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应了一声,略加思忖,便道:“晚些时候我与你一道手书,让你征兆英侯家的子弟吧。”
嬴政颔首谢过:“是。”
他以为今晚到此,可以说是大功告成,马上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曾想皇帝瞥了一眼时计,忽然道:“你那个叫张良的门客住在哪儿?”
嬴政虽然不解,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离皇宫不算远。
张良虽然来自乡下,但还是很有钱的。
皇帝遂道:“那就让他过来一趟吧,朕也想见见他。”
嬴政:“?”
头顶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这么看重我的吗,连我的门人都要过一遍筛子?
再一觑皇帝阴沉不定的神色,他忽的福至心灵。
嬴政迟疑着问空间里的老伙计们:“他,他是不是以为这主意是张良给我出的啊?”
“嗯?!”
刘彻吃了一惊,感觉自己就像是顶着风浪救了王子之后又被人抢走了功劳的猪猪公主:“放屁!主意明明是我出的,文案也是我想的!”
嬴政:“……”
李世民擦了擦汗,有些艰难的说:“如果可以的话,人家张良也不想要你这莫名其妙的功劳吧?”
猪猪公主:“……哼!”
张良这会儿都睡下了,却生生被皇帝派出的侍从叫起,匆匆奔赴皇宫,再听到是周帝传召之后,倍觉荣幸。
他虽不是周国子民,但还是十分敬佩周帝的行事和果敢的,若论世之贤君,舍此其谁?
无论是强国之路,还是尊崇文化,周国都是诸国之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再则,他刚成为六皇子的门客,就得到周帝的召见,这正说明周帝对于六皇子是十分看重的,对于他而言,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去的路上张良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哪知道见面之后根本没有机会说,周帝瞟了一眼这个满面春风得意的俊美年轻人,眉头就拧了个疙瘩。
目光堪称刻薄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轻蔑的吐出来一句:“果然是乡下出身,难免下流粗鄙。”便扬长而去。
张良:“……”
被,被偶像当面手撕了。
嬴政:“……”
嬴政欲言又止。
张良踌躇满志的出了门,心灰意冷的离开了皇宫,因为理想的破裂和偶像的崩塌,眼圈儿都有些泛红。
嬴政:“……”
嬴政很不好意思的陪着他一起出去。
一路无话。
一直快到驿馆,张良才轻声开口:“我一直都把他视为当世枭雄,遥想一个敢于招揽他国宾客为首相的君主,该是如何的雄才大略、礼贤下士……”
他失望至极:“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嬴政:“……”
嬴政的身体有些僵硬,头皮发麻,半晌过去,才迟疑着伸出手臂去拍了拍张良的背。
“……没事儿,你还有我。”
张良感动的看着他,用力的点点头:“嗯!”
嬴政:“……”
空间里的其余人:“……”
猪猪公主:“你爹没看错你啊始皇。有点羞耻心,但是不多。”
嬴政:“……”
嬴政恼羞成怒:“滚!”
第197章
皇帝见了张良, 宣泄过内心深处的愤怒之后,便愤愤的起驾离开。
这时候时辰已经晚了,仰头去看, 但见一轮冷月高悬,夜风侵人,而他那本来因为怒火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叫这冷风一吹, 却霎时间清醒过来。
不对!
忽然间想起一事,皇帝再顾不上别的,急匆匆折返回去。
近侍方才没有在内殿侍奉, 并不知道皇帝与六皇子之间发生了一场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交谈,陡然见他如此作态,神色都有些惊疑。
然而皇帝显然没有义务要对他们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也同样知情识趣, 明白不该问的最好不要多问,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皇帝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一群侍从急匆匆在后边追。
皇帝一路赶到了方才与老六那个老六谈话的殿宇外, 正碰见耳朵上簪着笔的史官夹带着记板从里边出来。
君臣二人来了个脸对脸,四目相对,一时之间, 脸上都有些尴尬浮现。
史官后退几步,让开道路,躬下身去向皇帝问安。
皇帝不太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却没有入殿或者离开的意思, 原地站了会儿,忽然间摆摆手, 示意侍从们离得远些。
近侍们饶是疑惑,却也恭敬聪明, 退到了台阶之下,低眉顺眼的静静等候。
皇帝这才向前几步,压低声音,小声问史官:“那些不该记的,你没记吧?”
史官:“……”
史官神情微妙:“陛下,自古以来,从没有天子亦或者国君要求观当世史的,您如今所说的话,既不符合您的身份,也有违礼制。”
皇帝:“……”
皇帝有种好好走在路上忽然被野狗咬了一口的冤枉:“朕什么时候说想看当世史书了?朕只是想说……”
他又一次压低声音:“那些明摆着的假话和毫无根据的谣言,完全没有必要被记录下来嘛!”
史官礼貌性的微笑。
皇帝急了:“你到底记下来了没有啊?删掉!听见没有!”
史官礼貌性的微笑。
皇帝又开始破防了:“你笑是什么意思?今晚你也听到了吧?那都是老六编造出来用以威胁朕的,都是假的,你要是记录下来,传到后世去,叫后人知道,本来没事说不定也有事了!”
史官礼貌性的微笑。
皇帝:“……”
皇帝:“你不会还真打算把这事儿写到史书里边去吧?你觉得这是可以被记载下来的事情吗?”
史官:“嗯,怎么不算呢。”
皇帝:“……”
皇帝被气笑了,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记板夺过:“拿来吧你!”
这回轮到史官急了:“陛下,这于礼不合!”
皇帝头都没回的走了。
史官原地跺一下脚,愤愤的出了宫。
……
皇帝回到寝宫,打开史官的记板粗略一瞟,果然见到了那个让自己被创死的文案——马德,还听得挺认真,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只是看着那几行字,皇帝都觉得心潮翻涌,怒从心起,马上让人取了火盆过来,自己亲手将那张木质的记板折断烧掉,眼看着那东西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才觉得心口略微舒服一些。
宫人送了温水和干净的巾帕过来,皇帝胡乱洗漱了,就此歇下。
这一晚却睡得很不安稳。
不多时,又做起梦来。
皇帝梦见自己来到了后世,虽然他烧掉了史官的记档,但当时的记录还是留了下来,而且还宣扬的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他听见几个人在讨论这件事情。
“原来周国变法的主持者,其实是全妃啊,那个周帝,根本就是抢了人家的功劳嘛,真不要脸!”
皇帝:“?!”
皇帝急了,上前去跟他争辩:“不是的,变法是朕跟首相一起主持的,关全妃什么事?!”
对方白了他一眼,指着史书记载跟他说:“你自己看啊,周国的史书记载的清清楚楚,这是六皇子,后来的继任之君自己跟周帝说的啊……”
皇帝更急了,但还是耐心跟他辩解:“你好好看看,不是这样的,这是六皇子在用计,他意图以此威胁朕不要赐死他的生母,你要是信了,那就中计了!”
对方撇撇嘴,说:“要是没这回事,六皇子怎么能编的出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个周帝肯定是浪得虚名……”
还有人说:“不过周帝对全妃确实用情很深啊,为她,居然假死离宫,真的好浪漫啊!”
皇帝:“!!!”
皇帝额头上全都是汗:“怎么会?你们别胡说啊,朕是皇帝,肩膀上承载的难道只有一个女人吗?至于变法,你们只需要对照一下全妃进宫的年份就一清二楚了!”
对方没理他,继续啧啧称羡:“你看《全妃传》了吗?周帝真的好爱她哦,别看他们俩差了十几岁,但其实全妃入宫的时候,周帝还是处男……”
皇帝:“……”
皇帝:“蛤???”
皇帝懵了:“那之前几个孩子都是打哪儿来的?!”
对方以一种“你怎么这么蠢”的语气,不耐烦的告诉他:“都是周帝让暗卫代替他圆房生的啊,他怎么可能碰别的女人呢!”
皇帝没办法用道理说服他,遂决定用物理说服他,面目狰狞,抬手一拳砸了过去:“我去你妈的!王八蛋——朕忍你很久了!”
对方惊叫连连:“你怎么打人啊……”
皇帝呲着牙,恶狠狠道:“朕不止打人,朕还要挖个坑,让人把你们这群嚼舌棍的狗东西统统抓起来埋了!埋了!!埋了!!!”
旁边不知道什么人过来劝架,皇帝却是愈发恼火,拳头动作不停,却觉得整个世界忽然间剧烈摇晃起来。
怒气冲天的再一睁眼,见到的就是头顶的床帐。
侍奉的近侍小心翼翼的摇晃着自己,看自己醒了,有些不安的道:“方才陛下睡梦中极不安稳……”
皇帝大汗淋漓的瘫在塌上,神情阴鸷,抬手捂住面孔,久久无言。
至此一夜未眠。
如是到第二日上午,首相江茂琰忽然求见。
皇帝以为他是有什么大事要请自己拿主意,哪知道见面之后,对方却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陛下以为,君主的声名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否重要呢?”
皇帝昨晚一夜未眠,有些头疼,抬手揉着太阳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然是重要的。”
江茂琰于是整顿衣冠,正色向他行大礼道:“既然如此,还请您爱惜自己的声名,为周国保全声誉吧!”
皇帝:“?”
皇帝只觉莫名其妙:“什么?”
江茂琰见他好像是真的不懂,只能将话说的更明白些:“昨晚,史官往臣府上去了——您怎么会生出改史这样的想法呢?上一个留下这种恶名的还是崔杼,您是煌煌正道的行者,何必如此?”
皇帝眼前一黑。
皇帝大声咆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茂琰:“……”
江茂琰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说他秉笔直书,陛下却让他改史,并夺走了记录的记板。”
“又说他不敢有辱先祖的名声,已经将昨日之事再度默下,让两个儿子分别送到别国的两位史官处,而他自己留在周国,不只是昨日之事,连同陛下意图改史的事情,都要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陛下大可以杀掉他,却不可以增减史家之书……”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