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后妃纷纷向她道喜。
冯兰若一一笑着寒暄。
然而,属于她的寒冬并未过去,甚至可以说尚未开始。
冯老夫人辞世之后不久,冯家逆案被摆上朝堂,数条罪过,条条触目惊心。
要说从前皇太后出家之后,还有后妃如常同她交际,此事一出,连个敢跟她说话的都没有了。
那可是谋逆,要诛九族的!
而这时候,冯兰若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
她心里边只有一个想法,这样大的过失,阿耶阿娘,还有年幼的弟妹,会怎么样呢?
糊里糊涂被选进宫当送死鬼,她总算明白家里边的筹谋了,只是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无暇为自己委屈……
接到消息之后,冯兰若便脱簪待罪,跪在太极宫外等候天子处置。
彼时日头正高,暑热难耐,她跪的久了,眼前都开始发花,死命掐着虎口,不叫自己原地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冯兰若面前出现了一双黑靴,她含着满腹希冀与哀求抬头,见到了天子的脸。
天子眉头微微皱着,说:“今天好像不休沐吧,你怎么没上班?”
冯兰若:“……”
冯兰若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倾泻而出,她哽咽着问:“我,妾身还能去上班吗?”
天子看她哭得狼狈,反倒笑了:“为什么不能啊?”
冯兰若哭着说:“妾身的母家,犯下了这么大的过失啊!”
天子仍旧在笑,冲她挑了下眉,伸手过去。
冯兰若迟疑着伸出手,继而便觉天子手臂发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了。
“当日朕第一次见你,也曾经向你伸手,你回应朕了,不是吗?今日救下你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初的你。”
天子道:“还记得朕当时问了你一句什么话吗?”
冯兰若眼睛红红的,回想了一会儿,抽泣着道:“陛下问妾身,想不想做皇后。”
天子“唔”了一声,然后说:“现在看起来,皇后你是做不成了,不过朕不愿失信于你。换个条件,保四房一支平安无事,如何?”
冯兰若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居然忘了谢恩。
天子还在笑:“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的!”冯兰若欣喜若狂,赶忙道:“陛下,妾身是高兴坏了,妾身……”
她哽咽着辩解,再流出来的眼泪却是因释然与喜悦而发,正准备再对天子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冷不防哭出来老大的一个鼻涕泡,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天子哈哈大笑。
冯兰若捂住脸,悲喜交加,其间又掺杂了羞赧的少女心事,不由得大哭出声。
……
冯氏之乱被平定之后,焚膏继晷忙于工作的后妃们,也齐齐迎来了一次大晋升。
吴婕妤晋昭仪,薛美人晋昭容,丁婕妤晋昭媛,毛美人晋修仪,除冯兰若之外,其余等人也各有晋封。
冯兰若没有晋封,倒不出乎后妃们的预料,甚至于她没有降位,仍旧是当前后妃们的领头羊,这件事本身就很叫人觉得惊奇了。
吴婕妤晋九嫔之首的昭仪,这很正常,毕竟人家确实出了力。
薛美人越过丁婕妤,直接从正四品飙升到正二品,晋位昭容,倒是叫人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然后悄悄在心里边感慨,技术工到哪儿都吃香啊!
丁婕妤晋位昭媛算是正常,而毛美人晋修仪……
这妥妥是卷王的胜利啊!
不然她既没家世又没美貌,凭什么从最末尾的美人一举连升数位啊!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圣旨的字缝里看出字来,整篇都写着六个字:打工人,给我卷!》
薛美人捧着那份晋升自己为昭容的圣旨看了半晌,再看着镜子里面容稍显憔悴的自己,只觉心力交瘁。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天子显然是从后妃们的办事效率中发现了几分乐趣,皇太后倒了,宫内的账目理完,甚至于开始叫她们查户部的账了。
别人可以躲,又或者可以做点稍稍轻松一些的活儿,只有薛昭容躲不掉。
你不是数学天才吗,不薅你的羊毛薅谁的?
薛昭容:我真是栓Q!
她同吴昭仪——从前的吴婕妤私交甚好,难免背地里嘀咕两句。
吴昭仪却不附和她,而是正色道:“你这呆子,难道看不出陛下的心意吗?”
她谆谆善诱:“天下才华横溢之人数不胜数,孰人不想货与帝王家?难道凭着我大秦疆域之广,便找不出更胜过我等,又愿意为陛下效命的外臣吗?如今你我年方二八,便为正二品,你可知道普天下有多少男子恨不能以身代之?”
薛昭容为之语滞:“这,确实是……”
吴昭仪遂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陛下并非无人可用,只是爱怜女儿,想给你我、乃至于天下女子一个晋身的途径罢了。薛妹妹,你可知道,此事一旦办成,这会是多么了不起的创举?”
薛昭容微微一怔,神色旋即向往起来。
“你我得以侍奉圣明天子,是承天之幸,”吴昭仪正色道:“我也是娘生爹养的身子,案牍劳形,如何会不觉得累?只是我觉得值得。我不稀罕昭仪的位分,不稀罕陛下的赏赐,但是我很珍惜陛下的看重与差使。”
她五官婉约,有林下风韵,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坚定从容的气度:“我们当下如此,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给天下女儿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出路,叫天下女儿知道,我们并不是只能困束于闺阁之中绣花抚琴,我们也可以建功立业,不逊色于须眉。”
薛昭容甚为触动,自惭形秽:“吴姐姐,我……”
吴昭仪笑着摇摇头,手指抵住她嘴唇,止住了她愧疚的话:“薛妹妹,勉之。”
薛昭容释然一笑,用力的点点头。
……
当今天子用人,恨不能用鞭子在后边抽,有一分力,发挥出十分才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天子十分大方,俸禄不间断的加,位分也阔气的升。
待到先帝孝期结束之后,冯兰若进贵妃,薛昭容进淑妃,吴昭仪进德妃,毛修仪进贤妃,四妃齐全,就差一个皇后了。
朝臣倒不是没有提过,只是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决,此内廷之事,与外臣何干?
四妃已经齐全,不考虑立后之事。
倘若在位的是先帝,朝臣或许还会嘴两句,只是当今天子……
跪下来好好舔!
他不找你麻烦就很好了,你还敢找他麻烦?!
薛美人入宫的时候,再如何异想天开,也没想过自己能够做到正一品四妃,直到接了晋封淑妃的圣旨,脚下仍旧轻飘飘的,仿佛是踩在云里。
怎么可能啊。
她前边还有昔日的吴婕妤呢,怎么就选了她?
虽然她能力是强了点,活儿干的是多了点,班加得也多了点……
嗯?!
突然理直气壮.jpg
淑妃为正一品,视同相国,薛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一品官啊,更别说这个淑妃含金量极高——当今没有立皇后呢!
虽然上边还有个贵妃压着,但大家都是正一品,也只是差一线罢了。
接到喜讯之后,薛家在家门口撒了一百箩筐的喜钱,城门口施粥一年,家里边上至管事、下至商队里的活计,全都发了半年的例钱。
没办法,我们就是有钱呢!
薛夫人再没想过自己女儿能这么争气的,一整日下来,喜的嘴都歪了。
待到到了后妃传召母家女眷入宫的时候,依从女官教导,入内向淑妃请安之后,母女二人拉着手一处叙话。
“好,真是好!起初你被选进宫,我心里边总吊着一口气不敢松,见你过得好,总算是能放心了!”
见左右无人,又低声问女儿:“如今出了孝期,陛下可临幸后妃了吗?”
薛淑妃手顿了一下,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嗯。”
薛夫人又低声问:“陛下待你好吗?”
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是说了句糊涂话:“这还用说吗,不然怎么会叫你做淑妃?”
薛淑妃:emmm。
阿娘,你女儿这个淑妃之位,一星点的水分都没有,全是干货!
这可不是恭谨侍上得来的,浸透了加班的血泪啊!
她恹恹的靠在软枕,叹口气:“陛下待我们倒好,就是累。”
薛夫人没经历过内卷,不能理解女儿的痛苦,听女儿喊累,就给理解岔劈了,压低声音,顺着这条破路开起了车:“你太年轻,还不懂,对男人,你不能太拘束,得放开点……”
薛淑妃差点从塌上栽下去:“阿娘你说什么呢!”
她头大如斗,索性跟母亲掰扯开了说:“陛下叫我做淑妃,又不是相中我这个人了,他就是觉得我有些数算的才干,拿我当朝臣使呢。”
越说就越觉得伤心起来——陛下他根本不想跟我睡觉,只想叫我跟他一起加班!
薛夫人明白过来了:“我说呢。”
又提点女儿:“你做多少事,陛下都看在眼里,这不比用容色争宠好多了吗?你多勤勉些,陛下知道你愿意为他尽心,才会宠爱你啊。”
薛淑妃若有所思。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在当今的后宫里混,相貌还真不是最要紧的。
譬如毛贤妃,容色只能说是秀美,但是侍寝的日子却稳稳能排到前三,听说她下值回宫之后仍旧手不释卷,西阁的藏书都看了一整间屋子的了……
我要不要再努力一点——嗯?!
不对呀!
薛淑妃猝然反应过来:“难道我白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晚上继续累死累活吗?”
薛夫人:“……”
薛夫人:啊这。
薛淑妃双眼放空:“阿娘……”
薛夫人:“嗯?”
薛淑妃双眼放空:“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薛夫人:“……”
……
薛夫人在女儿处停留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宫门落钥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嬴政往薛淑妃处用晚膳,还多问了句:“你母亲走了吗?”
薛淑妃刚送走母亲,眼睛还有些红,笑着应声:“是,还要多谢陛下开恩,叫我们母女团聚。”
嬴政淡淡一笑。
对于有能力的人,他总是不吝于嘉赏的。
嗯?
等等!
他忽然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朕仿佛记得你从前说过,你母亲是粮商之女?”
薛淑妃:“……”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天子若有所思:“话说起来,你数算的能力,是不是从你母亲处得来的啊?”
薛淑妃:“……”
薛淑妃:“…………”
阿娘,我真是对不起你啊!
第39章
庄宗皇帝在人间咽气, 魂魄依依不舍的在太极宫盘旋几圈儿后,终于跟随前去接引的几位阴差去往地府,阎君面前申述功过之后, 又被人领着到了先祖们聚居的府邸中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格外魁梧的中年男子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