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气,叫心情平复些,终于厉声挤出来一句:“还不快些去找?!”
左右匆忙领命,四散着去了。
昌华公主是在某个后妃那儿找到的,之后又被押到了皇后面前——这是皇后亲自下的命令,找到人之后,不管昌华公主是在做什么,只要不是在皇帝面前,都把那个蠢货押解到她面前来!
昌华公主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份委屈,被几个奴婢像是押送犯人一样,推搡着走了这么远的路。
“母后,你一定要给我做主,我……”
剩下的那些诉苦的话她都没说完,就被皇后劈手一记耳光打回到肚子里去了!
皇后出身大家,向来都有着旧贵族的自持和骄矜。
如非必须,她几乎不会惩处后宫中人,更不要说亲自动手了。
而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打耳光这个行径,虽然造成的肢体伤害远比刑杖要轻,但是对人所造成的羞辱,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皇后如何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亲自动手抽在亲生女儿的脸上——可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样粗暴的行径,才能直观地表达她的怒火和恨铁不成钢。
周遭的近侍显然都没想到昌华公主会挨打,昌华公主自己又怎么会想得到?
她难以置信的捂着挨打的那边儿脸,马上就要放声大哭,皇后却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劈手夺下她手里的鞭子,便扬臂抽了过去。
“啊,母后——”昌华公主尖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惨叫。
皇后混不理会,连抽了三下过去,方才恨恨将那条皮鞭丢在地上。
而那边厢,昌华公主手臂上那道血痕都已经沁出血珠来了。
皇后先吩咐自己的近侍女官:“你们几个挨着走一趟,这个孽障去了哪里撒泼,就去哪里磕头请罪。告诉后宫的嫔御们,今日之事,是我教女不善的缘故,走我宫里的账目,每个人补偿一年的例银,待寻到了全淑仪,我再一一登门赔罪。”
女官们听得此处,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面面相觑,又匆忙应声。
昌华公主毕竟不是蠢得嘴边十二个时辰都在流口水,见母亲以皇后之尊,却要向后宫的妃嫔们如此低头,便知道自己这回闯下的祸事不小。
虽然兄妹俩是臭鱼对烂虾,但是相较于儿子,女儿的确会更懂得心疼母亲。
她捂着手臂,眼眶发红,怯怯的叫了声:“母后……”
昌华公主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是我闯的祸,我去给她们道歉就是了,你不要去。”
这孽障要是像皇长子一样大吵大闹,皇后马上就要人堵上她的嘴,可是她偏没有,还知道撇下脸面去替自己转圜……
皇后眼眶一热,语气便软了三分:“儿啊!”
她也不由得落下泪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也好,你哥哥也好,都不让我省心!”
昌华公主抽泣着道:“我就是气不过!当初要不是母后高抬贵手,她们娘俩早死了,现在却忘恩负义,来抢我们的东西!”
皇后苦笑着摇头,纠正她说:“不是我们的东西,现在,那还是你父皇的东西。”
又提点她道:“傻孩子,我当初的确帮过全氏几分,这是恩情,但要是像你一样,如同对待奴仆似的对待全氏,恩情也就要变成仇恨了!”
昌华公主神情不解。
皇后脸上苦涩之意愈深:“你今日没钱吃饭,找人借了二十文钱钱,来日手头宽裕了,该当如何?”
昌华公主道:“应该在二十文钱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些钱,去偿还那个人。”
皇后问:“如果对方不满意,想要十倍的钱呢?”
昌华公主皱起眉来,没有言语。
皇后又问:“如果对方想要你为奴为婢,让你的孩子也为奴为婢,世代侍奉他呢?”
昌华公主脸色顿变,面露悚然。
皇后见状,便知道她是懂了:“填不饱的嘴,就不必费心填了,但凡有机会,你一定会杀掉他,即便他之前曾经借给你二十文钱!”
她跟全氏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如此吗。
如若只是单纯的储位之争,六皇子获胜之后,因为从前的些许香火情,她们母子三人或许还有保全的可能。
但如果昌华公主倚仗着那些许的香火情去羞辱全妃,以此打压六皇子,那六皇子一旦得势,必然会毫不留情的除掉她们!
昌华公主缄默不语,神情之中的骄横消失无踪,而是转为忐忑与不安。
皇后见状暗叹口气,正准备吩咐人将她送回寝宫,哪曾想这时候却有心腹满脸凝重的前来回禀:“娘娘……”
皇后觑着她的神情,心头陡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发生什么事了?”
心腹迟疑着道:“有人看见,全淑仪带着贴身宫女,往陛下宫里去了……”
皇后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到底是有一股气强撑着,才坚持立在原地:“叫外边的人都回来吧,既知道全淑仪在何处,便不必找了。”
看一眼惴惴不安的女儿,终是道:“你们送昌华回去。”
昌华公主急忙道:“母后,那你呢?”
“我?”
皇后满面苦涩:“我要往陛下宫前去脱簪待罪,以求宽宥。”
昌华公主懊悔极了,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去!”
她死死的拉着母亲的衣袖:“我跟母后一起去!父皇要骂我就骂我,要打我就打吧!全氏要是气不过,也让她打我好了!我闯的祸,不能让母后一个人担!”
皇后定定的注视她几瞬,忽然别过头去拭泪:“你能有这份孝心,母后也算是有所安慰了……”
母女二人一并往皇帝处请罪,时间上恰好同全贵妃错开,在外等待片刻,却是皇帝的近侍出来传话:“娘娘,陛下公务繁忙,抽不出身,至于今日之事,也已经降下惩处,您回去吧。”
说完,又将对昌华公主的处置和加全氏为贵妃的事情讲了。
皇后并不在意女儿要接受到的惩罚。
虽然这堪称严酷,但是并不足以影响当下的大局。
皇后也不在意全氏被晋封为贵妃,因为她是皇后。
她只在意一点:“陛下不肯见我吗?”
皇后的眉宇间甚至于流露出几分哀求,脱下腕上的玉镯悄悄塞到那内侍手里:“你再去通禀一次吧!”
那内侍虽眼馋于那只玉镯,却也不敢忤逆皇帝的心意,再三推脱,终是不肯。
昌华公主诚然羞愤于父亲施加给自己的惩处,但是听闻自己母女不必入内见驾,难免暗松口气,此时见母亲如此焦急痛苦,心下实在不解。
她这儿罚也罚了,全贵妃那儿赏也赏了,这件事情就该到此为止了呀,母后为什么非得见父皇一面呢?
皇后一错眼的功夫,对上女儿茫然又懵懂的眼神,一股无力陡然自心头升起,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傻孩子。
她满嘴苦涩。
我与你父皇夫妻多年,太了解他了。
他不会只凭着感情来看待一个人。
当年的事情,全氏有什么过错呢?
一个绝色美人,温柔殷勤的服侍他,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并不是因为皇帝心狠,亦或者心理变态,故意想要磋磨她,而是因为冷待全氏对这个国家有好处,可以向臣民展示君王痛改前非的决心。
同样的,他也绝对不会单纯的因为我没教好女儿这个原因,而对我发怒,不肯见我。
如果他让我们进去,痛痛快快的骂了我们一通,厉声呵斥,这反倒是好事,可是如当下这样的风平浪静,却代表着局势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了。
隐藏在这之下的暗流,才是最可怕的啊!
……
皇帝今夜要在宫中设宴,广邀宗亲前来,嬴政这个近来风头正盛的皇子处,自然也有人巴巴的去送信。
而在这期间,全贵妃今日的遭遇,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宫里的近侍,最会见风转舵,更别说他们本就是侍奉皇帝的人。
每日在宫里边虽然都跟个泥塑菩萨似的,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生有耳朵,略微听一些、看几眼,总也能够意识到风向所在,乃至于这股风是否强劲。
现在,六皇子就是周国之内除去皇帝外,最强劲的那股风。
那内侍低眉顺眼道:“公主骄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谁曾想竟如此大胆,这样冒犯贵妃娘娘呢……”
又把昌华公主当时所言说了。
嬴政听得皱起眉来。
有一点,皇后的确没有看错他,那就是他对于报恩的定义。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很公平。
你稍稍有些贪心……
好吧,虽然我心有不快,但顾念过往之事,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如此贪得无厌!
该死!
还不上的债,把债主杀掉不就好了?!
嬴政从前预设要要给皇后母子的报答,是在自己当政之后优待他们,以报昔日之恩,但现在昌华公主竟然如此张狂的羞辱他的母亲,显然远远的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早先所预设好的一切,就都要推倒重来了。
不过,这事儿大抵轮不到自己处置了。
皇帝眼睛里可揉不下沙子……
短短几瞬,嬴政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不过脸上倒还是一如先前的平静,这内侍看起来仿佛是来提前下注,可谁知道是否是皇帝授意前来试探一二的呢。
夕阳西下,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嬴政动身折返回宫,以免耽误今晚的宫宴。
落日的余晖斜斜的照在这九重宫阙之上,晚霞鲜红如血,有种近乎盛大的壮美。
他看见悬挂着各家宗亲标志的马车依次驶入宫城,也听见空间里刘彻发出的一声短促冷笑。
嬴政想起刘野猪先前的敏锐,不由得心下一凛,少见的放下身段,客气道:“刘兄,是我忽视了什么细节吗?”
“那倒不是,这事儿跟你关系不大。”
却听刘彻道:“而且对你来说,是好事。”
不只是嬴政,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
嬴政遂追问道:“什么事?”
“嗯……丑话说在前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啊,不保熟!”
刘彻先往外踢了踢责任,然后才摸着下颌,若有所思道:“我觉得,皇后可能要死了。”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你进宫去打听打听吧。”
他说:“倘若皇帝毫不留情的训斥了皇后,那她就能活命,若是皇帝默不作声的将这一页翻了过去,那她必死无疑!”
嬴政也好,其余几人齐齐变了脸色:“皇后可是周帝的结发妻子……”
刘彻满不在乎的挠了挠耳朵:“结发妻子怎么了?对周帝来说,皇后跟全妃有什么不一样的?为了江山稳固,他当初能对全妃动杀心,今天怎么就不能对皇后动杀心?”
他说:“皇后诚然不蠢,但是她的孩子足够蠢啊。而她是不可能抛下那两个累赘的,所以或早或晚,皇后都会因为那两个废物而跟继位者走上对立面。”
“今日皇帝能够轻松处置皇后,来日新帝却未必能轻易处置这个嫡母,一旦有变,必然江山动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着他尚有余力,解决掉这个危险因素?”
李世民迟疑着道:“也有可能废后啊……”
刘彻摇头道:“废后麻烦,说不定还要跟朝臣打官司,再加上周帝马上就要跟旧贵族掰腕子,这时候把废后的事情搞到朝堂上,太不明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