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成神色为之一震。
李世民则道:“你是看透了这一局,怎么,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你看透了所有,唯独看不透能一言以决一切的魏王,那你跟没看透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此处,他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与年纪相对应的狡黠来:“你怎么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就不会反过来为我所用,间接的帮助我达成我的目的呢?”
“卫先生,”他徐徐道:“要不是你几次三番与我为难,又如此死不悔改,魏王怎么可能应允让我去德州与一干结契兄弟会合,替他把控后方呢?我能有今日,都是承蒙了您的恩情啊。”
卫玄成听得怔住,脸上神情不由得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的确,魏王虽然愚钝,却也多疑。
要不是借着他来做引子,闹这一场,坐实了李长生忠肝义胆、胸襟宽广的名声,只怕魏王如何也不会让这个李长生……
想到此处,卫玄成脸上且青且白,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李世民却在此时,笑吟吟的问他:“长生既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纵横捭阖之心,却不知是否是先生属意的明主?”
卫玄成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我表面上同你虚与委蛇,过了今日之后,再将此事告知魏王吗?”
李世民哈哈大笑:“卫先生,您真是可爱啊!到时候我为表清白,肯定立即请求留在军中,顺带着为您求情,让魏王殿下宽恕您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之罪啊!”
“不过以魏王的心性,能忍您一次两次,却绝对没有第三次了,这回您必死无疑。”
“不过呢,您也无需太过担心,”李世民慢悠悠道:“在下好人送到西,一定会好生为您收敛尸身,榨干您最后一点油水,博取一个美名的。”
卫玄成:“……”
卫玄成咬牙切齿道:“李长生,你真是个王八蛋!”
第116章
李世民被卫玄成骂了, 不仅不气,反而大笑出声。
笑完之后,又正了神色, 抱拳道:“先前立场所限,有所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如今, 您是否愿意与我一道共谋大事?”
卫玄成拱手还礼,皮笑肉不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世民笑而不语。
卫玄成定定的看了这青年许久, 脸上不肯显露出钦佩之色,心里边却还是不由得想:倒真是个人物呢!
说不得问鼎中原的,便是此人!
只是当下这般情状,再去想这些, 便暂时有些远了。
李世民调转马头, 温和询问他的意见:“这一回,您就别同我一道回去了吧?”
卫玄成:“……”
卫玄成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一下:“还请将军先行, 我稍后自当折返。”
李世民极有风度的向他微微颔首致意,这才扬鞭远去。
卫玄成臭着一张脸,在原地等了两刻钟之后, 也随之回到了军营之中。
忽视掉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
……艹,怎么可能忽视的掉啊!
看看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活人啊你们!
活够了, 想死.jpg
但是又隐隐觉得该死的好像另有其人。
魏王已经懒得再去听跟卫玄成有关的消息了,也只是在送别李世民和余盈盈一行人的时候, 才纡尊降贵的瞥了他几眼。
不过到最后,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
卫玄成与他便更是无话可说了。
……
魏王世子李天荣听闻余盈盈要随从李长生同往德州之后, 寻了空隙去问她:“盈盈,你当真愿意嫁给他吗?”
余盈盈恬静一笑,道:“李将军乃是当世英豪,又是姑丈做主,我哪里不从之理?”
李天荣抿住嘴唇,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从小一起长大,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又是这样美貌鲜艳的少女,他怎么可能对她毫无半分心思?
可是他却也知道,母亲也好,父亲也罢,都是决计不会同意自己娶她的。
而侧妃之位……
他又怎么能叫心心念念的人儿屈居他人之下!
罢了,罢了!
如果她真的幸福,就这么放手,又有何妨?
李天荣取下贴身的玉佩递给她,深深道:“去吧,一路小心,如若他对你不好,随时回来,我……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余盈盈双手接过那枚玉佩,神色却有些迟疑:“哥哥,我收下你的玉佩,世子妃知道了,不会不高兴吧?”
李天荣听她提起这个称呼,脸色便随之冷了下去:“我的东西,想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同外人有什么干系?!”
余盈盈却还记得早前邬翠翠倚仗家门,对于自己的多番欺凌,临别之际,尤且还要再茶一茶:“我只是怕让你为难……”
“盈盈,你的心肠总是这样软,只是有些人却不配让你这样关怀!”
李天荣冷哼一声,眼底恨色一闪即逝:“她能怎么样,杀了我吗?母妃再如何偏爱她,也不至于连我这个亲生的儿子都不要了!”
余盈盈假做柔弱的低下头去。
李天荣便顺势停住了这个让他深感厌烦的话题:“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去吧,一路顺风,到了德州,记得让人送信报平安!”
余盈盈莞尔轻笑,点头应下。
……
如是又过了一日,李世民点齐人马,带了余盈盈与卫玄成一道启程,就此离开了魏王处的这个新手村。
而大战接连告捷,眼见着只剩下些扫尾的工作了,魏王世子李天荣便也在父亲的差遣下动身返回后方。
魏王妃常氏许久不见儿子,难免惦念,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又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叫她后半生怎么熬?
先拉着上下左右都看过了,母子二人这才坐下来细细叙话。
“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我身在后方,难免孤寂,多亏翠翠乖巧懂事,时常前来同我作伴,否则,照我这一日三叹气的架势,怕早就要坐下病来了。”
又殷切的问儿子:“这回回来,便不走了吧?你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子嗣的事情了……”
李天荣原本还因为与母亲的久别重逢而心生感慨,听到此处,却不由得冷下脸来。
魏王妃见状,便也跟着沉了面容下去:“怎么,是我说错了不成?跟你同龄的人都儿女绕膝了,你呢?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还没有!难道你还惦记着那个姓余的小狐狸精?!”
李天荣加重语气;“母妃!不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上,余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
这却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魏王妃蛾眉微蹙,正待询问一句,外边却有侍女前来回话:“王妃娘娘,世子妃听说世子回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同世子商量,打发人来请呢。”
李天荣脸上明晃晃的写满了厌烦。
魏王妃便也暂且将余盈盈的事情搁置下了,叹一口气,柔声规劝儿子:“我知道你不喜欢翠翠,觉得她是用了手段才嫁给你的,可你也要知道,她之所以那么做,也是因为心里有你啊!”
“去吧,”她说:“好好跟翠翠说说话,你长久的不回来,她也很惦记你。”
几乎是连赶带催的把人给撵走了。
李天荣已经受够了这个所谓妻子的深情压迫。
他跟邬翠翠的孽缘,始于多年之前。
元宵灯会上,邬翠翠贪看花灯,与家仆走散,落到了拐子手里,是他将她救下,因而与她结识。
而邬家向来珍爱这个家中最小的女儿,因此格外感激魏王府上,甚至于连带着同常氏一族走动的也多了。
后来,贵妃姨母唯一的公主出降到邬家,成了邬翠翠的大嫂,两家走动的便更勤了,贵妃也格外喜爱邬家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甚至将其收为义女,视若己出。
因着这层关系,邬翠翠同李天荣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他知道邬翠翠喜欢他,可是感情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能强求的?
去年端午之时,京中勋贵于江边结帐赏景,兼赛龙舟。
李天荣刚下了场,往帷帐里去换了衣服,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一声惊呼。
抬眼去看,却见一个少女失足跌入江中,身上衣裙也好,发髻也罢,均与余盈盈如出一辙。
他大吃一惊,匆忙撕开一段帷帐上前。
虽然余盈盈会水,但端午时节天气炎热,女眷衣衫单薄,落水之后难免狼狈,他好歹还算是半个哥哥,若是叫外男看到,只怕大大不妥。
李天荣一路狂奔到了近前,先跳下水把人拉起来,又赶紧用那截帷帐将人裹住,此时那少女脸上面纱滑落,却不是他以为是余盈盈,而是贵妃的义女、邬家的女儿邬翠翠!
李天荣怔在当场,天子与贵妃的仪仗却偏在这时候过来了。
李天荣身上的衣袍还在往下滴水,心绪却比身上衣着还要暗沉——哪有这么巧的事?
偏偏今日邬翠翠跟盈盈作了一模一样的装扮,偏偏叫他恰到好处的把人救下,偏偏天子和贵妃赶在这时候过来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就是贵妃和母亲大开绿灯,意图成全这桩姻缘罢了!
邬翠翠满腔痴情,让人怜惜,可他呢?
他的心意就一文不值,他的婚姻就该这么被人算计吗?!
圣驾到来之时,邬翠翠裹在帷帐里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看向他的眼神欲说还羞。
李天荣的心比深秋的江水还要凉。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落水,被他救起之后,又被这么多人看见……
贵妃就在此时笑着提起:“这两个孩子,倒真真是有缘分呢,多年前天荣便曾经救过翠翠一回,再加上今天,可是第二回 了。”
天子抚着胡须笑了起来,同他说:“你也不亏啊,救得是自己媳妇呢。”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天荣什么都不想说。
侍女在前边领路,他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和数个月洞门,终于在厅中见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妻子,邬翠翠。
雪肤花貌,面若海棠,一双眸子天生多情,盈盈的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也难怪贵妃第一次见到便觉喜欢。
只是此番相见,李天荣却觉得妻子较之从前,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李天荣,我们和离吧。”
然后他听见妻子这样说。
李天荣不由得怔住了。
他眯起眼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
邬翠翠被他注视着,心里却没有半分波动。
她笑的有些讽刺:“怎么,这难道不是世子想要的吗?我想通了,你既然对我无意,我又何必强求?你我索性和离了,各自都落得个痛快!”
午睡之后,邬翠翠自睡梦之中醒来,回想起前世种种,只觉得自己是瞎了眼,盲了心!
天下男子千千万,何必非要挂在他李天荣身上?!
以她邬家女的出身,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貌,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寻不到?!
她释然的笑了,面容娇美如三月桃花,眸子里却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倦怠:“我累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