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心知他是在装糊涂,不免将话说的更清楚明白些:“据那小厮所说,他是被黑衣卫带走的。”
“是吗。”曹阳有些诧异似的,转头吩咐身边下属:“去查一查记档,看有没有这回事。”
又转过头来,看向苏湛:“邢国公的面子不能不给,若真是我手底下的人抓了您的同窗,我马上便让那几个不长眼的把人放了……”
苏湛眉头一皱,一句“我此来并非有意叫曹校尉徇私……”刚刚说完,就听曹阳慢悠悠的接了下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苏湛为之一滞,就见面前曹阳仍旧是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邢国公可身兼黑衣卫统领之职吗?”
苏湛摇头道:“不曾。”
曹阳又问:“黑衣卫可有权力监察百官,纠其罪责?”
苏湛道:“有的。”
曹阳长长的“噢”了一声,然后问他:“既然如此,邢国公今日是以什么立场登门的呢?”
苏湛嘴唇动了动,正待言语,却有个黑衣卫小旗过来,他身后有几个黑衣卫,押解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同他辞别的故旧同窗。
那人见了苏湛,当真如同久旱逢甘霖,惊喜不已:“安国兄,救我啊!”
他愤恨的挣扎了着,肩膀反倒被人扣得更紧:“这群无耻小人,勒索不成,便蓄意构陷于我!”
他激动控诉的时候,曹阳便笑眯眯的听着,却没看他,眼睫微垂,只斜眼觑着苏湛。
苏湛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心下便先松口气,继而注意到曹阳看似和煦、实则讥诮的神色,倒也不气不恼。
他向曹阳拱手致歉,温声道:“我此来并非是为干涉黑衣卫执法,也并无强逼曹校尉枉法徇私之意,只是我与他毕竟曾有过同窗之谊,不能眼见他陷入牢狱之灾却置之不理。他身为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被擒拿入狱,总该有个缘由,不是吗?”
曹阳见他不曾作色,被自己轻轻一言顶了回去,也仍旧和风细雨,脸上的笑意便显得稍稍真实了一些。
只是他仍旧没有言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到苏湛面前。
苏湛客气的道了声谢,展开一看,却是封弹劾自己身为勋贵武将,干涉黑衣卫内务的奏疏……
饶是他这样的好涵养,此时也不禁显露愠色,曹阳就在这时候不慌不忙的“哎呀”一声,看似不好意思的说:“真是对不住,不小心拿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一边将苏湛手头上那封文书抽回,一边另从袖中取了一份递上:“这一份才是。”
苏湛深深看他一眼,面笼寒霜,将新拿到手的这份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边,脸上寒色愈重,提着那两张纸,到满面希冀的同窗面前:“是你做的,还是他们构陷于你?”
那同窗瞟了一眼面前文书上的内容,脸色微变,正待狡辩一二,就听曹阳闲闲的道:“杜五郎,我向来慈悲为怀,当下衷心劝你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他懒洋洋的看着苏湛的那位同窗:“邢国公急公好义不假,可我曹阳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今个儿这事儿要是闹起来了,我是不介意将官司打到天子御前的。你要是理直气壮、行事无愧,天子必将还你一个公道,届时你大可以回家洗洗睡下,第二天上街围观我被斩首示众,可你要是行事有愧,到时候打完官司又落到我手上……”
曹阳欣赏着他满面的惶恐,啧啧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苏湛看着他脸上神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将手中文书递还给曹阳,道了声叨扰,便待离开。
同窗凄惶不已的叫住他:“你帮帮我吧安国!就这一次,求你了,安国!”
曹阳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苏湛回过头去,迎上同窗满脸的盼望与渴求,面无表情道:“看在我们曾经同窗一场的份上,你就法之日,我送刽子手一壶好酒,叫他把刀磨得锋利些!”
同窗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绝望,还待再说,曹阳摆摆手,便有人堵上他的嘴,将人押了回去。
曹阳还假惺惺的问苏湛:“邢国公才来多久啊,这就要走了?不进来坐坐了吗?我还有很多话想跟邢国公说呢!”
苏湛来此不过一刻钟时间,曹阳的臭脾气算是受得够够的,他向来端方,头一次失礼至此,话都不说,便拂袖而去。
刚要走出黑衣卫官署大门的时候,忽然间从边上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一把将他给抱住了,连声叫他“曹大人,曹大人!”
苏湛出身武家,常年刀口舔血,反应远比寻常之辈迅速,来人刚冲过来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只是察觉到只是个寻常百姓,便不曾将其推开,扶了一把叫来人站定,这才说:“我不是你要找的曹大人。”
老者那张皱纹横生的的面孔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凄楚:“啊!你不是吗?难道是我找错了地方?他们说在这里,可以找到曹大人……”
守门的黑衣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瞥了苏湛一眼,说:“没找错地方,我们大人就在里边,等着,我去通传——”
正说着,曹阳从里边出来了:“这是怎么了?”
视线落到那名老者身上,他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噢,我就是你想找的曹大人。”
那老者几乎是用爬的姿势到了他脚边:“曹大人,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苏湛在一边,看着曹阳脸上露出那种言辞难以形容的和蔼,那种感觉,好像是那具肢体里的灵魂突然间被换了一个。
他毫无仪态的席地而坐,那老者拽着他的衣袖,满面渴盼,用晦涩难懂的乡音诉说着他的凄楚与冤屈。
曹阳专心致志的听着,一边听,一边记,等到老者倾诉结束,又使人带他去修整,另外遣人去查他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那老者被人带离此处,曹阳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这才发现苏湛居然还没有离开。
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混不吝的笑容:“哟,邢国公,您还有何指教?”
苏湛看着他,有些无奈:“你这个人啊,明明做的都是好事,为什么就不可以好好说话呢?”
曹阳用眼角刮了他一下,嗤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出身低微,要靠卖屁股才能过活的贱人啊,怎么能跟风光霁月的坦荡君子,邢国公您比呢?!”
说完,便鼻孔朝天,趾高气扬的走了。
苏湛原地怔了好半晌,最后憋着气回了府。
……
第二天曹阳再进宫回事的时候,嬴政低着头批阅奏疏,倒是格外多点了一句:“邢国公是个秉直之人,你不要去招惹他。”
曹阳衣袖卷起,侍立在书案旁,替天子研墨,闻言眼睑不由得跳了一下,却道:“邢国公乃是陛下爱臣,当世名将,臣哪里敢招惹他?”
嬴政头也没抬:“怎么,你那封弹劾他的奏疏,难道是自己长脚,跑到你袖子里边去的?”
昨日之事,他虽不在官署之中,却好像身临其境经历过似的。
曹阳却不显惊慌,道了声“臣万死,臣惶恐”之后,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邢国公进宫来告状了吗?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啊。”
嬴政没想到苏湛这样端方耿介的人居然也会有跟“进宫告状”这种事牵连到一起的这天,一时失神,笑得咳嗽起来。
曹阳见状,便停下研墨的动作,从近前的内侍手中接了茶盏,试过温度之后,双手递了过去。
嬴政接过来喝了一口,说:“他是个再秉直不过的人,怎么肯在背后说人长短?是别人告诉朕的。”
曹阳听他言语之中对苏湛如此推崇,目光不禁微微一顿,略停了停,很快便应声:“是,臣以后不会如此了。”
嬴政敏锐的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太喜欢邢国公?”
曹阳沉默着没有言语。
嬴政也没再问。
良久之后,曹阳忽然轻声开口:“邢国公,他是个难得的君子。我……臣其实,很妒忌他。”
是啊,如若能够选择的话,谁不想走皇皇大道呢。
嬴政心下暗叹,又怜惜这得力干臣,不由得道:“朕知道你不乏才干,若真是倦了黑衣卫生涯,待到此间事了,转去别处倒也使得。”
曹阳先是一怔,继而摇头,深深看着天子,说:“若是臣去了别处,陛下该上哪儿去找如臣一般能为您充盈府库的人呢。”
他莞尔轻笑,美玉光辉:“臣不是说过吗,舍却此身,也要为陛下修筑起从长安到天下各处要城的驰道。”
嬴政心向神往,颇觉君臣相得,当下也笑道:“既然如此,朕拭目以待!”
空间里的皇帝们:“……”
空间里的皇帝们:“…………”
朱元璋期期艾艾:“呃。”
李元达期期艾艾:“始皇。”
李世民期期艾艾:“你觉不觉得。”
嬴政:“?啊?怎么了?”
刘彻突然兴奋:“他不对劲!”
嬴政楞了一下,继而会意过来:“苏湛的事情吗?他只是试探了一下,倒也无伤大雅,水至清则无鱼。”
皇帝们:“呃。”
朱元璋:“……你不生气?”
嬴政当了几辈子直男,也受多了左右敬慕,丝毫没有察觉到哪里奇怪。
想了想,说:“他身为黑衣卫校尉,却如此行事,的确有钓鱼执法的嫌疑,但是……”
想到曹阳收上来的百万巨款和即将开始的基建狂魔行为,嬴政瞬间星星眼:“可是他说要为朕广修天下驰道哎!!!”
第30章
在长安这个世间第一等名利场里边打转的人, 屁股底下几乎就没几个干净的,即便自己干净,身边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
刚直如尚书左仆射董昌时, 也有个混账王八蛋的侄子。
出身京兆韦氏、赫赫高门的当代第一诚人侍中韦仲之,也有个蛮不讲理的从妹。
曹阳手握黑衣卫这柄利器,行走长安, 几乎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而嬴政自然深谙拉一波儿打一波儿的道理,事先早早列了名单给他,什么人敲诈一笔就算了, 什么人得下重手惩治。
只是如此一来,曹阳免不了要得罪许多人。
这段时日以来,他迅速敛财百万两的同时,也成了诸多长安贵戚的眼中钉肉中刺, 变着法的盘算着抓他的小辫子, 绞尽脑汁想把这条四处攀咬的疯狗搞下台去。
只是找了又找,愣是没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漏洞。
曹阳不酗酒, 不赌博,不好女色,不喜交际, 家里边就一个老母,此外既无亲眷,也无朋党。
能攻击他的只有两点。
一是敛财——可是问题来了, 他敛财超百万两之多, 却仍旧住在天子御赐的那座三进宅院里,平日里也没什么高消费, 那他敛财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