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仪遂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想想,为何他今日只带了三个人,而不是点齐兵马,浩浩荡荡的来此兴师问罪?”
高陵侯世子的脑子刚刚开始转动,还没等从起始位置跑到六点钟方向,公孙仪便噼里啪啦的给出了答案。
“这难道不是殿下的宽厚与仁德,意图保全高陵侯之外侯府的其余人吗?!”
“身为贵族,却明码标价,对外兜售官爵,你应当也知道,这既触犯国法,又有违陛下之意吧?”
“而六殿下同高陵侯,又同贵府有什么仇怨呢?今日杀死高陵侯,并非是为了与府上结怨,而是为了保全府上其余人啊!”
“高陵侯死了,此事到此为止,卖官的人不再做这生意,买官的人失去了门路,又有高陵侯的性命横亘在其间,陛下即便恼怒,难道还会如此不近人情,再去问罪侯府其余人吗?”
“世子觉得,我说的这些话,是否有道理呢?”
高陵侯世子神色仓皇,茫然许久,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滩浆糊,却也迷迷糊糊觉得仿佛是有几分道理。
可是……
我爹死了啊!
六皇子杀了我爹,反倒成了我们家的恩人,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他眉头浮现出一抹郁色,正待开口,公孙仪却抢先一步,冷笑出声:“世子以为,即便六殿下就此放过高陵侯府,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吗?!”
高陵侯世子神色悲愤:“我父已经殒命,还待如何?!”
“还待如何?不如何!”
公孙仪面带轻蔑,语气轻快:“世子如此年轻,是否有着比拟高陵侯的交际手腕和人脉呢?”
高陵侯世子为之语滞:“这……”
公孙仪又问:“以后不能卖官,府上又无力通过军功爵位制度开辟一片新天地,这么多人,有没有想过日后该如何过活?”
高陵侯世子又是一顿:“这……”
公孙仪再问:“当今陛下有意废黜世卿世禄制度,此事世子应该也早就知晓吧,您是否有螳臂当车的勇气,去阻止陛下推行此事呢?”
高陵侯世子满面苦涩:“我自然没有。”
公孙仪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即便六皇子不找您的麻烦,这所谓的高陵侯府到底能继续存在多久,只怕还很难说呢!”
高陵侯世子听到此处,已经是冷汗涔涔,思及自己和家中其余人的来日,便再顾不上横死的高陵侯了。
他整顿衣冠,郑重拜道:“小子愚钝,还请先生教我!”
公孙仪遂道:“你可知陛下有意废黜世卿世禄制?”
高陵侯世子微微愕然:“此事方才小子便已经回答过先生了……”
公孙仪微微一笑:“你父亲卖官的钱,可都在府上吗?”
高陵侯世子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却是一怔:“在,在的。”
公孙仪神色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如此,那就简单啦!”
……
再次回到宴饮上时,高陵侯世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明显振作起来。
见满堂宾客都如同受了惊的鹌鹑似的,僵坐在席间,手持玉箸,他甚至于还拍拍手,重新唤了家伎过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继而又往上首去拜见六皇子。
众人被他这举止惊住,不由自主去看方才将他带走的那个中年文士——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嬴政并不惊讶于公孙仪的能力,SSR嘛,常规操作罢了。
见人过来,也只是淡淡一笑,向他示意自己身边的位置。
刘彻在空间里替他配音:“兄弟,来吃席!”
还不忘给自己安排位置:“我坐小孩儿那桌,替阿瞒占少妇那桌!”
其余人:“……”
嬴政已经能够娴熟的屏蔽他了,其余人的功夫显然还没有深厚到这种程度。
李元达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彘儿,你就一张脸,省着点丢。”
刘彻信心满满:“没事儿,还有阿瞒垫底!”
……
嬴政在高陵侯府吃完席,便带着人离开,出门还是高陵侯世子亲自送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宾至如归。
到第二日,高陵侯世子身着丧衣,双目红肿,哭着给皇帝上表。
“臣今日特地来向陛下请罪!”
他流着眼泪陈述缘由:“臣的先祖,是跟随大周历代先君创业的臣子,因为略有些薄微功劳于社稷,得到了高陵侯的封爵,世代富贵,怎么能不感佩于先君们的恩德呢?”
“昨日,臣偶然惊闻臣的父亲竟然参与卖官鬻爵,收纳四方豪富金银无数为其谋官,震惊异常,想要言说父亲的过失,又怕伤害到为人子的孝道,但若是置若罔闻,又如何对得起陛下和历代先祖呢?”
“臣便令人去家庙取了先祖曾经穿过的旧甲,让亲随送到父亲手里,希望他想到先祖们的功绩和操守,回头是岸。”
“父亲唤臣过去,流着眼泪,幡然醒悟,悔恨不已。他说他一夜都没合眼,夜半时分迷迷糊糊进入梦境,见到了先祖。”
“先祖们都很失望,厉声呵斥他,说,有你这样的子孙,是多么令人羞愧的事情,无德之人,不应该继续盘踞高位。应该将先君赐下的爵位交还给陛下,以此来赎清你的罪过!”
“父亲痛切的跟臣忏悔他的过失,又道是无颜面见陛下,便要求臣来替他上表,自去高陵侯爵位,并将所受贿金尽数交还国库,万望陛下恩准,以宽其心!”
皇帝将这个长长的故事听完,亦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步下玉阶,执着高陵侯世子的手,恳切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高陵侯能够幡然醒悟,已经是极大的好事了。”
又令人去请高陵侯入宫见驾。
高陵侯世子哽咽道:“好叫陛下知道,昨晚父亲交待完臣那些话后,便拔剑自刎了,他到底是羞于来见陛下,也无颜再苟活于世啊!”
“什么?高陵侯竟然如此刚烈?!”
皇帝闻言面露惊色,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几下,亏得被人扶住,才没跌倒在地。
他神情沉痛,语气苍凉:“唉,何至于此!”
高陵侯世子道:“还请陛下成全家父的心愿,不要让他在九泉之下魂魄难安。”
此时皇帝再看他,真有种在看自家子侄的慈爱,当下就拍板道:“高陵侯如此深明大义,朕怎么能够让他枉死?准奏,即日起去高陵侯之爵,收回所赐封地!”
转向高陵侯世子时,眸光又柔和起来:“至于那些金子,贤侄便只管收下吧,黄金有价,贤父子这样的忠义之心却是无价之宝!”
高陵侯世子大松口气,对公孙仪心悦诚服,当下深深一拜,叩谢君恩。
散朝之后,皇帝龙心大悦,马上投桃报李,让人去传旨:“去给老六准备朝服,以后让他也来上朝!”
自己头疼了这么久的事情,他轻轻松松就撕开了一条口子,如何不值得嘉赏?
叫了人过来,皇帝开门见山的问:“你是怎么说动他编那些瞎话出来的?”
嬴政言简意赅道:“不过是以利动之罢了。”
皇帝颇觉微妙:“他居然愿意用自家先祖来编瞎话!”
这时候的先祖崇拜与神灵崇拜是很相似的。
嬴政理所应当:“祖宗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主打的就是一个废除迷信,拥抱科学。
皇帝想起他毫无父子之情给自己造的谣,不禁冷笑:“这一点,朕较之你,却是远远不如了。全妃虽然番邦女子,倒是把你教的很好!”
嬴政讨厌他拿全妃来说事,更讨厌他语气里对于全妃的那种似有似无的轻蔑。
暗自蹙眉,他脸上倒是不显,眼皮一掀,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有一点,我是永远也比不上您的。”
皇帝有些兴趣,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
嬴政淡淡道:“您有像我这样千古无一的儿子,我没有。”
皇帝:“……”
皇帝:“蛤?!”
真不要脸!
皇帝被气笑了:“你放屁!”
嬴政笑了笑:“您可真是粗鄙呢。”
空气中阴阳怪气的浓度超标。
皇帝勃然大怒:“滚!”
嬴政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刘彻在空间里“嘿”了一声:“始皇大有长进啊!”
嬴政微笑不语。
李世民道:“关键始皇说的也对啊,皇帝确实有个堪称千古一帝的儿子,但始皇却很难有这样的儿子。”
刘彻安慰嬴政:“没事,虽然你没有堪称千古一帝的儿子,但是你有胡亥啊!这种儿子也是很稀有的,爆率不比千古一帝高!”
空间里的其余人:“……”
彘儿你是懂安慰人的。
嬴政:“……”
嬴政:“蛤?!”
嬴政瞬间破防,继而勃然大怒:“你放屁!给我滚!!!”
空间里其余人:“……”
刘彻若无其事的抠了抠耳朵:“您可真是粗鄙呢……”
第202章
在这九重宫阙之中, 皇帝的态度就是最大的风向标。
诸皇子之中,有资格上朝的是谁?
从前也只有皇长子一人罢了,且还在几年前糊里糊涂替自己获罪的老师求情的时候被皇帝给撵走了。
但是现在, 继皇长子之后,终于有人又摸到了那个门槛儿。
六皇子被皇帝准允入朝听事。
先前皇帝特许六皇子征召英侯之子为门客,只能说是给了他一张入场券, 但今次准允他进入朝堂,却几乎是手把手的将他拉到御座身旁站定了。
皇长子闻讯之后当场破防,虽然皇后再三叮嘱, 让他谨慎行事,且观来日,但情绪这东西,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住的?
皇长子愤怒的砸了几个瓷瓶, 又将案上文册悉数拂到地上, 马上就要去找六皇子晦气,却被皇后留在他身边的人给拦住了。
“殿下, 皇后娘娘说了,除了必要的宫宴和与太傅、门客们谈话之外,您不能外出。”
皇长子抬腿一脚, 把人踹开:“滚!母后也就罢了,你们这几个狗奴才,竟然也敢如此忤逆我的意思!”
那内侍被他踹翻在地, 疼的龇牙咧嘴, 却也不敢迟疑,倘若放走了皇长子, 闹出事情来,皇后施加给他的惩处, 必然要胜过这一脚数倍。
他死命抱住皇长子的腿,苦苦劝道:“殿下,三思啊!”
皇长子又踹了几脚,却都挣脱不得,正深觉烦躁,不曾想纠缠住自己的那双手臂却陡然间松开了。
他下意识以为是皇后来了,气势先自弱了三分。
转过头去,见到的却是皇长子妃面无表情的面孔,气焰便重又张狂了起来:“怎么是你?”
先前那场大闹之后,夫妻二人原本为数不多的感情都被消磨掉了,即便皇长子前段时间被皇后幽禁,整日不出寝殿,总共却也没跟妻子见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