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猛地一挥手,并不给信王再开口的机会:“押下去,杖杀!”
若换成平常时候,诸王必然要上前求情,以此彰显自己的友爱之心,但是今天眼见天子如此盛怒,孰人胆敢去捋虎须?
只求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千万不要牵连到自己身上。
天子却将目光投到了吴王妃身上:“宁氏。”
吴王妃强撑着身体叩首:“是,儿媳在此。”
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那个孽障私自离京,你知不知道啊?”
定国公的心都提了起来。
吴王妃也是哽咽,再次叩首道:“父皇明鉴,如若儿媳真的知晓,又怎么会连夜出城,以至于……”
天子却温和道:“朕知道,他偷偷离京,此事并不曾告知于你,不然也不会对你痛下杀手了。”
他笑了一笑,先吩咐吴王妃:“抬起头来。”
吴王妃毕恭毕敬的抬起脸来。
天子语气和缓,那双苍鹰一样的眸子,近乎阴鸷的审视着她:“朕想知道的是,你出府去寻他的时候,知不知道,他其实是出京去了啊?”
第85章
吴王妃早知道天家无情, 但从前再如何揣测,也决计预料不到天子竟会如此无情!
信王乃是当今天子现存诸子中的长子,遵从本朝国制,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朝中还是有很多人看好他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亲王,却被天子毫不犹豫的下令杖杀……
亲生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至于天子处置了信王, 却没有急于处置吴王,吴王妃心中却是半点怨愤之心也无。
因为她也好,大殿之上的其余人也好,都很清楚的明白——吴王死定了!
对于信王, 天子还是短暂的给过他几分机会的, 如若他入殿之后便老实招供,或许还会有一丝希望——虽然只是一丝, 但的确是有的。
至于吴王,天子不主动发问,是凶非吉, 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吴王妃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寒意顺着膝盖涌上脊背, 伤口隐隐作痛, 却也让她愈发清醒。
有信王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她不敢去做自作聪明的事情, 天子心深如海,哪里是她能糊弄的?
脑海中闪现过成宁县主先前所说的话, 吴王妃含着眼泪,徐徐道:“父皇明鉴,儿媳是真的不知道!”
她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给天子听:“他只同我说是要往玉泉祠去静修,因着从前也有过这等旧例,他又不曾在朝办差,儿媳便也不曾多想,帮他打点了行装,好生将人送走。”
“如是过了几日,信王……信庶人过府,说起筹备父皇圣寿一事,又说齿序在前的皇兄们都已经点头,民间讲天家无小事,更何况是天子之事?您既是君主,又是尊父,儿媳不敢怠慢,马上便遣人往玉泉祠去送信。”
“第一波人去了,却再无回信,儿媳心内担忧,便又派了第二波人前去,这回终于得了回信,福庆那奴婢说王爷是进山散心去了……”
天子饶有兴趣的抬了抬眉:“哦?他是这么说的?”
“是,”吴王妃拭泪道:“儿媳一听,便觉得不对劲,王爷先前出过一遭意外,再不喜入山林,怎么会到山中去散心?”
她聪明的略过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只将发生过的真实事项:“儿媳心里边只惦念着两件事情,一是父皇的圣寿,那之前信庶人遣人前去送话,说第二日要同诸王一道商议父皇的寿诞诸事,儿媳为人妇,亦为人儿媳,岂敢慢待君父?必得是要当日见到王爷,将此事告知于他的。”
“其二便是王爷的安危——福庆编出那样的谎话出来,可见王爷彼时并不在玉泉祠,既然如此,他到底是去哪儿了?玉泉祠内,是否出了些惊人的变故?”
说到此处,吴王妃又哭起来,情真意切的叩首道:“王爷是天潢贵胄、父皇之子,倘若真在京畿出了什么事,一来令朝廷和皇室颜面无光,二来,只怕也会惹得父皇伤心,前不久才是已故东宫的忌辰,若是王爷再有个三长两短,父皇的心里,该有多不是滋味呢!”
天子静静听她说完,眉毛几不可见的一展,却不做声,只神色忖度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才问了句:“真的?”
吴王妃抬起头来,正面对上天子审视的目光,恳切道:“儿媳岂敢欺瞒父皇!”
她身上本就有伤,一路颠簸来到宫中,伤口挣开,面白如纸,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
天子好像没看见这一幕,抚着胡须,并不言语。
而定国公跪在吴王妃之后,眼见着女儿后背衣衫隐隐洇出血色,痛惜异常,却也不敢作声。
天子则环视跪了一地、神色仓皇的诸王,和颜悦色的问:“信庶人做的事情,你们知不知道啊?”
诸王是真的冤枉啊,齐齐叩头否认,唯恐动作慢了,被天子单独点出来。
天子笑了一笑,不再看他们,而是去看被赐座了的成宁县主:“吴王私自离京的事情,齐国公府是否知晓?”
成宁县主如实道:“孙女不知。”
天子哼了一声:“齐国公府娶得好媳妇,竟连替他们道声冤枉都不肯!”
成宁县主却道:“孙女的确不知,怎么能冒昧的替他们作保?倘若他们果真心怀不轨,与吴王有所勾结,您却因为孙女的话而不曾细查将其放过,岂不是轻纵了奸贼?倒不如老老实实的说不知道,孙女想着,以您的圣明远见,自然能够分辩齐国公府忠奸。”
天子笑着问他:“若是他们参与了此事,你待如何?”
“那祖父得赔孙女个更好的仪宾!”
成宁县主莞尔,依稀透出几分从前在宫中时候的俏皮:“总不能说孙女嫁出去了,就不是您的孙女了吧?”
天子哈哈大笑:“你啊你啊!”
又有些意味深长:“像你娘,聪明!”
成宁县主抿着嘴笑,并不对此做出解释。
殿外有天子心腹请见,天子笑着传了人进来:“如何?”
来人道:“尽如吴王妃所说一般。”
天子点点头,这才看了吴王妃一眼,语气怜惜:“起来吧,好孩子。看这脸色,可真是够难看的,还不去找个太医来?”
又亲自去将跪在地上的定国公搀扶起来:“亲家,你看这桩亲事做的,是朕对不住你啊……”
定国公虚扶着天子的手臂,顺势站起身来,老泪纵横道:“陛下如此言说,折煞老臣了!”
又说吴王妃:“这孽障打小就被娇惯坏了,不知为妇之道,先前吴王几次往玉泉祠去静修,她都觉得外城清苦,不肯同去,若是她再懂事些、恭顺些,或许……是老臣愧对陛下啊!”
天子叹了口气,安抚性的拍了拍定国公的肩膀。
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吴王吴王身上。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王自从在玉泉祠前见到了诸多京师驻军,心头便已经涌现出无穷绝望,只是心里边到底怀着几分侥幸。
万一呢。
燕王兄虽然死了,但并非是死于天子之手,而是被楚王兄毒杀。
而楚王兄之死,皆因他率军逼宫,这是他自找的啊。
现在轮到他……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踩到天子底线的行为,只单纯是出京去看了心上人和自己的亲生骨肉罢了,即便有着宗室不得擅离京师的规矩,至多也不过是夺爵圈禁。
自己此时还没有儿子,运气好一点的话,父皇知道这件事后一高兴,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了呢!
可是他没想到信王会死,且还是杖杀这种极不体面的残忍死法。
信王尚且如此,那他……
打从进殿之后,吴王便在等待着一个说话的机会,但是天子不点他出来,他岂敢贸然作声,只在心里盘算该当如何回话,才能逆天改命。
此时天子终于发问,吴王迅速在心底斟酌过一遍之后,痛哭着连连叩首:“儿子糊涂,儿子有罪,只是父皇明察,儿子绝不敢有大逆不道之心啊!”
他将事情原委讲出:“当初儿子失陷在地方上,阴差阳错与一女子结缘,有了骨肉,此次出京,便是去见她和孩子的……”
说完,便以头抢地:“君父生我养我,我岂敢心怀二心,若如此,则非人也!”
啊这?
饶是天子御极数十年,也被吴王给出的这个答案惊住了。
你他妈违背祖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离开京城,就是为了探望你女人跟孩子???
就这么个理由,你自己信吗???
天子被气笑了。
吴王妃不方便说话,诸王不敢说话。
只有成宁县主察言观色,替天子发问道:“吴王叔,天子面前,岂容你如此信口胡言?为了一个外室跟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出京,岂不荒唐?!”
她向吴王妃拱手示意:“叔母贤淑,并非悍妒不能容人之辈,据我所知,王叔府上也有几个妾侍,您既然对这外室如此牵肠挂肚,又记怀亲生子,何以不将其接入府中养赡,一举两得?却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出京……”
吴王一时语滞。
这叫他怎么说才好?
他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以外室的身份入府,在他身边做一个名位低下的妾侍,更不能让她成为宁氏的眼中钉和府里其余人的肉中刺。
可若是堂堂正正的回禀了天子,给心爱的女人一个侧妃的名分——既配不上她,也会惹得宁氏和宁氏背后的定国公府不满……
该说不说,他只是厌恶宁氏,但是并不厌恶她那富贵滔天的母家。
想要马儿跑,又当着马儿的面把草喂给别的马,这怎么行得通?
他无言以对,只能强行解释:“那女子出身微贱,纵然为我生育长子,只怕也不能得封高位,只是因她对我有着救命之恩,我实在不愿薄待于她……”
成宁县主不露痕迹的挑了下眉。
这位王叔,真是无邪又天真啊。
又被春郎给说中了。
……
“彘儿我啊,实在是太了解老登的心思啦!”
刘彻洋洋得意的跟空间里的伙计们科普老登心理二三事:“老登是无法理解有人将女人和孩子看得比权位还要高的,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为了女人跟孩子才会去踩他的逆鳞,他心里只会有一个反应——该死,你他妈的死到临头还敢骗我!”
“因为对他来说,权力是独一无二的禁脔,是不容任何人染指、只能供他一人赏玩的稀世奇珍。而女人也好,孩子也罢,但凡权力在手,这两样就都是韭菜,割掉一茬儿还有下一茬儿。”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既定观念,谁也不能改变。他是皇帝,只有他PUA其余人,其余人不能妄想PUA他,不然……”
他耸了耸肩。
你试图在思想上战胜他,他必定在肉体上击垮你。
“说起来,别人不懂,老朱应该明白啊!”
刘彻又拉了个例子出来:“老朱最向往的理想生活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是姓马的老婆,孩子是叫朱标的孩子,剩下的所有一切,妃嫔也好,儿女也罢,心腹亲戚也好,都被统称为‘热炕头’,纯粹的权力产物,只要有权力,他随随便便就能复制几十个——怎么能指望他心疼这些割完马上就会长出来的韭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