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上前,像是拖死猪那样,将秦桧拖过去,将他手上的锁链,缠在了山壁的石头上。
岳飞神色寻常,右手垂下,手上的铁棍拖在地上,划出阵阵金石碰撞之声,抬腿缓缓走了上前,
秦桧双手张开,拼命挣扎着,手腕磨破皮,镣铐深深嵌入了肉中,他却察觉不到痛。
没顶的恐惧朝他袭来,岳飞的每一步,像是重重踩在他的胸口,他张着嘴,如死鱼般,拼命喘息。
岳飞在秦桧面前站定,举起铁棍,用力朝他胸前击去。
“喀嚓”,骨骼碎裂。
秦桧惨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岳飞皱起眉,抬手抚了抚胸口,奇异般地,他感到那股沉闷,好似散去了不少。他深深吐出浊气,将铁棍递给一旁张宪,道:“你也来。”
张宪双手接过,他沉默着上前,扬起挥下。
再次“喀嚓”,秦桧痛得垂下了头,连嚎嗓都都快没了力气。
张宪将铁棍还给岳飞,挠着头,不解地道:“老大,真是痛快啊,我好像有了大仇得报的感觉呢。”
岳飞嘴角上扬,道:“我亦是。”
接连几棍,秦桧如烂泥般摊在那里,搭下来的脑袋,有血水哗哗滴下。
张宪上前查看了,愉快地道:“老大,他痛死了。”
岳飞将铁棍朝地上一扔,拍了拍手,道:“我们走吧。”
山林深处野兽多,将尸首留在这里,等下它们会循着血腥气味来,将他一并撕咬着吃了。
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倒是他该得的下场。
张宪转身走出山洞,手伸出去试探了下,惊喜地道:“老大,雨停了。”
岳飞胸中的全部情绪,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到浑身轻快无比。他舒展着手臂,望着天际出现的隐隐红光,不知为何,眼中泛起了泪,笑道:“天终于放晴了!”
第110章
天宁寺的福袋, 比往年多了两成,依然一袋难求。寺里车水马龙,袅袅香烛味飘散在上空, 经久不息。
天气寒冷, 积雪清扫之后堆在墙脚, 久了就冻成冰,脏污不堪。热闹的瓦子在夜里照样歌舞升平,穷苦人家住的大宅院, 省着那点灯油钱, 早早就熄了灯歇息。除了天上的星辰,四周看不到一点亮光。
与大宅院隔着的巷子,在夜幕降临后, 门前挂着一盏小灯笼。用红纸蒙了,散发着幽暗的红光。
不多时,陆续有汉子袖着手, 大步来到门前。门帘忽地一下掀开, 穿着单薄的娘子,脸上覆着厚厚的脂粉,堆满笑热情迎出来, 挽着汉子的手,亲亲密密进了屋。
整条巷子里, 约莫有十几户挂着红灯笼的人家。只半柱香的功夫不到, 汉子进进出出, 堪比寺庙前的热闹。
巷子角落,一辆寻常的桐木马车停在暗处。寒寂看了一会便心情低落, 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端坐着一动不动的赵寰。
车厢只在角落放了盏小小的宫灯, 赵寰的侧脸在暗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像是锋利的刀刃般,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寒寂忍不住劝道:“二十一娘,你别难过,就算是太平盛世,也避免不了这样的情形。”
赵寰没有回答,平静地道:“去羊角坊。”
坐在小杌子上的周男儿,忙下车吩咐了。马车很快出发,驶向了羊角坊。
羊角坊顾名思义,狭长弯曲的一条街坊,像是一只羊角。这条街坊比大杂院还要贫穷,宅子低矮杂乱,住着些做苦力等穷人。
马车驶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前面的宫灯勉强照着地上的路。巷子的路坑坑洼洼,马车驶得极慢。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周男儿赶紧拉开车门下去查看,赵寰拉开车窗,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立在破烂的宅子门前。两人看到灯笼,妇人拉了拉衣襟,堆满笑迎了上前,待走进了,发现是马车,畏缩着停下脚步,拉着女童转身就躲。
女童被妇人牵着,扭头回望。灯光昏暗,赵寰没看清女童的脸,只看到她那双黝黑双眸里,惊恐无助闪过,紧紧拉住妇人的手,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巷子里,接连二三响起了脚步声,以及关门闭户的声音。
寒寂跟着看得一愣一愣,他脸沉了下来,道:“贫僧下去劝一劝,这般冷的夜里,不顾着自己,总得顾着孩子吧。”
赵寰瞥了寒寂一眼,寒寂迎着她那道幽暗的目光,低头立在那里就没动了。
周男儿回转到了马车门边,赵寰吩咐道:“你把钱袋拿上,前去送一送。”
周男儿应是,亲卫跟着上前,与她一起拿起车厢角落放着的布袋,一起离开。
早在上车时,寒寂就看到了周男儿身边的布袋,原来里面是装着银钱。
看来,赵寰对羊角巷的情形心中有数,早早准备好了钱。
寒寂呆了呆,重又坐回了回去。他抹了把脸,脑子总算恢复了些清明,情绪低落地道:“你说得对,百姓过得好不好,看最底层百姓在做什么就行了。普通寻常与富贵人家能撑一撑,穷人最先撑不住。”
他见赵寰一直沉默,沉吟了下,宽慰道:“贫僧还是想去劝解她们一番。想想法子,撑一撑总会过去。”
赵寰总算淡淡开了口:“如何劝?讲经书里的大道理,还是人世间的大道理?听完了大道理,豁然顿悟,明日就有了粮食饱腹,有了柴禾取暖?”
寒寂噎住,怏怏没有做声。
赵寰嗤笑,“少说废话,多做实事。我一贯的主张是,若是帮不了他们,少干涉,少说空话。大道理与规劝,反倒给他们多添了层道德的压力。平时只能到处寻些粗活脏活糊口,所赚到的大钱,绝大部分用于吃,其余部分用于穿衣,冬日还要多加一份柴薪取暖的花销。一旦粮食涨价,对他们来说就等于灭顶之灾。仓禀实而知礼节。并非只是穷人,再这般下去,普通人家也会撑不住。这些混账,他们聪明得很,对此一清二楚。民心垮了,民也可以变成乱兵。”
寒寂神色凝重起来,道:“后日大粮商们会来天宁寺,你可要前来听一听?”
赵寰算了一下,道:“我有空就来,你只管按照安排好的来,我这边别管。”
寒寂点了点头,见赵寰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劝道:“能早些察觉,能拦着一些,总不至于太坏。”
赵寰揉着眉心,道:“我没想他们,他们还不配。我先前看到巷子里的妇人出来做皮肉营生,考虑在这一带开办学堂。像是先前的女童,进学堂读书,除了有个干净的地方长大,哪怕她们没投好胎,也有机会改变以后的运道。另外,必须有女郎中,专门到如羊角坊这些地方来,免费给妇人治病。我回去安排一下,抽调太医院女郎中轮值来义诊,诊金与药钱,由朝廷支付。”
寒寂知道赵寰缺钱,这些都是大笔的支出,朝廷的官员哪怕不敢明面反对,私底下也会不满。
穷苦人家本来就看不起病,妇人能免费治疗,男人也一样需要。
寒寂便委婉提了,赵寰苦笑,道:“其他穷人,太医院经常会义诊,虽说能轮到的不多,但总归是在做。她们得了妇人的病,除了穷舍不得去看,还多了层难以启齿。得病之后,就靠着熬,自生自灭。不过,你说得对,这件事要做,但不能朝廷出面。我想想啊,得要有人牵这个头,做个慈济会,放在妇婴部下面。朝廷补贴一部分,大部分的支出,来自于好心人的施舍。”
她转头看向了寒寂,突然笑了起来,道:“寺庙僧尼心怀大慈,普渡天下,就你们了!”
寒寂无语,道:“听你话中的意思,以后寺庙的一部分收益,直接归到慈济会去了?这压根就是左手转右手,朝臣也无从反对,真是狡猾!”
寺庙上交的收益,原本就不稳定。从有钱香客供奉的大笔香火银,直接转到慈济会,不经户部之手,朝廷的官员也没话说。
周男儿与亲卫回来了,赵寰拿了角落的宫灯递给她,道:“挂在巷子口去吧。”
寒寂不解,周男儿挂好了灯上车,马车离去。他回转头看,不禁心中一热。
那盏宫灯,在路口发着些许的光。虽暗,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安慰,温暖。
周男儿也在回头看,马车转过弯,那盏灯消失在了视线里。周男儿垂下头,掩去了眼眸里的泪光。
赵寰将红泥小炉推过去了些,道:“冷吧,你快暖和一下。”
周男儿道了谢,将手放在炉上取暖,道:“我穿得厚,不冷。先前我去送钱时,看到他们的日子,唉.....”
赵寰微笑道:“有了钱,就能将这个冬日勉强对付过去。待到开春后,就不那么冷了。”
周男儿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还有明年冬日呢。”
赵寰道:“明年啊。粮食便宜了,他们就能好过些。”
周男儿松了口气,想到他们感恩戴德的模样,难过地道:“我只进去了一两户,其他都是将钱袋从破门缝里塞了进去。那一两户,米缸里就几把粗粮,得要数着米面下锅了。”
赵寰静静望着黑夜,沉默不语。马车驶出羊角坊,经过平民小吏居住的榆钱巷。
巷子口的馄饨铺子还开着,赵寰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熟悉的人影,她脑子一动,忙叫了停车,对寒寂道:“你且等一等。”
赵寰下了车,疾步匆匆走上前,扬声叫道:“叶郎中。”
叶郎中听到熟悉且陌生的声音,她怔了下,难以置信回头一看,赶紧恭敬见礼。
刚要开口问候,赵寰朝她摆了摆手,她话便收了回去,瞄了眼一旁停着着的马车与亲卫,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
赵寰笑道:“我听说这里的馄饨好吃,便赶着来吃口新鲜的。”
馄饨就要热气腾腾吃,买回宫去就软成了一碗面片肉汤。张氏馄饨在周围一带很有名气,不乏有达官贵人亲自前来吃一碗。
叶郎中一听,顿时与有荣焉将赵寰往铺子里迎,道:“开铺子的张娘子,夫君儿子都没了,与下官......”她见赵寰不欲公开身份,忙改了自称:“我们在临安时,同住一条巷子,又一同来到了燕京城。张娘子与婆婆在这里重新开了摊,北地寒冷,夜里在外面实在扛不住,就赁了间铺子。别的不敢吹嘘,张氏铺子的馄饨,至少干净,食材新鲜得来,从不偷工减料。”
寒夜客人少,铺子的馄饨卖得已没剩下几只,张娘子与婆婆方氏正在抹桌案收拾,准备关门。
张娘子转过头,见刚离开的叶郎中领着赵寰进了屋,忙放下抹布,迎了上前。
叶郎中拉着张娘子,道:“这是赵......娘子,先前你说还有几只鲜葱馄饨......”她话在舌尖一转,紧张地看向赵寰,问道:“鲜葱馄饨可好?”
赵寰见叶郎中慌乱得语无伦次,按了按她的肩膀,对同样不安看着她的张娘子笑道:“剩下什么就煮什么,我不挑食。”
“哎!”张娘子应了,招呼赵寰坐,拿着抹布将干净整洁的长案再用力抹了抹,急匆匆去了后面的灶房。
方氏本来想上前询问叶郎中为何又回转来,被张娘子一把拉着往后走去。她见到亲卫与周男儿跟了进来,倏地不敢多问,脚步打跌随着张娘子去了灶房。
叶郎中立在了长案前,赵寰指了指对面的长凳示意她坐,随意问道:“你住在这里?”
叶郎中忙答道:“是,我与张娘子一起来到北地之后,打听到附近热闹,邻里之间好相处,房屋赁金也不贵,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末了,她真诚补充道:“还是多亏得朝廷允许女人考科举,我来到北地后,考上了太医院的女医。有了俸禄,朝廷补贴一部宅子的赁金,我才住得起。张娘子也一样,以前她在南边的手艺好,做了多年的买卖,却连间宅子都买不起。赚的那点辛苦钱,都被官府巧立各种名目收了去。”
大宋的地方赋税花样百出,百姓养头牛,牛也要交税。甚至牛死了以后,官府还要强令其继续交税。
一道一路的大员,背后都有势力。朋党争得虽厉害,但他们对这种事情,都心照不宣保持缄默。
谁都不干净,也就别互相弹劾了。
赵寰唔了声,问道:“张娘子的铺子,可有人来巧立名目乱收税?”
叶郎中答道:“燕京脚下,倒没人敢来。只一些帮闲混混,偶尔来白吃一碗馄饨罢了。多了也不敢来,告官他们也害怕。开门做买卖,图个和气生财,一两碗馄饨倒损失得起,当做花钱买个平安了。就只是......”
她的神色为难起来,最后一咬牙,还是如实说道:“张娘子说,最近的米面都贵了,馄饨本钱一天天见长。还有那熬汤的老母鸡,比前两个月足足贵了三十个大钱一只。铺子都是做老主顾的买卖,他们最近常在说,手上的银钱不经花,米面肉都贵了,涨价他们也吃不起。张娘子脑子灵活,就分了两种馄饨卖,一种是杂面馄饨,比白面馄饨便宜一个大钱一碗。老母鸡贵,就买了那猪骨来熬汤,猪骨便宜些,能再便宜两个大钱一碗,丰俭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