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鸾却没停手,赤红着眼,疯狂地一刀又一刀,将完颜希尹下面剁成了血窟窿。
“穿上。”赵寰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拼命给自己打气,眼下绝不能功亏一篑。她抓了炕尾的衣袍扔给赵青鸾,旋即跳下炕。
赵寰拿起宫灯,揭开灯罩。拉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身血的赵青鸾,将油淋在了完颜希尹身上,被褥上。
将屋内宫灯里的油全部都倒完,赵寰挪了炕桌,放在屋后窗棂底下,低声交待:“等我一点火,你就喊救命,哭,然后惨叫!”
赵青鸾一脸呆愣,赵寰已经没有太多功夫解释,再次命令:“要活下来,就照着我的吩咐做。等下你得跑,拿出你杀完颜希尹的勇气跑。你要紧跟着我,跑出去,你就自由了,还能活下来。否则,你得死!”
“我能!”赵青鸾惨白着脸,轻点着头应诺。按照赵寰的吩咐,等她点燃盖在完颜希尹身上的被褥,立刻喊了起来:“起火啦、救命呀,救命呀!啊!”
细碎的痛呼声,在夜空中响起。炕上,完颜希尹被烧成了个火球。
赵寰听到屋外已经有了脚步声,她疾奔到窗棂边,猛推了把赵青鸾,“走!”
赵青鸾借助炕桌爬上窗棂,不管不顾跳了下去。赵寰将炕桌推近火边,手一撑跃上窗棂爬出去,急声低吼:“跟上!”
“救火,救火!丞相,丞相可好?”
身后守卫嘶声力竭的喊声响起,接着,重重的脚步声朝屋后窗棂处跑了来。
凛冽的寒风迎面,赵青鸾却没感到冷。她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如南归的雁,紧紧跟着赵寰,被她带着奔向温暖的地方。
赵寰说,那里有自由自在,还能活。
不用朝夕不保,不用再在完颜氏男人身底下辗转流浪。
真是痛快啊!
赵青鸾几乎没能笑出来,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力量,顺利跟着赵寰翻出土墙,往暗夜中跑去。
给赵寰领路的汉子等在墙外,见到她们两人出来,愣了下,忙关心迎了上前。
赵寰飞快道:“快走!路上坑洼不平,她不行了,你搀扶着些。”
赵青鸾双眼比启明星还要闪亮,裹紧了衣袍,兴奋地道:“我行!”
赵寰没力气多说,只淡淡看了眼汉子。依着星辰辨认了下方向,疾步往前走去。
汉子二话不说,只道了声得罪,裹挟着赵青鸾,随着赵寰一起逃离。
奔了一段路,晨曦初现。赵寰手撑着道旁的树,努力稳住自己,低低道:“劳烦你带她回去,交给林大文,将她藏好。”
林大文他们,照着计划应当已经回去了。如果他们没能回,她将赵青鸾护到此地,已经尽力了。
赵青鸾望着脸色比纸还白的赵寰,后知后觉回想起,她挨了完颜希尹无数拳。
完颜希尹人高马大,赵寰身体消瘦,哪能受得住?
赵青鸾神色顿时一变,上前扎着手,却不敢去扶她,颤声问道:“你可是受了伤?”
汉子跟着紧张不已,急着道:“二十一娘,我送你回去吧。既然你已经受了伤,又没了软梯,如何能翻过宫墙?”
赵寰压抑住全身碎裂般的痛,努力直起腰,解释说道:“有软梯也不行,天亮了,软梯不好藏,我也难躲过巡逻的守卫。赶紧带她走,不然得被人发现了。”
赵青鸾一直忍着没哭,此时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自己叫出声,完颜希尹不会被惊动。
杀了完颜希尹,赵寰可以悄无声息离去。但她放了把火,是让自己有了消失不见的理由。
让她呼救,喊痛,把她摘了出去。于此同时,赵寰还保护了完颜希尹府里,其他被他要来的大宋小娘子,免得她们遭受牵连。
汉子着急问道:“那你如何回浣衣院?”
赵寰望着前方,沉吟片刻,平静地道:“眼下,只能碰碰运气了。”
第27章
天刚蒙蒙亮, 皇宫东南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衣衫褴褛的大宋百姓,推着独轮板车, 拉着柴火, 米面吃食等送进皇宫, 以供新登基的完颜亶享用。
金兵守在宫墙门边,举着鞭子大声吆喝,不时耀武扬威挥舞一鞭子, 抽在百姓身上, 骂道:“贱奴,再管不好猪拉粪便,你得给我舔干净!”
被强行奴役的百姓们, 神色麻木朝前面挪去。队伍里不时传来几声求饶声,痛呼声。
赵寰走了一段路,全身又痛又累, 实在是快撑不住了。她隐匿在宫墙的转角, 一边深深喘息歇气,一边集中精力观察着前面队伍的状况。
这时,金兵的鞭子抽到了一头猪身上。猪嗷呜嚎叫一声, 撒开蹄子横冲直撞。其他猪羊嗷嗷乱叫,跟着乱跑乱窜, 队伍一下开始混乱。
排在后面的一大车柴禾被撞翻, 送柴的老翁急得不行。金兵向来凶狠, 他生怕被金兵鞭打,赶忙用力抬起翻倒的板车, 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柴禾。
一双冻得红彤彤,长了冻疮, 青紫交加的手,出现在老翁面前。他疑惑抬头望去,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孔,顿时愣了下。
“老翁,劳烦帮我一帮。”赵寰低声说了句,飞快将柴搂在怀里。侧身避过金兵的视线,爬上板车蹲着,将柴禾盖往头上盖。
老翁呆了一呆,布满风霜的脸上,怜悯闪过。
山河破碎,百姓苦,更苦的是女人。
赵寰蜷缩在车上,老翁慌张四顾,继续拾捡起柴禾往车上堆,有意无意将她挡住了。
老翁前面的中年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装着贵重的佐料。他一直小心翼翼把着车把手不敢放松,避开了奔逃的猪羊。
赵寰上车时,汉子无意回头,余光恰好瞄见了。他怔楞了下,连忙转回头,装作没看见。
过了会,汉子摇了摇头,望着远方清灰色的天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色渐渐变得悲苦。
金兵见队伍乱起来,气急败坏跑上前,举着刀大声呵斥道:“都给我老实点,否则,一刀砍了你们这些贱奴的头!”
柴禾比较粗,赵寰的身子还有一半露在外面。眼见金兵举着明晃晃的刀,快跑到了车前。
老翁吓得脸色发白,手颤抖着,连柴禾都搂不住,哗啦啦掉了一地。
赵寰闭了闭眼,心一横,紧握住了短刀。
这时,赵寰眼前一黑,一个破麻袋,盖在了柴禾上。
中年汉子拼命克制住心里的慌乱,小心翼翼摆放车上的袋子,含糊念叨了几句:“佐料可不能弄撒了,贵得很。”
金兵带着煞气,从中年汉子身边经过,看到老翁掉了一地的柴禾,刀鞘一扬,哇啦啦怒斥:“快些收好,耽误了事,砍掉你脑袋!”
老翁缩起脖子躲到一旁,大气不敢出,飞快拣着地上的柴禾。金兵气不过,一脚揣在了车辕上,骂道:“真是一群废物!”
柴禾晃悠悠,连带着板车一起哗啦啦抖动。老翁直吓得连呼吸都快停滞了,盯着柴禾全身僵直。
金兵看了眼老翁,顺手一刀砍在了柴禾上撒气,“大宋全都是废人,连猪都看不住!”他骂骂咧咧走了过去,扯着嗓子骂起了别的百姓。
一根柴禾,恰刺透赵寰的破衣衫,腹部一麻一痛。她死命咬住牙关,拔出柴禾,痛得冷汗淋漓。手捂上腹部,指尖黏腻温热,有血慢慢溢出。
所幸没多时,车辕吱呀作响,缓缓动起来,老翁推着板车进了东南门。
赵寰躲在柴禾中,有气无力从缝隙中朝外打量,苍白的脸上浮起了苦中作乐的笑。
如今天已经亮了,她曾在夜里翻了好几次的东南宫门,在白日以这种方式进了来。
老翁将柴禾推到了御膳房堆放柴禾处,管事的婆子瞥了眼,便走到了一旁,使唤他卸车,将柴禾码放好。
四周无人,老翁忙掀开柴禾,上下打量着赵寰,看到她腹部氤氲开的血迹,紧张惊呼道:“小娘子,你受伤了!”
“我没事,万幸还活着,有劳老翁。”赵寰挪动着下车,老翁见她痛得紧皱起眉头,道了声得罪,上前搀扶了一把。
赵寰站稳之后,曲膝福了福,道:“老翁,我叫赵寰,大宋人,家里姊妹排行二十一。今日多得你,加上无名郎君援手,方救了我的命。只如今,我不知能否报答你,不敢轻易许诺,但我会永远记住今日之恩。老翁,敢问你的尊姓大名?”
家中女儿能排行二十一,除了赵家皇室,流落在金国的,再也找不出别人。老翁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曾经贵不可言的帝姬小娘子,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翁没敢多问,赵寰为何躲在柴禾中偷偷溜进宫,叹息了声,絮絮叨叨道:“你我皆是苦命人,不过随便搭把手罢了,哪值当得你道谢。老汉叫陈三,也是大宋人,以前就是种地的庄稼人。金人攻破汴京,带了无数的小娘子,太上皇,皇上他们上大都,我被抓了来替他们干活。离乡好几年啦,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后不晓得可还能回到大宋。落叶归乡,人死后会回魂,我这魂魄,得散喽,找不到回家的路......”
赵寰看着陈三抹泪,他皱纹横生,苍老的容颜,她轻声且坚定地道:“陈翁,定会有那么一日,我们都能回到大宋。好好活着吧,且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劳烦老翁回去跟你玩得好的同伴们多说说,金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丧失了斗智,气节。”
“斗志,气节。”陈三跟着赵寰,缓缓念叨着。
赵寰肯定了句,“对,斗志,气节。另外,陈翁,你是善良之人,光有善良无用,还得有刀。”
“有刀?”陈三呐呐问道。
“对,得有刀,既保护自己,又能杀敌。都是血肉之躯,拿刀砍向敌人,谁不怕,谁就能赢。”赵寰整理着头发衣衫,她深深喘了口气,待呼吸稍微平稳,道:“陈翁,我得回去了。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找严郎中。”
陈三越听越激动,抬手抹了把脸,脸上神色变换不停。灰扑扑许久的心,一下被劈开条缝,久未的太阳照射进去,变得温暖如许。
“哎哎哎,我懂了。”陈三不断说着,他其实并不太懂,只是恍惚懂。
陈三望着赵寰离开的背影,她的步伐迟缓,明显是力气不济。但她依然走得稳稳当当,脊背挺得笔直。
“不能被压弯了腰啊,小娘子都不怕呢!”陈三浑浊的双眼湿润起来,下意识直起了背。
*
浣衣院中。
赵瑚儿与邢秉懿她们等了赵寰一整晚,天色越亮,她们的心就越沉。
赵佛佑一手搂着赵神佑,一手拉着赵金铃,低声劝她们:“别多想,姑母不会有事,她那么厉害,一定没事。”
赵金铃急了,道:“你别一个劲说这几句了,我无法不多想啊!都这个时辰了,二十一娘还没回来。我们得去找她啊,不能光等着。”
“姑母不会有事!”赵神佑向来不爱说话,这时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小脸绷紧,看上去不安又愤怒。
赵金铃被噎了下,嘟囔道:“我也是为了二十一娘好,她若是出了个意外,我们也能帮上一帮。”
“你要如何帮?”赵瑚儿听得烦躁,冷冷瞪赵金铃一眼,质问道。
赵金铃被抢白,脸颊鼓了鼓,不服气地道:“至少得去寻一寻啊!你们不去,我去。”
说完,她挣脱赵佛佑的手,灵活滑下炕,趿拉着鞋子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赵瑚儿眼疾手快拉住了赵金铃,沉下脸道:“你可是还嫌不够乱!金人有了新皇,早已不是从前,能由着你在浣衣院乱走动。”
赵金铃不依挣扎,哽咽着道:“那该怎么办?二十一娘向来都会在天亮之前回屋,现在还不见人,肯定是出了事。”
赵瑚儿也想哭,但她不能。她与邢秉懿是大人,赵寰不在,她们得撑起来,看着这群小的。
邢秉懿也一直心神不宁,见两人快吵起来,忙上前拉过赵金铃,劝道:“三十三娘,十三娘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与她置气啊。二十一娘很厉害,浣衣院还没动静,就表示她尚安然无恙。我们不能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本来没事,最后一着急,反倒惹出了祸事。”
赵金铃听进去了刑秉懿的话,点着小脑袋应了声。眼睛却不由得看向破门,几乎没将门盯出个洞。
“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屋内所有人都神色一动,接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太熟悉赵寰,她走路声音极轻,姿态极好。只有走路大摇大摆之人,才会发出这般重的声音。
果然,门外的金人婆子在扯着嗓子喊:“天光大亮了,你们还不出来干活!贱人,成日就晓得躲懒!干不完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这些贱皮子!”
门被砸响,金人婆子在门外尖利地喊:“都滚出来出来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