒景同想,那么重的枪,怪物的动作又是那样地快,快到几乎连眼睛都捕捉不到他们的行动。只有哨兵的视力才有可能打中它们。
奇怪的是,那只之前行动异常敏捷的怪物,在这个当口仿佛突然变傻变呆了。
它突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珠呆滞地看着,口水滴滴哒哒往下滴落,动作非常的慢。任凭林苑不熟练地调整好姿势,瞄准了洞口,冲它开出第二枪。
怦,第二声,怪物的脸部中弹。
仿佛清醒了过来,露出愤怒表情的巨脸从洞口移开了。
虽然中了一枪,但对它造不成致命的影响,最多让它暂时避开。
林苑单腿跪在地上,举着枪,视线始终盯着那个还在滴落着浓酸的洞口。
“救人。”她开口说话。
舒景同愣住。
“救那个哨兵。”举着枪的林苑目不斜视,平静的说,“她还活着。”
被从怪物口中抢回来的哨兵昏迷不醒,她的左肩被贯穿了一个恐怖的空洞,大量的血液迅速染红了地板,看上去已经没救了。
但她依然还活着,年轻的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快。”林苑说,她甚至分出一条手臂,按住那血如泉涌的伤口。
舒景同找到飞艇上的急救箱,刚要往前走,一位同伴,就是吃饭的时候坐在他身边那位好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别去,景同。”那位同伴说,“你已经有了婚约了。”
舒景同愣住了,
“你去像什么样子。”同伴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受伤的哨兵躺在地上,伤在肩头,要为她治疗,肯定避免不了解开衣物,触碰到肌肤。作为从小讲究礼仪的向导,在正常的时候,确实是不应该去碰哨兵身体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舒景同不悦地说。
“那只是一个底层的哨兵。”同伴拉紧他,“你想一想。回去以后,他们肯定会添油加醋的说这事。你未婚妻如果知道你在飞艇上和这样平民哨兵接触,心里会怎么想?”
“别去了,何必呢,只是一个出身平民区的哨兵。救下她也没用。”
如果那个哨兵还活着,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但很显然,这个哨兵已经快死了。救下她也没有用。
“你不会也想,搞得和那个林苑一样解除婚约被所有人嘲笑吧?”同伴努了努嘴,朝着林苑的方向。
舒景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被大家称呼为怪人的林苑,一手托着枪,紧紧盯着怪物随时出现的缺口,却腾出了另一只手按在哨兵不断出血的伤口上。
飞艇还在摇摇晃晃的飞行,窗外有时不时撞上玻璃的怪物或者哨兵。
在不太明亮的艇舱内,一束阳光从顶部的缺口投下来,阳光里飞舞着细碎的飞尘。
那位濒死的哨兵就这样躺在阳光中,年轻的女孩,长长发辫,四肢无力地瘫着,一身的血。
林苑单脚跪在她身边。
她抿着嘴,视线盯着那随时会出现鬼怪的洞口,一只手我行我素地按住身边的哨兵。
完全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在说些什么。
她好像从来不会在乎似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舒景同甩开拉住他的同学,带着急救箱来到受伤的哨兵身边蹲下。他先用剪开那个哨兵的衣服,再拿出止血钳止血。伤得太严重了,他也只修习过基础的急救学。真的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救活这个女孩吗?
舒景同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一头的冷汗。
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蹲下,那位出身贵族的妮可。
什么科目都学得很差的妮可伸手接过一只止血钳,“我来帮忙。我其它科目都不行,就急救学得最好了。”
又有一个女孩凑过来,拿起纱布帮忙擦掉哨兵额头溢出的冷汗,“我,我也还可以。”
她或许忘记了,在不久之前,她坐在餐桌边,用信誓旦旦的语气说过,绝对不会碰那些贫民哨兵哪怕一下。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有些羞涩地剪开伤者的衣服,不再说话,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全力救治这位危在旦夕的哨兵。
林苑怦一声又开了枪。
怪物的脸在屋顶的洞口外露了出来。
苍白,臃肿,口水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