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娘原本是想收下的,却被元娘给劝住了。
“当日他夺了咱们家的方子,是他的错,之后再去家里致歉,又捆了犯错的管事过去,咱们不欲与他结成生死大仇,便暂且受了,但这个店面跟之前他送去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她说:“这家豆腐店是个死的东西,人眼能看见,又挪动不了,不花一文钱收下了,以后姓刘的去官府状告咱们强夺他的东西,你该如何?有理的事情,也变成没理了。”
姜丽娘看着堂姐头顶明晃晃的“皇后命”三个字,心说还能如何?
刘财主要是真敢这么干——学术上一般管这种行为叫做活够了。
但是也不得不说,堂姐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其来日亡羊补牢,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干会惹出危险来的事儿!
到最后姜家也没要那豆腐店,而是出钱在临街的好地段盘了家新的——刘财主见状也没敢生事,老老实实的把豆腐店关了,还卖了个人情,在门口留了牌子,说以后想吃豆腐,就去某某街哪家店里买。
沾了他的光,姜家的豆腐铺子生意倒是兴旺。
豆腐这东西,原本就是姜家两个小娘子一起研究出来的,姜丽娘出了方子,但从最开始的实验到最终成品的出现,元娘也是真真切切出了大力的。
尤其她又心灵手巧,甚至自己钻研出来了另外几种豆腐的相关吃法。
姜丽娘也算是看明白了——术业有专攻。
她是研发岗的,只管出技术。
姜宁呢,是制造岗的,负责跑腿干活儿。
而元娘心细,行事又周到谨慎,是业务岗,当老板娘,管账管人手调遣正合适。
这么一分工,就把姜家小作坊的框架给架起来了。
元娘也知道自己头脑的灵活上不如妹妹,便只在自己的强项上下功夫,叫叔母费氏来做副手帮忙,又找了几个伙计跑腿儿,姜家的一豆九吃店,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开起来了。
开业的时候师兄们都派了人来捧场,虽然没有广而宣之,但也不乏有人知道这家店是石公的弟子开的,看元娘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言语之间难免也会试探一二。
善意也好,恶意也罢,元娘全都不动声色的应付了过去。
她原本就是一个在柳市卖豆腐脑的农家女,难道如今拜了名士为师,就要迫不及待的斩断过去,装成名门闺秀吗?
那才真是惹人笑话。
她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谁能说怪话?
如果真有人说,只能说明这个人不可交。
姜丽娘最开始也是犹豫过的——未来的皇后曾经在豆腐店做老板娘,说出去多不好听呀?
说不定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说大昌朝的某位皇后是卖豆腐的。
只是再一想,也就释然了。
如果皇帝不觉得丢脸,能够接受妻子这段过往,她们干嘛自己看不起自己啊!
女孩能出去做生意,皇后在闺中开店做老板娘,不在乎抛头露面,恰恰说明社会风气开放,这是好事啊!
如果皇帝觉得丢脸——那他肯定也觉得妻子出身农家丢脸,堂姐嫁给他也要被轻看,还不如一开始就黄了呢!
不过姜丽娘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夫即位之初,就叫老师前去照看他们,料想也是不在意姜家人的出身的。
否则干嘛要保护他们呢!
而堂姐头顶上明晃晃的那句“皇后命”,更加彰示了未来姐夫对于堂姐的心意。
姜丽娘看过史书,知道权臣多半要送女入宫的,若是未来姐夫急慌慌的接了堂姐进宫——窦家拔一根寒毛,都比姜家腰粗,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见堂姐,也不册封堂姐,不是疏远,反倒是一种保护。
这些事情姜丽娘也只是在自己心里想,元娘不说,她也不问。
头顶上的命运也未必就十分精准——她当年不也是亲眼见证着元娘头顶上的字从“富贵命”,变成“皇后命”的吗?
尘埃落定之前,她便将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正是上午时候,店里边的生意并不是很忙,几个伙计或者擦桌子,或者洒水扫地,各有所忙。
元娘盘完了这几天的帐,手搁在算盘上,人却不由得出了神。
当今天子登基,已经有段时日了……
而他,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当日分别之时,他让自己等他,这句话自己倒是记得,可他呢?
也还记得吗?
大臣们会希望他娶一个名门小姐吧?
就像沈师兄的妹妹一样,秀美端庄,又有书卷气,手指细嫩如青葱,不像她,相貌平平,手上还有经年未好的冻疮……
元娘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只是见识不如姜丽娘,但是人并不蠢,被石筠收为弟子之后,起初还有些不明白,在石家住了一段时间,被何夫人悉心教导之后,也就有所意会了。
等到韩师嫂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是想给她们姐妹俩说媒,何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吟吟的推了,说要亲自给自己找的时候,她就彻底明白了。
一定是他托了老师,庇护姜家人的。
元娘心头暖热之余,也难免会心生担忧。
你甚至都不能出宫来见我,可见日子也难过呢。
要不是实在危险,怎么会叫人来顾看我?
只是在这担忧之余,也难免会有些无法说出口的酸涩与忐忑。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在柳市上卖豆腐脑的农女,我有什么能给你,亦或者能挽留你的呢?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元娘愁肠百结,不胜忧心。
外边进来了一位客人,她听见伙计问好的声音,忙收回了心神,抬眼一看,不由得怔在原地。
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笑眯眯的看着她。
不知怎么,元娘倏然间鼻子一酸。
就听来人娴熟的点了几样小菜,又叫人给烫一壶酒,最后问:“老板娘,多少钱啊?”
元娘吸了吸鼻子,板着脸说:“一千两银子!”
她感觉到伙计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却也没有理会。
来人咂舌:“怎么这么贵?!”
元娘没好气道:“老板娘亲自做的,就是要贵一点!你不买就出去!”
“买买买!”来人东凑西凑,最后还从随从那儿拿了几张银票,讨好的递了过来:“你数一数,看对不对?”
元娘轻哼一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我一看就知道这位官人慷慨大方……”
她伸手去拿那一摞银票,抽了一下,没抽动。
元娘气笑了,举起算盘作势要打他:“要死了,你倒是松手啊!”
第60章
姜丽娘在书房把这个时代能够进行的发明创造, 以表格的形式都列了出来。
而这东西又分轻重缓急,哪些生意能做,哪些生意要等堂姐做了皇后之后才能做, 哪些生意要借着老师的名目去做,哪些生意只能等以后取得堂姐夫信重之后才能做,都得一条条的分析清楚。
她还拉了不少人入伙。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身处在这样一个等级分明的时代里,多拉几个可靠的盟友,总归是利大于弊。
姜家兄妹三人便不必说了, 当然都是要占股的,姜宁那一份不仅仅是顶了他自己的,也有爹娘二人的,而堂姐那一份, 也不仅仅是给堂姐的, 背后还有堂姐夫的影子……
姜家人能有今日,总是托了老师的福, 石家必然是有一份的,老师有,师兄们怎么能没有?
还有裴仁昉……
她既给, 石筠便坦然的受了,叫何夫人取了银子给她,算是用钱入股, 又指点她说:“你该去拜访一个人。”
姜丽娘疑惑道:“谁?”
石筠告诉她答案:“梁夫人。”
姜丽娘起先不解, 细细思量之后,眉宇间不禁显露出几分豁然。
是啊, 梁夫人。
她有声望,有贤名, 有钱,而且还有个高居长秋宫的太后女儿!
就姜丽娘的本心而言,即便是不能将梁夫人拉入伙儿,能过府去拜会一次,见一见这位闻名天下的奇女子,却也是好的。
她眼巴巴的看着石筠。
怎么可能直愣愣的到人家门上去拜访呢。
何夫人在旁,不禁笑道:“哎哟,瞧这可怜劲儿,别看他了,我递个帖子过门,带你去便是了。”
姜丽娘喜笑颜开:“谢谢师母,师母最好啦!”
……
这个时代的政治背景跟汉朝有些相识,但具体到日常生活这方面,就有了许多不同。
譬如说,这里已经出现了白纸跟印刷术。
又因为西域国家的分布跟姜丽娘原本所知道的历史分布有所不同,连带着传入中原的蔬菜、水果和粮食作物也变得混乱起来。
姜丽娘先把石筠家中的藏书看完一遍,又分别同几位术业有专攻的师兄们有所深谈,切实的了解了时代背景之后,她决定先从最容易下手,又不会招惹忌讳的东西开始下手。
玻璃,糖,镜子,蒸馏酒……
石筠划分给姜丽娘的那片空地,直接被改装成了姜丽娘的工作间,姜宁帮她从少府找了几个工匠,开始循着既定的方向展开研究。
裴仁昉过去的时候,姜丽娘用布条将头发裹得严严实实,挽着袖子在跟工人们一起烧窑。
她长得并不算十分漂亮,只能说是有几分秀气,刚从闷热的窑里出来,双颊通红,额头有汗,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鲜活。
裴仁昉取出手帕,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姜丽娘已经先一步用袖子抹了把脸,抹完才记起来何夫人教过,这是十分失礼的行径,便又讪讪的将手放下了。
裴仁昉不由得失笑起来。
姜丽娘面前所见之人是清风明月,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有些郁闷:“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啊?”
裴仁昉摇头:“怎么会?”
她说:“这样就很好。”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围墙旁的长凳处去,裴仁昉取了出门前准备好的银票递给她:“拿着吧,算是我入的股。”
姜丽娘不曾多想,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摞百两的银票,仔细数了数,竟有五千两之多!
可别觉得少,寻常官宦人家给嫡长子筹办一场婚事,五千两也足够了!
姜丽娘被吓了一跳:“不行,这也太多了点!你难道是把手头上的现钱都给我了吗?!”
裴仁昉道:“你不是说要做一番轰轰烈烈、改变天下的事业吗?”
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视了几瞬,姜丽娘又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拿钱给我,家里人知道吗?”
裴仁昉更不解了:“才五千两而已,为什么要叫他们知道?”
姜丽娘:“???”
姜丽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要不是因为有钱,多年前裴仁昉的父亲怎么会遭逢飞来横祸?
姜丽娘想明白这一节,只是心头的震撼仍旧难以言喻,不由得小声问她:“你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啊?”
裴仁昉闲闲的坐在长凳上,说:“很简单啊,四世三公,你们家也会有钱的。”
姜丽娘:“……”
栓Q!
真是令我茅塞顿开!
谢谢你这么大方的把发财教程告诉我!
裴仁昉觑着她脸上的郁闷神色,忍不住又笑起来:“祖上留下的余荫多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人丁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