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盾军”全身铁甲包裹,全身太重,震天雷没能将他们炸到半空中。但马遭了殃,断腿开膛破肚,纷纷倒下。“铁盾军”不受控制,跟着一起掉下马。
铁甲里面的身体,与铁甲砸在一起,惨嚎声震天,转瞬间,就已死伤无数。
完颜亮惊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马没命逃走了。
完颜宗弼却没那么好的运气,铁片飞入了他的马腹。亏得他骑术好,在马倒地之前,身子一歪,险险跳下地。地上不知是冰,还是血,他踩上去脚下打滑,挥舞双臂往前扑倒。
亲兵见状,忙扑上前拉住他,害怕地劝道:““王爷,快走,不然危险啊!”
完颜宗弼望着已经溃逃的金兵,绝望地闭了闭眼,下令道:“往北面撤退!”
亲兵忙抓住一匹乱窜逃的马,将缰绳递到完颜宗弼手上。他翻身上马,兴许是太过慌乱,连着两下,他的腿颤抖着,从马镫滑了下来。
亲兵顾不得冒犯,上前搀扶住完颜宗弼,将他搀扶上马。
完颜宗弼坐在马上,急促喘息着,双腿一夹马腹,心有余悸回望了一眼。
这一眼,完颜宗弼瞳孔猛缩,他看到那只黑黝黝的洞口,再次飞出了震天雷,直奔他而来。
巨响之后,完颜宗弼仿佛看到自己也飞到了半空,然后坠落。马匹,兵丁的血肉,同他混成了一团。
与牲畜,在他们眼里,向来视为奴隶的兵丁,结局殊途同归。
第117章
连续炮轰三次之后, 金人前锋轻骑兵与铁盾军,已经损伤过半。加之主帅完颜宗弼战死,其余剩下的兵丁, 一哄而逃。
岳飞下令张宪领骑兵营追击, 他则亲自领兵进城。
大都地广人稀, 如赵寰所预料那样,逃兵如惊弓之鸟那般四下潜逃,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密林中经常有猛兽出入, 最多便是老虎。尚在林子外, 都能听到深处传来隐约的虎啸,惊得马不安扬蹄刨地。
越往北,积雪越深。张宪守着岳飞的命令, 不敢轻易冒险,很快收兵回了大都。
张宪到了半道时,与岳飞相遇, 他看到眼前的情形, 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畜生!”
完颜亶与一众完颜氏,贵族们,夹着尾巴慌忙逃窜。被他们赶在最后挡住追兵的, 则是一群孩童与衣衫褴褛的奴隶。
奴隶们常年劳累,佝偻的身子已经直不起来, 永远弓着身, 低垂着头, 看上去卑躬屈膝。露出来的手长满了冻疮,破了的地方, 不时有脓水流出。黑乎乎的脚上,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 还穿着草鞋。
孩童有大有小,其中最小年纪者,约莫五六岁。端看他们的穿着,比起奴隶的衣不蔽体,要好上很多。有些身上还穿着脏兮兮,半旧的不合身锦袍。
孩童们与奴隶一样,惶恐不安望着他们,害怕得想要跑,对着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兵丁,他们手上的强弓劲弩,如定在了那里般,一动不敢动。
张宪怒骂道:“一群没卵子的狗东西,老大,我去追!”
岳飞拦住了张宪,道:“大都不比其他地方,已经追不上了。”
张宪想到先前追杀逃兵的情形,懊恼地挥舞着手臂,怒道:“早知道用炮将他们全部炸死!”
大炮比起以前的“震天雷”,不但打击精准,杀伤力更要厉害数倍。
但大炮也有缺点,且先不提铸造一门大炮,火器营足足花费了好几年的功夫。不断炼铁,配制火.药等等。几年下来,赵寰在火器营投下了数不清的财力精力。
大炮的火.药配制昂贵,发射几次之后,炮膛过热,就得歇一歇。而且大炮太过笨重,辎重运送困难,他们这次也只带了一架前来。
赵寰曾遗憾说过,黑火.药的材料,就只能做成这样了。若要产生更大的杀伤力,炮膛首先承受不住,必须解决炼铁的问题。
这次大炮能造成巨大的震慑力,主要是在于此物新奇,金人未能见过。拿来攻城,以及对付敌人的冲锋最好用,一旦他们跑到射程之类,任由他们布下再好的阵,轻而易举将他们炸得魂飞魄散。
岳飞见张宪垂头丧气,安慰他道:“他们会往更北的地方跑,放心,他们讨不了好。当时辽国灭亡时,有上百万的人往北去了。有些被寒寂大师安排回了大宋,还有些不肯离开,留在了那里。一旦遇上了,金贼可得不了好。还有被金贼欺负的鞑靼部,见他们落了难,定也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
张宪一想倒也是,便很快恢复了精神,摩拳擦掌道:“金贼四处树敌,又是一群十足的强盗,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以后,可有他们受的!”
岳飞望着眼前这群可怜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片刻后道:“外面太冷了,让他们回自己的毡帐里面去,不要乱出来走动。孩童们......”
张宪等着岳飞的指令,半晌都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不禁抬头看去,问道:“他们要如何处置?不过老大,我瞧着他们的身份好似不对劲,可不能掉以轻心。”
岳飞心情说不出的沉重,他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帝姬嫔妃们被送给金人之后,曾经生育过孩子。
张宪见岳飞的神色不对劲,他愣了下,喃喃问道:“该不会是.....”
话到一半,岳飞凌厉的眼神扫来,张宪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骂道:“他们这些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们哪比得上老虎!”不待岳飞开口,张宪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屑道:“完颜氏父子,叔伯兄弟们自相残杀,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是些.....唉!”
张宪知晓他们的身份不宜对外声张,忙打马上前下了令,吩咐亲兵将这些孩童带走,“一定要好生照看。”
奴隶们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呼啦啦散开了。孩童们见亲兵上前,紧紧依偎在了一起,望着他们簌簌发抖。
张宪眉眼生得凶悍,他努力让自己温和些,挤出笑脸道:“别怕,我们不会杀你们。”
胆小的孩童一听,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张宪脸颊抽搐,挠了挠头,摆手让亲兵们赶紧将他们带走,跑回岳飞身边,抱怨道:“我哪里就是坏人了!真是。唉,老大,他们也算得上是皇子贵人,为何胆子这般小,竟跟以前那群赵.....”
岳飞淡淡看了张宪一眼,他尴尬地讪笑,很快肃然道:“是我不对,除了南边那个活死人,他们都已经为大宋战死,最终没有辱没祖宗,不能再这般说他们。”
被金人抢走的女人回了大宋,金人自然会将怨气,洒在这群她们生下的孩童身上。
他们本来就生了一大堆,尽管是亲生的儿子,也压根不会当做一回事。
岳飞叹息几声,想到临行前赵寰的吩咐,最终没有多说,对张宪道:“我进宫去,你叫上人,去各王寨,将以前从大宋抢走的财物,尤其是贵重的书籍史册等,全部清点收好,一张纸都不能丢!”
张宪忙应了,打马前去忙碌。岳飞则领着兵,转头回了都城。
都城的城门大开,岳飞沿着御街,一路进了宫。皇宫除了一座突兀的宫殿,其余都是些低矮土屋,以及没来得及拆走的毡帐。
岳飞下马,独自沿着狭小的皇宫缓缓走动,来到破败的浣衣院,推开低矮的篱笆门走了进去。
庭院被积雪覆盖,茅草屋顶上亦堆满了雪。土墙经久未修,墙壁上的泥土已经变得松脆,留下斑驳的坑洞。
岳飞走到最后,随手推开一间久未住人的屋子。虽是大白天,他适应了好一阵,才看清了黑漆漆的屋内。
对着屋门正中央,是一张已经坍塌的土炕。除了炕之外,便是倒塌在地上的矮凳,柜门消失不见的的一张木柜。最里左上角的角落处,放着一只布满了灰尘的恭桶。
岳飞久久站在那里,他能想象得到,赵寰当时是如何的困难,如何用命,替她们拼杀出了一条血路。
到如今,她依旧拼杀在无形的刀光剑影中,替天下人,拼出一份福祉。
*
沈侍郎被贬谪到了琼州,张小娘子内疚不已,他倒先想开了,自嘲没曾想有一天,会与敬仰的东坡先生有相同际遇,这辈子也不算太过平平无奇。
接下来就轮到了张小娘子,朝堂上对张俊的弹劾从未断过,她直接被罢了官。
张小娘子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早早宽慰自己,做好了准备。
等到尘埃落定时,她还是难过不已。去官廨收拾自己留下的小物件,收着收着,眼泪就噗噗直掉。
新任郎中冯敬山走了进屋,他看到张小娘子还在,站在一旁打量着她,阴阳怪气地道:“小娘子可得快些,我可是忙得很,不但要忙着秋赋的事情,还得替你善后,你没办好的差使,我还得替你描补。”
张小娘子抹掉眼泪,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不客气地道:“冯郎中,你可要说清楚,我哪些差使没办好。”
冯敬山刚从殿中侍御史补到户部的肥差,脚堪堪踏进户部的衙门,哪知道张小娘子漏下了何种差使,不过是见她被罢官,顺势踩上一脚罢了。
换作以前,冯敬山哪怕嫉恨差使被小娘子们抢走,也只敢在私下抱怨一通,万万不敢当面说出来。
眼下张俊陷入了麻烦,冯敬山就无需掩饰了,讥讽地道:“张小娘子,你还是回府去,好生等着相看一门亲事,正正经经嫁人生子要紧。若是你不甘心,想要做事,如你阿娘那样,在后宅管着中馈,同样也能在仆妇下人面前,抖露你的威风。”
张小娘子不怒反笑,长长哦了一声,“我道是何种缘由,原来是冯郎中自己没本事,还以为怀才不遇,差使被女子抢了,到我这里来撒气呢。冯郎中,你究竟走了何处的门路,我就不稀得说了,说了怕你冯氏祖宗跟着一起没脸。”
冯敬山削尖了脑袋钻营,拜了在邢秉懿跟前最得力的内侍冯溢为干爹,最后得了这个差使。他听到张小娘子意有所指,脸色青红交加,阴森森地道:“张小娘子,你不过是投胎好些罢了。花无百日红,咱们且走着瞧!”
张小娘子笑盈盈道:“你若是不服气,何不早些再去投一次胎,睁大眼睛选个真正的好爹爹!”
冯敬山气得眼前发黑,他拽紧了拳头,怒气冲冲走到位置上,将张小娘子收拾好的小物件一推,高声道:“快走,别在此勾搭我,我可看不上招蜂引蝶的女人!”
张小娘子努力克制住怒意,上下打量着冯敬山,呵呵笑道:“招蜂引蝶,你是蜂还是蝶了,也不瞧瞧自己的丑样,顶多就是只大蛆虫!”
冯敬山扭曲着脸,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肥差,到底没敢动手,只恨恨盯着张小娘子。
如冯敬山这样的小人比比皆是,张小娘子感到没劲得很,没再搭理他,拿起自己的囊袋走了出去。
虽说过了入冬,临安依然暖洋洋,草木葳蕤。
出了宫,府里的软轿等候在那里,见她出来忙抬了上前。张小娘子上轿后,吩咐去了城西。
穷苦百姓与送粮食米面的车马出入时,大多都走西城门。
软轿到了城西的粮食铺子,张小娘子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拽着手上的破麻袋,愁眉苦脸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张小娘子忙下了轿,追上前叫住其中一个老汉,问道:“老翁,你可是进城卖粮了?卖得粮价几何?”
老汉见张小娘子穿着简朴,以为她也准备卖粮,在打听粮价,叹道:“比昨日又便宜了二十个大钱一石。娘子,你若是家中急着等钱花,就早些卖吧。这见天的降价,以后啊,说不定得白送了。”
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像是张小娘子以前担忧的那样,新粮的价钱,很快降了下来,快比往年的陈粮还要低。
张小娘子一惊,道:“降得这般多?”
老汉道:“可不是,原本舍不得卖的,见到这个价钱,都赶紧来卖了。不然,放久了就成了陈粮,越发不值钱。咱们这些庄稼人,没有活路喽!”
张小娘子神色沉重起来,匆匆回了府。
洪夫人理完中馈,心里念着张小娘子被罢官的事情,刚回到院子,就见她飞快跑了进来,唬得一下站起身迎上前,拉着她仔细打量,关切地道:“可是出事了?”
张小娘子先摇了摇头,待气喘匀了,抓着洪夫人的手臂,急切央求道:“阿娘,粮食价钱,如今便宜得很。朝廷没管,估计也管不了。阿娘,我们去买粮吧!将钱财都拿出来,去买百姓要卖出来的粮食。付给他们正常的价钱,能买多少是多少,帮着他们解决燃眉之急,顺道帮着涨涨粮食价钱。”
洪夫人听得莫名其妙,忙携住她去塌上坐下,扬声唤洪娘子上茶。
“阿娘,我不吃茶。阿娘,你听我说。”张小娘子泪水一下流了下来,哽咽着道:“阿娘,我刚从粮食铺子回来,你可知晓如今的粮价,一天比一天低。先前我就说过,粮食价钱不对劲。我去求了太后娘娘,结果都告诉阿娘了,没用。后来我再一想,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大粮商背后的真正东家都有谁,太后娘娘清楚得很。她管不了,自己人参与其中,也没法管。谷贱伤农,丰年亦伤农。阿娘,我这心啊,总是难受得紧,不是因着我罢官,而是我们府上,吃穿用度,太富贵过了头,太富贵过了头!这些泼天富贵,都是生生在喝人血,吃人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