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又没问你是来做什么的,急着解释做什么?”皇帝听罢,似微有不满,双手背到身后,道,“天家的儿媳,不论做什么事都该抬起头来,你这样望着地面,叫朕如何与你说话?”
公孙遥心下一声咯噔,立马抬头:“是,儿臣不懂规矩,累父皇教训了。”
“你这样子拘谨,倒是与老九不般配。”皇帝见状,哼笑了一声,旋即转身去看自己的儿子。
“老九!”他喊道,“你平日里可是只顾着自己玩,压根不顾自己的王妃呀?”
“父皇冤枉!”方才正挨了训的李怀叙,脑袋还低垂着,听见他这话,忙也抬起头来。
“父皇,儿臣平日里有带着王妃四处玩乐的,只是儿臣与王妃毕竟成亲时日尚浅,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儿臣定将王妃教得活泼开朗,不拘一格!”
“不拘一格是这么用的吗?”
皇帝威严肃穆的脸上本还噙着点笑,听见他这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你今夜就给我好好地跪在这里,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起来!”
“我……”
“还有香案底下那两个包子,满殿的佛香都盖不住你偷吃的香气!给我扔了!我看你今夜还敢吃什么!”
“我…………”
李怀叙眨巴眨巴眼睛,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父皇这么走了出去,半晌不敢再说话。
等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时,他见到,原本还在诧异他们父子之间相处模式的公孙遥,听见皇帝的最后两句话,已经忍不住弯腰趴在了地上,窥探着黄布盖住的香案底下。
好嘛,还真藏着两只素包子!
“李风华!”眼见着皇帝已经离开,公孙遥怒气压不住顶,冲过去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
“原来你早就偷吃过东西了!”她气鼓鼓道。
“那是垫垫肚子,垫垫肚子!”李怀叙着急解释,“我就吃了一个,你就来了,然后我就把它给扔了,真的!”
“那你也是吃过了!”公孙遥当真气极,觉得自己又被他给耍了。
“那你问的是我有无饿肚子,又不是问我有无吃过了,我可不曾骗你!我真的是饿的!”
公孙遥眼里燃着满满的怒意,听见他的话,却又真的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词。
她的确只问他是不是饿了的。
她有些气急败坏,拧着他的耳朵不觉更用力了一些。
“疼疼疼!”李怀叙赶紧道,“你还想不想要你这个夫君了?”
“不要了!”公孙遥终于发泄完了怒火,松开他道,“你没了,我正好做个清闲自在的寡妇,王府那么多银子,全是我一人的。”
“你有没有良心?”李怀叙捂着半边耳朵,又拽着她陪自己坐在了蒲团上。
公孙遥维持着高冷的神情,挺着板正的腰肢,不去看他。
等她觉得,李怀叙应当已经恢复好了,耳朵也已经不疼了的时候,她才适时地开口,问:“父皇适才来找你做什么?”
“来告诫我的呗。”李怀叙满不在意道。
“告诫你什么?”公孙遥好奇。
李怀叙神色总算有些复杂,不复先前那般的单纯:“王妃知道,我今日诱中郎将去端掉的那个赌坊,是谁家的吗?”
公孙遥哪里会知道。
“谁家的?”
“我三皇嫂的……”李怀叙望了眼紧闭的殿门,轻之又轻地与她告诉道。
公孙遥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王妃的?
那个背后是归远侯府,既是萧贵妃的侄女,又是萧贵妃的儿媳妇的宁王妃,萧楚衣的?
那岂不是叫她猜中了?
若真是哪个皇子的赌坊,李怀叙这一举动,无疑就是将人得罪了个彻底。
她忽而惊恐地看着李怀叙,听他还在喋喋不休道:
“我若知道那个赌坊是三皇嫂的,我说什么也不会端了它的,直接去问三皇兄要回银子不就成了?这回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父皇方才还反复来与我问话,问我知不知道那个赌坊更多的东西……”
“你知道吗?”公孙遥的神情已经因为他的镇定自若而做不出更多的情绪。
她心底里有个不确定的想法——
李怀叙这回,不会还觉得,自己不会引火烧身,没有参与到他们兄弟之间的夺嫡斗争吧?
“我若知道,还会带着中郎将去把人老巢端了吗?”
他不需思考的回答,四处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叫公孙遥根本不必多想,就能确信,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你这回得罪了你三皇兄与三皇嫂,又挨了你父皇的责罚,待出宫去,你打算怎么办?”她绝望地问他。
“那自然是得上门赔礼道歉!”李怀叙立即义正言辞。
不过片刻,他又萎靡下去:“但是这回三皇兄与三皇嫂可能也得挨一顿大训,不知他们日子会如何。”
你最好是祈祷他们被你父皇一气之下,流放到塞外。公孙遥无言以对,默默翻了个白眼上天。
否则,他们一旦被你父皇平安放过,第一个要找麻烦的人,就是你。
那么大一个地下赌庄,动辄便是千万两白银的流水,不知他们这些年,究竟背地里吞了多少,这种事情,想也知道,皇帝必不会轻易放过。
而一旦宁王和宁王妃知道,这件事情的源头起因在李怀叙这里,哪里又会轻易放过他。
想起上回宁王到他们府上,便就是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公孙遥觉得自己突然瘆得慌。
“李怀叙。”她万般纠结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暂时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李怀叙不解,“娘子问这做什么?”
自然是与你出去避难,防止你日后再捅出更大的篓子!
望着他茫然的样子,她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能焦躁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京城待厌了,想要去瞧瞧外面的天地,最好你明日就去求父皇给你个外放的公差,我们去游山玩水。”
“我明日才刚要上任屯田司的职务,这就出去外放,不好吧?”李怀叙纠结,不过马上便发现她不对劲的情绪。
“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比哭还难看?”他左顾右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又惹她不开心了。
思及自己方才的话,他眉心跳了跳,立马又试探着反转道:“但是娘子想去游山玩水,为夫便是说什么也得为你试上一试的!”
他屏息凝神,望着公孙遥的动静。
果然,那张陶瓷娃娃一般的面孔,因为这后一句话,还是出现了一点松动的。
他轻轻地舒一口气,没忍住捏了捏公孙遥的脸颊,面对着面将她拥入怀中,再一次郑重其事道:“娘子放心,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为夫必定尽力为你办到!”
那我想你长点心眼,你怎么就是不长呢?
公孙遥靠在他怀里,听他又是一副无忧无虑的嗓音,独自一个人陷入了沉重的苦闷。
作者有话说:
老九:不瞒你说,你夫君八百个心眼,说不定还少了~
作者:别再嘚瑟了,你媳妇快发现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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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他穿官服◎
说是要罚跪上一天一夜, 但因为这日是李怀叙正式上朝的第一日,皇帝终究还是发话, 要他一大早便起来, 准备去上朝,顺便,连他的官服都叫人备好了一份送到承德殿。
在几个拼凑的蒲团上缩了一夜的李怀叙, 换上暗绿的官服, 梳整齐发髻,一时又俊的不是单单好看两个字足以形容。
公孙遥在淑妃宫里用过早饭, 便一直等着他下了早朝来接自己。坐在屋中陪着淑妃聊天的间隙,她的眼神便时不时地瞟向屋外。
她担心他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被皇帝扣在身边出不来。
但幸好, 在烈日的光晕将将照耀到屋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背着晨光, 有一道绿色的身影在大刀阔斧向自己走来。
平日里的李怀叙, 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 裁剪得体,满眼华贵, 穿这种纯素色的官服, 倒是头一遭,公孙遥不过只瞥了一眼, 便觉得眼前一亮。
六品屯田司员外郎,按朝廷的规制,便是暗绿官服,腰间银饰, 外加一顶幞头, 方圆正好, 束缚着官员的身姿。
按理说,这样的打扮,完全没法同寻常时候李怀叙的衣着相提并论,但也就是这样的打扮,叫平日里对他常常是无动于衷的公孙遥,觉得自己看过之后便移不开眼了。
他的身姿板正,正经起来的时候,其实很有名士儒雅的风范,这一身暗绿的官服,虽然有些许束缚住了他活泼爱动的天性,但也彻底激扬出了少年意气风发之感。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哪个少女在闺中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这样一位登科及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婿呢?
即便还有淑妃看着,即便还有不少的宫人们围着,公孙遥望着他,嘴角还是忍不住直往上扬。
是,只要此刻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李怀叙不要说话,便就是她曾幻想过的,最好的郎婿模样。
他在一步步向她走来,打算接她回家。
“母妃!娘子!”
可惜,李怀叙天生有嘴,且极爱说话。
他一张口,便打破了公孙遥所有的幻想,叫她立时拉平了嘴角。
“母妃,娘子,瞧我今日这身如何?”
他邀功似的,张开双臂在她们面前展示。
公孙遥捧起茶盏,佯装淡定。
淑妃则是直接蹙起眉,道:“叫你去上朝,你以为是叫你去试衣裳的?”
“我……”
“若非是你父皇开恩,今日放了你过去,我看到时候百官们会怎么笑话你,第一日上朝,还敢惹事。”
淑妃满脸的没有好气,显然是不想听他的解释。
“你今日回府之后,记得好好闭门思过。一人受罪也就罢了,还累的遥遥担心你,连夜掐着宫门快关的时候过来。你如今是成家的人了,做事不能只图一时享受,还得想想你的妻子,你们将来的孩儿,你知道吗?”
李怀叙本还想再反驳反驳,但一听到妻子和孩儿,登时便老实了。
顺便,他还瞥了一眼公孙遥,暗戳戳藏着亮光的眼神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原来她昨夜那么担心他,他都知道了。
他按捺住心下的窃喜,在淑妃面前毕恭毕敬道:“是,儿臣知道了。”
“你若真是知道便好了。”淑妃又斜他一眼。
“赌坊之事,我会想办法与萧贵妃解释,你回去不许再给我惹祸,下回再想干什么事情,记住我的话,务必给我想仔细了!”
“是。”
李怀叙叹一声气,知道公孙遥回到宁福宫,必定会把赌坊的真相告诉母妃。
待他们一道退出宁福宫后,他才放肆地抬起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问道:
“王妃适才可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母妃说能解决此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不需要再向三皇兄他们赔礼道歉了?”
“……”
公孙遥咋舌于他的心大,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三皇兄今日早朝时,情况如何?”
“不太好。”李怀叙皱起俊朗的五官道,“他一下早朝便被父皇喊去了居正殿,估计不会那么轻易地出来。”
居正殿便就是皇帝的御书房,通常皇子们犯了错,便就是被拎到那里教训。
李怀叙虽然不是诸皇子中参与国事最多的,却是去过居正殿次数最多的。
公孙遥一言难尽道:“今日早晨,我听闻宁王妃也进宫了,应该是去了萧贵妃处。”
萧贵妃是宁王的生母,如今他们夫妇俩犯了如此大错,自然要进宫找她商量对策。
李怀叙欲言又止,默默边走边吞咽了下口水。
“但愿三皇兄能逃过此劫吧……”他喃喃道,“等他平安了,我一定请他好好吃顿酒,还是得自己赔了罪,心里才踏实。”
公孙遥最不想听到的,便就是此类话。
还请他喝酒?真不怕他在宴上便直接对你拔刀相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