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相吾

作者:相吾  录入:05-07

  荀引鹤轻轻叹息道:“没关系, 至少你是答应了我的求娶。”
  这句话江寄月却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的,她会答应荀引鹤的求娶,多多少少是被现实裹挟,里面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连江寄月都迷茫,何况人精一样的荀引鹤,他不会看不出,却不在意。
  有谁会不在意自己付出真心后却没换回来等价的真心?江寄月说不上来,所以才会觉得荀引鹤那声叹息是那么的沉,那么的重,压在心头,沉了铅块一样的乌云。
  荀引鹤道:“脱了鞋袜上床来陪我躺会儿,我想抱抱你,我昨夜在桐丹院里竟连入睡都做不到。”
  江寄月觉得对荀引鹤有愧,此时自然百依百顺,脱了鞋袜,考虑到荀引鹤还有伤,就想在床边蹭个沿就好,荀引鹤却一定要她靠过来,还道:“我肩背有伤,连带手臂也不好使力,还望卿卿多体谅为夫。”
  江寄月没了办法,实在怕他扯到伤口,只能往里面去了些。
  荀引鹤靠近她,轻轻地嗅了嗅,笑了:“是熟悉的桂花香。”
  江寄月低头闻了闻,也笑:“是桂花头油的香味,两文钱就能买来一盒,满大街都是,你若
  是想了,可以叫人买去。”
  荀引鹤道:“那可不一样。”
  江寄月静了静,道:“和我说说昨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吧。”
  荀引鹤淡道:“没什么好说的,陛下愿意体恤我,父亲却觉得我忤逆了他,但因为陛下已经答应为我赐婚,也没法子,只能打我一顿出口气,以维护他父亲的尊严。”
  他三言两语说完了,似乎是真没觉得好讲的,可是江寄月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糟糕,不然下手也不会这样重。
  但再问,荀引鹤也不肯再说了,只道:“都是不开心的事,我经历过了便罢了,你没必要听了添堵。”
  江寄月听了更是心疼他,道:“其实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的,真的。”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事作罢便也就作罢了,她不会觉得有多可惜,她向来是看得很开的。
  主要是江寄月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有朝一日,荀引鹤会后悔的,她嫁过人,知道婚姻不是风花雪月,也不是两个人抱在一起说‘我心悦你’就真的可以天长地老的事,终有一日,生活的琐碎会打破所有的美好幻境,雪花也会成为皮屑,最后让人憎厌不已。
  所以荀引鹤付出的越多,她越害怕那种憎厌会被反噬得更为剧烈。
  荀引鹤沉默了会儿,他的睫毛晒下阴影,江寄月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荀引鹤其实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得像是女孩,只是他平日在外摆得太过严肃,常常让人会忽略他的美。
  荀引鹤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答应与我成亲,我都觉得很意外,其实应当是我感谢你还愿意为我走进婚姻,所以我想要尽可能做得好些,我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伤害了。”
  江寄月心里动了动,那瞬间,难以言喻的感受都翻涌上来,让她的眼眶有些发涩,她却还勉力笑着:“哪有那么夸张。二嫁的女子多的很,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在娘家吃闲饭吧,会被说
  的,何况我还没有娘家呢。”
  女子嫁人,和男子科考经商一般,其实都是一种营生。因为家业是要被男子继承的,父母还在尚可,等父母去了,女子就真的成了浮萍,没了家,所以为了下半辈子有去处,女子甭管几嫁,都得拼命把自己嫁出去。
  没有人会去想她在上一段婚姻经历了什么,受了什么磨难,是否还愿意再成亲。甚至于女子本人也不会考虑这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唯有荀引鹤把江寄月的不安望在了眼里,即使在他说出来之前,江寄月一直以为她把自己的犹豫退缩藏得很好。
  荀引鹤没有说太多,因为江寄月从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大约这是她还不想与他敞开的心扉,因此荀引鹤掠过不谈,只道:“我想让你幸福。”
  江寄月先前的那些不安就这样被这句话奇迹般的抚平了,她怔怔地看着荀引鹤。
  荀引鹤摸了摸她的ᴶˢᴳ脸颊,心道,乖女孩,不要那么好骗啊。
  即使江寄月从未开口说过那些也无妨,荀引鹤能感受得到,江寄月是只受过霜寒的兔子,哪里有暖源便会不自觉地靠过去,然后再也舍不得离开。
  所以即使最开始荀引鹤带给她那么大的伤害,她最后也会犹犹豫豫地留下来。
  但其实,香积山认识的江寄月不该是这样的,她并不需要贪恋温暖,因为她才是给予温暖的暖阳。
  荀引鹤无法想象她究竟是遭受了多少的冷落,指责与流言蜚语才变成这般,所以最后在与荀老太爷谈判的时候,他不忍心了,他退缩了,他不想用能毁掉他的流言去博他们的姻缘,因为那也会伤害她。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让江寄月嫁进荀家来,又有些不安。
  她太干净又太透明了,荀引鹤害怕她对付不了那些各怀心思的人精。
  荀引鹤想了想道:“我的母亲,你未来的婆母,你刚才见了。”
  江寄月点了点头,又道:“我这样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于理来说是不好,但她不会说什么。”荀引鹤道,“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
  他依然说得轻描淡写,没有谈他受了伤后还要和荀老太太说了半宿江寄月的事,说的他后来发起热来,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荀老太太改变对江寄月的印象。
  不求荀老太太能那么快喜欢上江寄月,只求不要对她有恶感。
  也不说今晚让江寄月来,也是故意让荀老太太看看她,江寄月有多干净,荀老太太见了就知道了。
  也不说他其实已经很少与荀老太太说话了,何况是昨夜那种近似撒娇的谈心,而那些不过是为了让一个母亲的心柔软些,只有多可怜他这个儿子,才会更善待他喜欢的人。
  江寄月想到荀老太太和蔼的样子,点了点头。
  荀引鹤犹豫了下道:“荀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和睦,你知道为何这桐丹院里没有府里的小厮与奴婢,都是侍卫吗?”
  江寄月道:“因为你用不惯奴婢与小厮吗?”
  “只是寻常伺候起居,哪有用不用得惯的。”荀引鹤道,“因为父亲会往各个院子里放眼线,他掌控欲很强,不希望这个府里有什么东西会脱离他的掌控,如果有,即使是一草一木,他也会把它割掉。”
  江寄月睁大了眼,像是在听什么故事。
  荀引鹤苦笑了下,道:“桐丹院的膳食都是小厨房里做的,我也从不请大夫,你以后若是身子不适,侍枪与侍弩都懂医术,可以让他们看,大夫与御医都不要用。”
  他犹豫了下:“我的兄长的腿被父亲打折后,原本还是可以医的,只是父亲不想让他好,于是大夫的药方出了问题,兄长的腿错过了治疗时机,便彻底废了,外头只说是庸医所害,府里也都知道,只是互相欺骗着,都当不知道。”
  江寄月讶异不止:“这究竟是为何,到底是亲生骨肉,何至于如此对待?”
  荀引鹤道:“因为兄长伤得重,即使能医好,也是个跛子了,兄长记恨在心,想要报复,一次在自己屋里与大嫂争吵时说漏了嘴,立刻被下人告于父亲,父亲便索性彻底废了他。”
  江寄月听得胆寒。
  荀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才会如此父不父,儿不儿。
  荀引鹤道:“如今是我掌家,父亲从前对我也戒备,不愿放权,但这些年已经被我剥了,他已是无力,只是告诉你一声,为着你日后在府中行走时设些防。”
  江寄月没说话。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明知荀家是怎样的人家,还要你嫁进来受苦?”
  江寄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过了会儿,才道:“你从前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吗?”
  荀引鹤道:“睡不好,怎么?”
  “难怪你总喜欢去我那儿,还给自己弄了个别院。”江寄月靠了过去,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我嫁进来后,你至少能睡个好觉了,是不是?”
 
 
第60章 
  荀引鹤哑然失笑, 手伸下去,按住她的手, 让江寄月的手能更紧地搂住自己的腰。
  他的体温滚烫, 还带着他固有的茶香与书卷香,柔柔地包围着她,沉淀出不一样的香味来。
  荀引鹤道:“其实是习惯了的。”
  他的声音低醇, 说话时像是开了坛陈酿:“兄长出事时,母亲哭了一夜,可还能怎么办, 还是要习惯的。”
  所以后来他也习惯了点着孤灯度过漫漫长夜, 那些难以开解的悲伤,戒备, 仇恨,孤独, 也慢慢地随着黑沉的夜色消散,只是荀引鹤清楚地知道, 它们并没有消失, 而是与他融合, 成为了面目狰狞的自己。
  江寄月摇了摇头, 她的脸颊蹭着锦被, 头发蹭乱了, 有桂花香味被蹭散了出来, 让荀引鹤错以为一株桂花树在他面前颤颤地开出花来。
  江寄月道:“不好的事情, 我们不要习惯它。”
  荀引鹤低笑,声音里有了少有的愉悦, 他道:“好, 我们不习惯它。”
  门被叩了叩, 是侍枪熬好了药端来,江寄月忙起身下床理了理起了褶子的衣裳,开门去,侍枪没有见过江寄月,却很淡然,直接把药交给她。
  江寄月端完药走回去,荀引鹤是伤在肩背,只能趴卧着,吃药并不方便,江寄月便一勺勺地喂给他。
  他们从前不是没有比现在更亲昵的时候,但都不如现在这般温馨,荀引鹤收敛了他的锋芒,乖顺地喝着江寄月喂过去的药,有时候被苦到了,睫毛会微微发颤,但不抗拒,像只很乖很乖的猫。
  奇怪了,在江寄月眼里,荀引鹤竟然也会有收起了爪牙,成为了如此无害又可爱的生物的一天,她自己对此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喂完了药,江寄月放了药碗问他:“可有糖渍梅子,让你换换味。”
  荀引鹤认真思考了会儿,道:“有的,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江寄月不明所以走过去,见荀引鹤要握她的手便也递了,却不想荀引鹤手上带力轻轻一拉,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跌去,勉强靠另只手撑着才没压住荀引鹤。
  她正要说他两句,荀引鹤的手却握住她的后脑勺压了下来,香苦的中药味盈满嘴,江寄月想说他实在太乱来,荀引鹤却抵得更深,到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道:“甜的。”
  江寄月的脸红了,嘟囔道:“老不正经的。”
  荀引鹤闷笑。
  江寄月推了推他:“你趴好,我看看呢,有没有扯到伤口,再发一次高热才有你受的。”
  荀引鹤便听话地趴好,又怕江寄月看了吓到或自责,道:“执行家法的那两个仆从是听令下手,因此别看伤口吓人,但其实只是些皮肉伤,没殃及骨头,略趴两天等肉长起来就好了。”
  江寄月看了后,却还是恹恹的。
  荀引鹤道:“再陪陪我罢,这段时间正是关键的时候,我恐怕不像从前那般自由地能去见你,趁着今夜还有时间,我们都说会儿话。”
  江寄月道:“你挨了这顿打还不够吗?”她以为荀引鹤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再多她也不舍得了,道:“若实在艰难,要不还是算了。”
  荀引鹤严肃起来:“什么算了?你要跟我算了吗?”
  江寄月指指伤口:“真的不值得。”
  荀引鹤道:“卿卿,你是心疼我,所以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江寄月低了眼。
  荀引鹤叹了声,道:“卿卿,你看着我,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我比你还大九岁,仕途也走到这个位置,冲动与我早已没了干系,我愿意这般做,必然是因为我觉得值得。你很好,你值得我这样付出。”
  江寄月的鼻头有些发酸,道:“我和沈知涯是青梅竹马,你是知道的。从前什么海誓山盟的话没有说过,有时候我嘴馋想吃串糖葫芦,却懒得下山,也是他干完活后又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买回来,然后再趁着夜色给我送上来,走的满头是汗,却一点也不在意,眼睛亮亮地把糖葫芦递给我,看着我吃。他来回走了快五十里地,却连口水都没有喝,那时候我觉得嫁给他,我会很幸福,他也这样说,他说娶我会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可是最后他还是后悔了。”
  这样的伤害,不是说能忘就能忘的,江寄月吐出那口血后,吐掉的不仅是爱,还有爱人的能力,她变得多疑又不安,想要靠近暖源,却又害怕自己会被再次抛入黑暗中,被嫌弃,被质疑,被说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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