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如此, 裴仁昉头顶上明晃晃的那四个字……
话说她旁边这人到底是不是我姐夫啊!
姜丽娘心乱如麻,不成想对方却主动表明身份了:“你叫丽娘,是吗?元娘有没有同你提过我?”
噢, 是姐夫!
姜丽娘放下心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对方头顶。
然后姜丽娘就呆住了。
就三个字。
朱元璋。
啊这。
什么情况?
……名词作形容词用吗?
对面朱元璋还在温和同她说话:“元娘一直跟我说,自己妹妹打小就比旁人聪明,那时候我还半信半疑, 再听说了水泥的事和你最近的计划, 才觉得名不虚传。”
“你缺钱也好,缺人手也好, 都只管开口,天下还有比姐夫我更大手笔的股东吗?噢——是叫股东吧?”
姜丽娘:“……”
姜丽娘眨了眨眼, 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一次。
还是那三个字。
朱元璋。
天啊,朱元璋!
这可是摸鱼选手的天敌啊!
在他的统治之下,贪污要被扒皮,惫懒要被杀头,国子监学生不想读书要掉脑袋,辞官是藐视皇帝,一年他妈的只放三天假!
夭寿了,还我温文尔雅的未来姐夫啊!
她被这巨大的冲击镇住,惊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边朱元璋也开始怀疑了,悄悄问几个老伙计:“是我的错觉吗?我真觉得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皇帝们:emmm。
刘彻慢吞吞的说了句:“怎么不是呢。”
朱元璋就觉得初次见面的小姨子脸色有点红:“是房间里太热了吗?”
说着,他亲自起身去开窗户。
齐云楼乃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包间自然格外的宽敞。
裴仁昉听出天子同姜丽娘的姐姐元娘有些情谊,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忍心对方堕入无薪工作的地狱。
眼瞅着天子离得远了,侍从们又守在门外,她终于抓住时机,小声提点姜丽娘:“快跑,他让人干活还不给钱!”
姜丽娘:“……”
啊,让人打工还不乐意给钱的抠门老板——这不就对上了吗。
再看着裴仁昉此时满脸担忧的神色,姜丽娘只觉得更苦涩了。
姐妹,你不懂。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也就是这个识人的金手指在我这儿,要是给了他,那大概满大街都是行走的真皮挂件了!
她露出了一点微笑,示意裴仁昉她知道了。
俩人刚打完这场眉眼官司,朱元璋就回来了。
他接着那个茬儿,继续道:“我之前说的,你觉得怎么样?我也参一股你的买卖……拒绝也没事,姐夫这个人啊,向来宅心仁厚,不会跟小姑娘置气的。”
姜丽娘:“……”
重新定义“宅心仁厚”。
然后果断道:“您是我的姐夫,也要叫我一声妹妹,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是一家人,谈钱多伤感情啊?我的东西就是姐夫的东西,姐夫的东西——那还是姐夫的东西!”
裴仁昉有些惊奇的看着她。
朱元璋却被她给逗笑了:“不至于不至于,我难道还会从自家人手里边抢东西不成?叫你姐姐知道,该生气了。”
他没有急着落座,手扶在椅背上,痛快的道:“你有本事,姐夫我呢,有人手权势,要是想做点实事出来,这两者缺一不可。可要是什么东西都是我的,叫你做无用功,那你还能有精神去搞这些个新鲜玩意儿吗?这岂不是杀鸡取卵?划不来!”
姜丽娘听到此处,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也就松了,只是再瞄着未来姐夫头顶那三个字,怎么看怎么觉得两腿打颤。
妈耶,这可是朱元璋啊!
又忍不住开始想——他是朱元璋,那姐姐这个官配不就是马皇后?
哎?
还真是有一点贴合呢!
不管怎么说,抱紧姐姐的大腿,当条富贵咸鱼总没问题吧?!
又想了想,还是把“咸鱼”两个字划掉了_(:з」∠)_
姜丽娘略略出神的功夫,外边却有人来禀:“姜家公子过来了。”
朱元璋道了声:“请。”
姜宁显然是从官署赶来的,身上尤且穿着官服,进门之后见内室三个人有两个都认识,也是显而易见的松一口气,继而又拱手同朱元璋行平辈礼。
他是被石家的人叫过来的,来此之前石筠有所暗示,只是他没怎么听懂,只知道是老师和师母为堂妹选了夫婿,元娘也已经点头,现下叫他这个舅兄去见一见人。
姜宁的想法很简单——老师跟师母都是好人,怎么会随随便便选个差的夫婿给自己妹妹?
而元娘虽然温厚,却不愚蠢,倘若对方不甚合她眼缘,她又岂会点头呢。
由是先天就对未来妹夫存了几分好感,再见面之后,看人相貌堂堂,谈吐得宜,姜宁心头仅有的那几分疑虑便也消失无踪了。
朱元璋对这位舅兄也很满意。
活了几世,见多了利欲熏心之人,便更觉得赤诚之人珍贵——话又说回来了,若非是赤诚良善的人家,老妻的日子只怕就难过了!
如是宾主尽欢,觥筹交错,几人高高兴兴的结束了这场行宴,临别之前,姜宁还热情的邀请未来妹夫往府上去做客。
朱元璋笑着答应了。
他们在齐云楼门口分别,姜宁往少府去当值,裴仁昉则亲自送姜丽娘回去,因着湖州在侧,一路上什么都没说,直到到了石家,左右无人,才低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当今跟元姑娘……”
姜丽娘也很懵:“我也不知道啊。从前只听姐姐提过两句,谁曾想他竟会是……”
她没再说下去,倒是想起了另一茬儿来:“倒是你,怎么连连暗示我别答应他?”
裴仁昉叹一口气,将自己为巴陵王设套儿,却发现关注巴陵王府的除了她之外还另有其人的事情讲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于我而言,能有这个结果,也很可以安慰了。而当今行事虽圣明,却也过于小气了些……”
姜丽娘心说来了来了,这不是标准的朱扒皮吗?!
裴仁昉不曾注意到她这转瞬的走神,继续道:“我也就罢了,这么大的把柄在当今手里攥着,不得不听命为之,你不一样啊——你是石公的弟子,姐姐又得天子看重,拒绝了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说到此处,她又轻轻出一口气:“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你也答应完了,再说这些,就纯粹是马后炮了。我刚才看你在席间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姜丽娘心说姐妹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敢拒绝他啊!
假若我这姐夫真有个朱元璋一样的性情,张口把他拒了,就别指望这会儿思考接下来该吃什么了,先想想骨灰往哪儿飘吧!
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朱元璋”这三个字:“我去厨房瞧瞧吧,你饿不饿?”
裴仁昉摇头:“我这就要往廷尉去当值了。”
往外走了两步,她又倒回去,宽慰姜丽娘说:“不过,你也不必因我所说的话而对当今心生畏惧,我诚然不喜劳碌,却也敬重他的心胸。”
裴仁昉道:“不是哪一位天子,都能容得下我这种离经叛道之人的,换言之,我尚且能够被容下,怎么可能容不下你?更别说还有你姐姐的情分在了。他愿意入股,其实是好事。”
姜丽娘若有所思。
裴仁昉走了,她则往厨房去请厨娘烤了张饼,掰着往嘴里送,心里思索着裴仁昉临行前说的话。
她先前其实有点被明晃晃的“朱元璋”三个字吓破了胆,现在将那股畏惧摒弃掉细想,当今天子愿意参股,的确是好事。
尤其,他是一个能够包容裴仁昉以女子之身为官的天子。
这一点,对于封建时期的皇帝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而她想做的那些事情,想要实现的那些计划,都是以发展生产力、让天下百姓生活的更富足为目的的,虽然出发点并不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但其直接导向,却与这位皇帝姐夫殊途同归。
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冲突。
姜丽娘想到了这一节,此前有些沉重的心绪便又轻松起来,三两口将手里的饼炫完,就要出门去找元娘说话。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了几分怪异。
可是是什么呢?
又死活想不起来。
元娘此时正在一豆九吃盘账,见妹妹来了,又惊又喜:“怎么有空过来?”
姜丽娘笑眯眯的过去,趴在柜台上,揶揄的看着她,嘿嘿嘿笑道:“猜猜看我今天见到了谁?”
元娘到底聪慧,再看她此时神情,便猜到了几分:“你见到他了?”
姜丽娘笑着加了一句:“不只是我,哥哥也在。他还说要合伙跟我做买卖呢!”
元娘将账本收起来,交待伙计几句,拉着她进了一侧的里间,笑吟吟道:“是吗?那很好啊。”
也是在这时候,姜丽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那点不对劲儿是由何而生的了。
她反手抓住元娘的手臂,声色急促,叫了声:“姐姐!”
元娘一惊,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了?”
姜丽娘小声问她:“你有没有跟姐夫说过,姜氏石其实是我搞出来的?”
元娘微微一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将声音压低,却也如她一般小声回答:“这是我们自家的秘密,我怎么会告诉他呢?”
姜丽娘顿觉浑身发冷,背脊生汗。
先前在齐云楼,皇帝姐夫是怎么跟她说的?
“元娘一直跟我说,自己妹妹打小就比旁人聪明,那时候我还半信半疑,再听说了水泥的事和你最近的计划,才觉得名不虚传……”
这句话其实是要分成两半听的。
前半段是堂姐有跟他提过自己,说自己比旁人聪明。
后半段是皇帝姐夫“他”自己听说了水泥和自己近来的计划,觉得自己的确如同堂姐所说的那样聪明,而不是从堂姐那里听闻到这些事!
只是当时她被堂姐夫头顶的三个字搞得心神恍惚,竟然没有发觉其中的漏洞!
堂姐没跟他说过水泥是自己搞出来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自己近来的计划,他又是从何得知?
姜丽娘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裴仁昉的经历。
巴陵王疑心她是女儿身,故而使人前去查探裴家旧事,她借机布下疑兵之法,混淆视听,在蒙混住巴陵王的同时,却也发现原来天子早就知道了裴家隐瞒多年的秘密……
裴家四世三公,裴太傅又是几朝老臣,行事何等老辣,可即便如此,都泄露了风声,而她,一个卖豆腐脑出身的农家女,寄托在老师府上的小弟子,难道便自信可以将秘密隐瞒的天衣无缝吗?!
堂姐夫他……又窥得了多少自己的秘密?
她的那些创造,那些言论,还有她来自异界这个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