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则动了动唇,还想跟这位漂亮女兵同志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黑影一晃,一道白杨树般高大笔挺身影忽然映入他的视野,将女兵同志囫囵个儿挡住。
队员们一怔,茫然地抬高视线。
队长郑西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张俊脸冷得像冰块,不发一语,眼神却极其不善。
队员们回过神来,干咳了声,有点尴尬地看向别处。
这时,张峰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野哥,许芳菲同志是个女孩子,她总不可能也睡这个帐篷,和我们住一起吧?你得给她另外安排个住宿。”
郑西野冷冷一眼瞥过去:“我当然知道。”
张峰被噎得哑口无言,默。
郑西野转头看向身后的许芳菲,淡淡地说:“许芳菲同志,你住的帐篷是另一间。我领你去看看吧。”
许芳菲朝他点头,笑着回道:“嗯,好的。”
郑西野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帽子,又说:“把帽子戴好,出去风就大了。”
“哦。”许芳菲应了声,连忙将摘下的防雪帽又戴回脑袋上,护住耳朵,扣住防风面罩,只露出一双清澈晶亮的眸。
郑西野又盯着她看了会儿,确定小姑娘已经全副武装后,才迈开长腿走到帐篷门口,伸手将厚重的门帘撩起。
霎时间,夹着雪沫的寒风呼啸着灌进来。
许芳菲北风吹得眯起眼,将头埋低,戴着手套的双手下意识收拢衣领,快步走出去。
郑西野在后面跟上,两人并排往前。
走出几步后,郑西野忽然开口,柔声说了句:“我们单位姑娘很少,这帮小子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所以可能有点失态。你别介意,他们都很淳朴,没有其他意思。”
许芳菲闻言愣了下,旋即噗嗤一声,道:“我怎么会介意,我觉得你的队友们都很好玩呀。”
郑西野抬眉,有点儿疑惑:“好玩?”
“嗯。”小姑娘点点头,转过脑袋看他,眼神和语调都格外诚挚,“一看就是一群活泼好动的男孩子,充满朝气和活力。年轻人就该这样嘛,青春四溢。”
郑西野听完这话,在心里细细一品,忽然就有点儿不是味儿。但他不爽又不好表现,只能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觉得我活泼好动吗。”
许芳菲呆住:“你?”
许芳菲人都傻了,被这个奇怪的问题搞得脑子卡顿,呆滞两秒才支吾着,回答:“你……你不能用活泼好动来形容吧。”
郑西野侧目瞧她:“那我是什么?”
许芳菲认真思考了下,说:“你有些时候比较皮,跟个流氓无赖一样。但大部分时候,又很正经很沉稳。折个中的话,可能勉强也算‘活泼’?”
郑西野怄得想爆粗口,嗤道:“形容外人,全是褒义词,什么青春四溢充满朝气和活力。形容你自个儿的男人,又是流氓又是无赖,崽崽同志,你是不是欠收拾?”
许芳菲心思剔透,一下听出来,这别扭男人的醋坛子又莫名其妙地翻了。觉得好笑,嘴角弯弯地回他:“郑西野同志,快三十岁的人了,成熟一点好吗?不要这么幼稚。为什么总喜欢和其他人比?”
郑西野脸色凉凉,气定神闲道:“争强好胜,本来是雄性生物的天性。”
许芳菲汗颜:“你少来,又准备胡说八道,扯‘大自然的规律’那一套吗?你能不能换个话术。”
许芳菲顿了下,又忍不住小声吐槽:“而且你不许我夸任何异性,这也太霸道不讲理了,小气得很。”
郑西野直勾勾地盯着她瞧,道:“我先说清楚,我很大度,绝对没有不许你夸任何异性。你欣赏某个异性,甚至对它有好感,我都可以接受。”
许芳菲皱眉,对这个说法表示严重怀疑:“是……吗?”
郑西野懒洋洋地补充:“当然了,这有个小小的前提条件。”
许芳菲好奇:“什么条件?”
郑西野:“前提就是,那个异性不能跟我同一物种。”
许芳菲:“……”
许芳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
心道绕来绕去,拉扯这大半天,他直接说不许她夸奖任何男人不就行了吗?还“同一物种”,玩什么文字游戏呀。
大醋王,小气鬼!
许芳菲在心里暗搓搓地腹诽,唇畔却挂着一个甜丝丝的笑。
没一会儿,郑西野便将许芳菲带进了另一座军绿色的搭帐篷。
许芳菲进去一瞧,发现这间帐篷很空旷,里面放的都是各类装备与器材。大约是没有生火的缘故,整个空间内凉飕飕的,透出能浸透层层衣物与皮肉,凉进人骨的寒意。
“这是装备库。”郑西野在她身后开口,柔声说,“除了每天早晚要来取放装备,平时我们都不会过来。所以这里相对隐私,你可以安心住,不用怕不方便。”
许芳菲朝他乖巧地颔首,笑吟吟说:“好。等车子拖回来,我就去取我的行李和行军床。”
姑娘小巧的脸蛋藏在帽子的面罩背后,晶莹的眸子比昆仑的雪水还清澈,含羞带怯,难以形容的娇俏。
郑西野被这小模样勾得食指轻跳,见四下没有旁人,心念微动,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戴着手套的小爪子握进掌心,很轻地捏了捏,温柔把玩。
他垂着眸瞧她,目光柔静温和,轻声道:“这里比较冷,我等下给你抱个火炉子过来。”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彼此之间甚至没有肌肤相亲,可这克制又压抑的温存亲昵,何其动人,甚至胜过每一次炙热的亲吻。
许芳菲脸蛋泛红,心尖尖都震颤起来,手很乖地蜷于他指掌间,轻“嗯”了声。
这时,她猛然想起他手上的冻伤,低声说道:“对了,你手上的伤!快把手套摘了让我看看。”
郑西野勾了勾唇,淡声说:“没什么大碍。在高原地区干活,冻伤很常见,我糙得很,早就习惯了。”
许芳菲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地道:“我想看一看。”
姑娘人不大一个,平时性格也软绵绵的,可倔起来也是真的倔,格外执拗。
郑西野见许芳菲如此倔强,只好十指微动,摘掉了右手的手套。
许芳菲捧住他青红泛紫而又红肿的右手,用力皱眉,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呼吸困难。
“很痛吧?”她硬生生把泪意憋回,却还是不敢抬眸看他。只柔声这样问。
郑西野嗓音低柔,应她:“没事,这点小伤,抹了药几天就能好。崽崽,你不用为我担心。”
许芳菲抿了抿嘴唇,一时无言。
的确。
他手上的这点冻伤,比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其它伤痕来说,的确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一打,一道大嗓门儿伴着脚步声和与高原风声雪声,冷不防齐齐扑入。
“野哥,你在这儿干什么呀,我在外头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找你老半天……”一名狼牙队员大剌剌走了进来。
许芳菲被吓一大跳,窘极了,想也不想便飞快松开郑西野的手,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帐篷顶,再看看帐篷地。
郑西野微滞,脸色也略沉,语气梆硬地回话:“进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进帐篷的队员名叫靳大伟,平时主要负责的就是所有装备器械的检修维护。听见这个说辞,靳大伟直接傻了。
他茫然地抠了抠脑袋,说:“野哥,我是装备库管理员啊,我进装备库,还得敲个门?之前也没这个规定啊。”
郑西野说:“从今天开始有了。”
靳大伟注意到那个穿棉服的娇小背影,心里隐约猜到点儿什么,但又猜得不完全。问道:“为啥?”
郑西野说:“这个装备库,以后同时也供技术支援组的许芳菲同志休息睡觉用。人一姑娘家,你进来不得吱个声。”
“哦!”靳大伟抬手用力拍了下脑门儿:“成成成,我记住了!我这就跟大家都说一声去!”
*
高原地区海拔高,气压低,水的沸点也低,无法煮熟食物。因此,狼牙大队携带的干粮食物里,以压缩饼干、肉类罐头为主。
夜幕降临后,众人便在大帐篷里围坐成一团,开始吃今天的晚餐。
管后勤的向孟拿出一大堆压缩饼干和肉罐头,一人一包饼干一个罐头,分发给大家。
许芳菲是个女孩子,温柔文静,即使在饥饿状态下,她的吃相也很雅观。手指拉开罐头的拉扣盖,拿铁勺子挖出一勺,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
对比起来,一群大男孩就跟饿了几天的大狼狗似的。
顾学超一口罐头一口饼干,腮帮子填得满满的,仿佛此刻吃的不是行军干粮,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旁边的秦宇吃着饼干瞧着顾学超,忽然开口,喊道:“顾班长。”
“嗯?”顾学超嚼着鱼肉看向他。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你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秦宇勾了勾唇,手里的牛肉罐头递出去,挑眉:“碰一个,以后就是兄弟了。”
年轻战士脸颊瞬间泛起红潮,腼腆地笑笑,说:“秦宇同志,你别这么说,那样紧急的关头,我相信,我们当中任何一位同志遇上了,都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
秦宇眼眶泛起湿气,掩饰什么般哈哈大笑,手臂勾住顾学超的肩膀,说:“看看,这就是咱们的戍边战士!”
郑西野也很平和地笑了下,说:“顾学超,下次去营区,我会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告诉你们营长。你舍己救人,品格高尚,值得记一功。”
“这、这真没什么!而且秦宇同志当时也想救我,他没我蛮劲儿大而已!”
小战士脸更加红,挠着头嘿嘿嘿傻笑,“郑队,秦宇同志们,你们再继续夸我,我都不好意思在这儿待了。”
帐篷外,风雪继续在天地间肆虐。
帐篷里欢声笑语,温暖如春。
吃完饭,顾学超自觉去了其它帐篷。郑西野拿出昆仑基站的坐标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他脸色沉肃冷静,手指向其中一个坐标点,问道:“遇到问题的就是这个站点。各位有什么想法?”
秦宇盯着坐标图,思索片刻,说:“古俊奇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是来不了了。白陆从营区赶过来,估计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到。郑队,我建议我们明天下午再出发去这个站点。”
郑西野摇头,否决道:“这个基站比较远,离我们营地车程有两个小时,下午出发,又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几乎没有时间干活。”
这时,狼牙大队的技术骨干安则开口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微皱,说道:“实在不行,就我们几个去,先看看情况。”
秦宇被呛了下,干咳着说:“……我倒不是说我和小许不行。我主要觉得,白陆同志的水平,相对应该更高一些。”
几个男人争执着。
蓦然间,一道纤细嗓音响起来,试探着说:“不然,秦宇,我们俩先去试试?”
秦宇瞪大眼:“小许,你这么有自信吗?”
许芳菲双颊微烫,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本来白哥也要明天下午才到,如果我们不去,又白白耽误明天一整天。我们去了,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最好,就算不能,去摸个底也不错呀,还能回来跟白哥交流,白哥也更好上手。”
话音落地,安则顿时一拍桌子,喜道:“小姑娘说得对啊,不去是耽误,去了,也没有坏影响嘛!”
郑西野缓慢点了下头,作出决定:“行。安则,秦宇,许芳菲,明天早上你们跟我走。”
三人应道:“是!”
夜越深,气温越低,雪风犀利地吹着,呼号咆哮,仿佛大地之母最沉重的喘息。
从主帐篷出来后,许芳菲用烧到半开的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吸了会儿氧,准备休息。
帐子里火炉在发光,炭火的火星子时飞时休,一眨一眨,偶尔发出几声噼啪的脆响。
她用火钳翻搅了一下火炉里的炭块,接着便扑扑手,站起身,拿起叠行军床来到宽敞地带,展开,铺平,放上自己的床单被褥。
刚弯腰坐下,余光里却看见帐篷门帘飞起,被人从外面掀了开。
“……”许芳菲刚脱下棉衣外套,见状大惊,下意识抓过棉服挡在胸前。
惊魂未定地定睛去看,瞧见一个穿军装的高个儿男人从风雪里闯入。他脸色淡淡,低眸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雪沫雪粒簌簌掉下来,与帐篷门前的积雪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