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痛苦于自己是个有羞耻心的人。
我如果是刘野猪,那该有多好啊!
他心想。
皇帝愈发茫然:“怎么不说话?”
嬴政看着他,愧疚的笑了笑。
然后憨厚又无辜的说:“如果陛下赐死了我的母亲,那这个故事,就属于你们俩了喔。”
皇帝:“?”
皇帝:“……”
皇帝:“!!!!!!!!!”
第196章
如果陛下赐死了我的母亲, 那这个故事,就属于你们俩了喔。
就属于你们俩了的喔。
喔。
朕的周国能够有今日,是全妃兢兢业业辅佐的缘故……
朕求而不得, 像个失心疯一样强迫她才有了孩子……
朕为了一个女人假死,抛下社稷去跟她浪迹天涯……
6啊。
在后世留下这种名声,跟朕生下来就死了有什么区别?
啊, 还是有一点的。
生下来就死了起码不用遭受这种羞辱。
6啊,6。
哈哈哈哈哈哈哈。
(懵逼)(震惊)(持续震惊中)(持续震惊中)(逐渐恢复神智)(发疯大叫)(贴地蠕动)(突然暴起攻击)(哈哈大笑)(想车裂所有人)
皇帝原地呆了起码有半刻钟那么久——这个时代的人,实在很难想象这种集结了后世人民智慧的造谣文学。
然后他勃然大怒, 以一个攻于心术的帝王绝对不该有的盛怒姿态,一掌击在案上,继而豁然起身:“该死的畜生!周国有今日,是朕和首相呕心沥血, 备尝艰辛, 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关全妃什么事?怎么就成了她的功劳?!”
又纠正说:“她进宫的时候, 变法早就开始了!”
嬴政:“喔。”
皇帝:“朕是皇帝,是天子,肩负着多少人的希冀, 承载着几代周帝一统天下的理想,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选择假死,抛下祖先基业于不顾?!”
嬴政:“喔。”
皇帝:“宫禁何其森严, 变法之后对于百姓出行限制何等严密, 全妃一个弱女子,毫无身份凭据, 怎么可能跑的出去?更别说在外边生孩子了!”
嬴政:“喔。”
刘彻在空间里都快急死了:“始皇,你别只会‘喔’, 你说‘噫,急了急了’——信我,他分分钟破防给你看!”
嬴政:“……”
嬴政忍着扶额的冲动:“还,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刘彻愤怒又不解:“我的办法肯定有用!”
李元达嘴角抽搐一下:“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始皇还是想正经做个人的……”
然而即便嬴政没开嘲讽说“急了急了你急了”,皇帝自己也破防的差不多了。
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在宝座附近焦躁的走来走去,再看一眼底下那糟心的老六,盛怒不已,又骂道:“该死的畜生,是谁让你想这样的法子来反制朕的,你还有人性吗?!”
嬴政:“……”
别骂了!
难道我没有羞耻心的吗……
皇帝还在愤怒输出:“这样荒谬无耻的东西,毫无逻辑可言,卑鄙下流到了极致——你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你跟朕说法家,跟朕说黄老,说管子,说儒家——儒家的礼义廉耻,你都读懂了吗?!”
嬴政:“……”
别骂了别骂了!
我难道没有羞耻心的吗……
皇帝甚至于用《诗经》进行输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这卑鄙无耻的小子,这样的话都能编造出来,居然连老鼠都不如吗?!”
嬴政:“……”
别骂了别骂了别骂了!
都说了别骂了!!!
你……
怎么还骂的这么难听啊呜呜呜_(:з」∠)_
嬴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阵烧得厉害——毕竟他还是个要脸的体面人。
然而此时此刻,计划进行到现在,又如何容得了他退缩?
老实人梗在原地,脚趾用力的抠着地,面对受害者的愤怒指责,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皇帝见状愈发恼火,几乎是咆哮出声:“说话啊,刚刚你不还是舌灿莲花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嬴政:“……”
嬴政极力抑制住低头说“对不住”的冲动,迟疑着不知如何反应。
节奏大师-黄谣制造者-刘彻急得在空间里直拍大腿:“不要流露出羞愧的样子,这样他就会发现你的弱点,发现你其实还是有人性的,就不会相信你真的能够将谣言散步出去,那你就失去了谈判的优势!”
“也不要跟他在细节上纠缠,现在是谈判环节,也不要陷入他给你设置的道德困境——只要你没有道德,他就绑架不了你!”
他举着喇叭,大声道:“来,跟我学,一针见血、开门见山的大声告诉他——你就说这招有用没用吧!”
空间里其余人:“……”
彘儿秀的天地变色。
嬴政:“……”
第一次如此痛恨于自己的道德和底线。
第N次羡慕刘野猪这个道德低谷。
指甲死命的掐着掌心,嬴政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的回答皇帝:“陛下只说这招有用没用吧。”
皇帝:“……”
皇帝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皇帝十分震惊的看着他。
嬴政:“……”
别,别这么看我啊!
这话又不是我想说的!
去看刘野猪啊!
要不要我给你指一指他大概在哪儿?!
啊,别看我了!
别看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惊讶到了极致的眼神看着他。
可有些时候语言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他眼神当中透露出的震撼之于嬴政,本身就是一种无形之中的沉重审判。
嬴政强迫自己尽量面无表情。
皇帝仍旧震惊的看着他。
嬴政眼睫不自在的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睑。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皇帝终于“嚯”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其中又隐含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难掩讥诮的开口:“朕的修养让朕没办法说出更难听的话,但老六你听着——”
皇帝加重语气:“朕这一生见过许多无耻之徒,毫无异议,你是其中的翘楚!”
嬴政:“……”
别骂了别骂了。
刘彻隔空呐喊,空投指导手册:“向他微微一笑,神色坦然的说,这是我的荣幸!”
其余人:“……”
朱元璋迟疑着说:“彘儿,虽然,但是,人至少,不应该……”
嬴政:“……”
嬴政实在做不到那么无耻,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微微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皇帝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嬴政:“……”
别看了别看了!
还没看够吗?!
皇帝却迟迟没有将目光收回,反而步下玉阶,带着探寻的目光,绕着他缓慢的转了个圈。
嬴政手攥成拳头,别说耳朵,脖子都要红了。
皇帝“哈”了一声,惊笑道:“你居然在羞愧!苍天在上,你居然还有羞耻之心!”
嬴政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句什么挽回一点。
然后皇帝很快又加了一句:“虽然不多。”
嬴政:“……”
嬴政:“…………”
摆烂了。
随便吧。
反正我本来就没有素质(不是)。
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无法绑架我。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朕想赐死全妃,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你?不过……”
说到此处,他随之沉吟,陷入到思索当中。
自己召见这小子过来,听他谈论当今国事,也不过是这几日他行为的导向,而这小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为了他铺路而选择赐死全妃,这种心态本身,就十分的帝王心性了。
他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亦或者说理解不了自己的心思,又怎么能够早早想出应对的办法?
真是天生的帝王!
既然如此,全妃倒也不是不能保全。
他最大的顾忌,还是怕全妃深恨他多年的冷淡,待到老六继位之后倚仗太后的身份兴风作浪。
但是老六作为一个能够猜到父亲有可能为他继位而赐死生母的人,其心性之理性冷硬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可能事母至孝,但一定不会纵容母亲祸乱朝纲。
如此之下,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足够渊博的识见,有看透大局的远见,还有绝对理性的秉性,几方面结合在一处,已经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后继者了。
就是有一点,这孩子起步太晚,不像皇长子一样,早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不过这一点倒也不是无法弥补……
想到这里,皇帝又是深深皱眉。
他有意赐死全妃,这件事应当是这小子自己参透的,但是他胡编乱造,诌出来的那个离谱到让人眼前一黑的故事,绝对不是这小子的手笔!
作为成了精的狐狸,皇帝自诩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小子虽然厚颜无耻,但好像也还有几分羞耻之心残留,那个令人牙酸的故事,多半是旁的什么人编造出来,让他记住,来说给自己听的!
皇帝嘴角冷冷一翘,暗地里磨着牙,开始思忖这个人是谁。
这小子虽然有母家,但是有跟没有其实一个样,这段时间接触最多的,有可能给他出这个馊主意的——
大概就是那个从博浪沙过来的张良了!
听说那个乡巴佬长得女里女气的,治的是黄老,仿佛还有些虚名,也不知道是不是滥竽充数,浪得虚名!
皇帝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心里说了张良一刻钟的坏话,才阴着脸问嬴政:“听说你还招揽了几个门客?”
嬴政饶是聪敏,也料不到他思绪居然茬得那么远,略微怔了怔,才道:“只有一位门客。”
看皇帝似乎有意听,便继续道:“此人姓张名良,出身博浪沙,治学黄老,听闻陛下在周国设置弘文馆,招揽天下人才,遂到了此地,有经天纬地之才……”
皇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哟呵,经天纬地之才。
嬴政:“我与他数次交谈,引为知己……”
皇帝:哟呵,经天纬地之才。
嬴政:“又听他说了许多诸国见闻,深有所得……”
皇帝:哟呵,经天纬地之才。
嬴政还要继续再说几句,却被皇帝摆手打断:“只这一位门客吗?朕听说,你同英侯家的子弟走得很近。”
嬴政如实道:“只是有些交际罢了,但他仿佛不愿参与皇子之间的储位纠葛,我也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