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长子恰到好处的卧病,明眼人又何尝看不出内中蹊跷?
只怕卧病是假,因故触怒皇帝是真,如若不然,六皇子又如何捡到这么大的漏儿,一举翻身,甚至于与嫡出的长兄并驾齐驱?
如今皇长子名为卧病,实则被囚,替他说情的却是六皇子,再对比皇长子得势时对待弟弟们的咄咄逼人,其胸襟气量之对比,便可见一斑了。
嬴政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丢出去,便让自己在朝野乃至于宗室中的风评提高了N个档次,可见话说得再多也未必顶用,在足够正确的档口,说一句话,便能胜过万千。
……
高陵侯的府上,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场盛宴。
佳肴美酒,四方豪客,丝竹管弦,舞姬红袖,极是繁盛热闹。
高陵侯的儿子尤且有些不安,低声询问父亲:“这个关头做这种事,是否有些过于张扬了?”
“你懂什么?”
高陵侯冷笑道:“我们的先祖跟随周国的先君披荆斩棘,一起开创了这番事业,如今却不许我们与周国同享富贵,这是什么道理?是陛下背弃了我们,而不是我们背弃了他!”
他眼底精光闪烁:“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是铁了心要废黜世卿世禄,既然如此,何不趁机狠捞一笔,求得后世子孙富贵?!”
今日来此的宾客,与其说是高陵侯的客人,倒不如说是高陵侯从大周各地搜罗的买家。
一手交钱,一手予官。
皇帝有意废黜世卿世禄,也下了诏令,但碍于国内旧贵族的庞大阻力,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落实。
故而便有了高陵侯这样钻空子的人。
卖官!
不是贵族没关系,被本侯收为义子,那不就是贵族了?
既然成了贵族,想要谋个官,又有什么不应该的?
给钱少的,可以做高陵侯的旁族,再多一点的,是亲族,给万金的——你就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
此时听他如此言说,其子迟疑着说:“可是我听说,陛下令六皇子督查此事,只怕是来者不善!”
“六皇子……”
高陵侯轻蔑的发出一声冷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能做什么?他敢做什么?不必理会!”
于是歌照唱,舞照跳,一切如常。
如是酒过三巡,气氛正热,众买家围着高陵侯一处,亲亲热热的叫着伯父叔父,亦或者是拥着舞姬畅饮美酒。
高陵侯府上的侍从就在这时候急匆匆的来禀:“君侯,六殿下来了!”
高陵侯的酒意霎时间醒了一半。
背着人的时候嘴上轻蔑是一回事,当着人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俗话讲不看僧面看佛面,六皇子再如何年少,毕竟也是皇子啊!
他坐直身体,心生警惕,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他带了多少人来?!”
侍从结结巴巴的道:“就带了一个婢女,一个佩剑的青年和一个中年文士。”
既然如此,想来并无大碍。
高陵侯暗松口气,叫人搀扶着站起身来,还不忘给他一脚:“混账东西,还不前边带路?六殿下亲临,我怎能不去迎接?”
其余人见状,也忙整顿衣衫,毕恭毕敬的去迎。
饶是心有不快,暗觉轻蔑,见到真人之后,高陵侯也不禁有转瞬的失神,继而便由衷的出声赞道:“殿下龙章凤姿,真乃天地之精髓也!”
嬴政莞尔轻笑,意态风流,却是开门见山:“怕只怕来得突然,坏了君侯的生意。”
高陵侯不意他如此犀利,直刺自己面门,不禁一怔,当着一众刚刚疯狂吹捧自己的“后辈子侄”,难免有些下不来台。
心下怫然,脸上的笑意便也淡了,到底还是强行维持着,讪笑着道:“殿下说笑了。”
嬴政却是微一歪头,正色询问:“以君侯之子的名义出仕,价值几金?”
高陵侯窘然不语。
嬴政见状,也不介意,随手指了指高陵侯身后一人:“你来说,以高陵侯之子的名义出仕,价值几金?”
同样的问话,高陵侯可以避而不答,那人却无有这样的勇气。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垂下头,小声道:“价,价值万金……”
“万金吗。”
嬴政神态平和的重复了一遍,不辨喜怒,又问:“那么,倘若想要以侯爵的身份出仕,又需要多少金呢?”
高陵侯心知他今日是来踢场的,听到此地,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其余人自觉心虚,更加不敢作声。
嬴政见无人作答,便转过身去,问公孙仪:“公孙先生以为,一个侯爵的身份,价值多少呢?”
公孙仪自打进了六皇子的阵营,就在消极怠工。
他是真的怕被六皇子当尿壶使,用完了又被一脚踢开,所以就尽量装糊涂,得过且过,哪成想今日忽然间就被提溜出来了。
问是去干什么,六皇子只说是吃席。
公孙仪心知是宴无好宴,又无力拒绝,只得跟随——可他再怎么聪明,也没想到六皇子会直接带他到高陵侯的犯罪现场吃席啊!
以他的聪明才智,此刻被问到头上,也仍旧不知道六皇子意欲何为,只是被那双深邃锋锐的眸子看着,也不敢不答,只能猜度着道:“君侯之子价值万金,一位侯爵……怎么着也得有五万金吧?”
嬴政为之颔首:“不错,差不多是该有这个数目。”
又问先前回答自己君侯之子价值多少的那人:“那么,一个最底层的九品官,又价值多少?”
那人迟疑着道:“大,大概要五两金。”
嬴政了悟的重复一遍:“哦,大概要五两金。”
高陵侯眼见他在自己家中如此旁若无人,已经怒极,碍于他的身份和对皇帝的敬畏,方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六殿下,还请……”
后边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且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脖颈处飞速的溢出大股大股的鲜红,高陵侯双眼大睁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只见面前剑光一闪,继而便是血色飞溅,再一定神,便见六皇子神色从容,归剑入鞘,又取下腰间钱袋,略掂一掂,取了五两金,掷于地上。
双红在他身旁,声音清脆道:“殿下,您记错了,五两金是九品官的价格,一位侯爵,大概要五万金那么多!”
嬴政道:“我总共也才带了七两金,上哪儿去找金子填补这其中的亏空?不过……”
他自怀中取出一本《大周律》,翻到“禁止卖官鬻爵,违者斩”那一页,保持书页开合的架势,随手将其盖在了高陵侯脸上。
“再加上它,大抵就足够了。”
众人皆被高陵侯的横死惊住,瞠目结舌,无人能够做声。
公孙仪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眸光反倒亮了起来。
嬴政浑然不理会这些,当下高声道:“高陵侯世子何在?!”
其子看着父亲倒地的尸体,浑浑噩噩的上前一步:“在,在此……”
嬴政旁若无人,径直步上主座。
双红眼疾手快的将先前高陵侯用过的酒盏杯筷清到一边。
众人木然的看了过去,只听见这位风仪出众的年轻皇子道:“高陵侯府难道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知道吗?我今日临门,尔等还不摆酒?!”
第201章
高陵侯死不瞑目的尸首还瘫倒在一边, 杀人者却已经旁若无人的坐到了他的位置上,继而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要求主人家摆酒待客。
众多买官人已经惊住, 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高陵侯世子神色似悲似怒,怔怔的立在原地,眼眶含泪看着父亲的尸体, 再看看已然落座的六皇子,拳头捏紧,嘴唇几番嗫嚅, 却是无言。
公孙仪见状,马上站出来主持大局,先自喝令高陵侯府的仆从:“都愣着做什么?今日府上宴客,亲朋云集, 酒宴未散, 哪有叫宾客先自离席的道理?还不快快去将门户闭紧?!”
他是随从六皇子前来的不速之客,相貌又最老成, 这时候敢出来说话,显然是能够代表六皇子的。
侯府的仆从们眼见着六皇子干脆利落的将自家主人了结,心中正觉惊惧, 此时见这个中年文士出面下令,哪里敢去违逆他的意思?
慌忙应声,去将府上各处门户关闭。
公孙仪又向他们示意地上高陵侯的尸体:“你们侯爷醉了, 扶他到后院去歇息吧。”
离得最近的仆从显而易见的愣了:“啊?”
他甚至于下意识扭头去看了眼, 确定高陵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边公孙仪已经板起脸来:“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不成?地上多凉啊,侯爷这么睡下, 受了冷可怎么办?不长眼的东西!”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刘彻抄着手在空间里吐槽:“我只听说过把鹿说成马, 还是头一次见把死人说成活人!”
嬴政:“……”
你在阴阳谁啊刘野猪?
外人看来,他脸上神情纹丝未变,一如从前,但刘彻跟他相处的久了,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心里边不高兴了。
他紧跟着兴高采烈起来:“哟,始皇,怎么板着脸不高兴呢?是刚才杀人累到了吗?”
“不应该啊,”刘彻作百思不得其解状:“那么短的一把剑,拔出来也不需要费多少气力,怎么就累成这样?”
嬴政:“……”
刘彻脸上的疑惑愈发浓郁了:“怪了,杀人之前也没绕柱走啊,这也累?”
嬴政:“……”
嬴政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李世民在空间里闷笑出声:“彘儿,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刘彻:“是故意不小心的喔!”
众人大笑出声,嬴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禁黑了一瞬。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群家伙真的很烦啊_(:з」∠)_
……
那边侯府的仆从们已经将高陵侯的尸体抬走,公孙仪叫那群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买官人各自落座,自己则哥俩好的搂着高陵侯世子去了旁边。
到了无人地方,他再不复先前亲切,一把将人推开,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世子是想亲族俱丧,高陵侯府至此血脉断绝,还是想活?!”
高陵侯世子原还有些浑浑噩噩,甚至于纠结于是否要趁着六皇子身边无人,联合府上仆从将其杀死,以报父仇。
此时陡然听闻此言,真如同盛夏时分兜头浇下来一盆冰水,头脑啥时间为之一清,继而从头冷到脚。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当然是想活!”
公孙仪听罢,神色愈发严肃,大声斥责他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敢如此轻看殿下的恩德?!”
高陵侯世子原地怔住:“……啊?恩德?!”
杀父之仇也能够用恩德二字来形容,那可真是让人强颜欢孝,贻孝大方了!
却听公孙仪道:“你这朽木一样的蠢材,难道居然会有六殿下不敢问罪整个高陵侯府的妄想吗?”
高陵侯世子神情涩然:“他只带了三个人,都敢在诸多宾客面前杀死我父,又怎么会不敢问罪高陵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