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的母亲死了。
死在了黑弥撒手里。
蒋之昂感到无比的凄凉与讽刺。蒋家为黑弥撒做牛做马数十年,到最后,他老爸只身一人扛下所有,叛国罪间谍罪组织□□罪数罪并罚,挨了枪子儿,他孤苦病弱的老妈作为遗孀,非但没有被厚待,反而还被黑弥撒灭口。
黑弥撒……
蒋之昂缓慢眯起眼。他忽然意识到,造成蒋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其实不是郑西野,而是黑弥撒。
这时,谷叔又开口了。他在肮脏地地面蠕动着身躯,问:“昂少,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求你放了我女儿,求你!”
“不急。”蒋之昂阴沉地弯起唇,平和道:“我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
临近春节,年味愈发浓,春运也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许芳菲抱着手机一通蹲守,手速网速双速加持,终于提前抢到了她和郑西野回老家的机票和高铁票。
除夕前两天,许芳菲的年假和春节假期连休,两人带上行李一起坐飞机先抵达泰城,再从泰城转乘高铁回到了凌城。
阔别多日,这座边境线上的小城又有了新变化,老楼推了一群又一群,高楼建了一座又一座,随着“边境旅行热”的兴起,许多内陆地区的有钱人开始将投资的目光投向凌城,来这儿买房,连带着整座城的房价也蹭蹭往上飞涨。
喜旺街的拆迁计划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这个消息,是许芳菲和郑西野到家后吃午餐时,听乔慧兰无意间说起的。
“咱们这一片,说拆迁说拆迁,说了几十年,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乔慧兰拿公筷给两个年轻人夹排骨,絮絮叨叨唠家常,“不过咱们这儿就算真要拆,也是棚户区改造,赔不了几个钱。”
许芳菲在高铁上有点晕车,整整一路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把排骨囫囵个儿放进嘴里,捂住嘴含糊接话:“妈,如果拆了,咱们是不是要在凌城另外买房子?”
郑西野侧目,见姑娘小小的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看着就像一只在用嘴巴搬运松果的小松鼠,不禁弯了弯唇,说:“吃完再说话,小心噎着。”
“买房什么的再说吧。唉,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真要搬,我还怪舍不得。”乔慧兰跳过这个话题。
她视线望向女儿身边的英俊青年,脸上立刻笑开一朵花儿,乐呵呵道:“阿野,你姨做的排骨你吃了这么多年,吃腻没有啊?”
郑西野淡笑:“阿姨这手艺,我吃多久都吃不腻。”
乔慧兰直乐呵,连夸他会说话嘴巴甜。
许芳菲在旁边往嘴里塞米饭,见妈妈和郑西野相处得融洽和睦,和亲母子没两样,也不禁开心地抿嘴浅笑。
吃完饭,郑西野主动提出要洗碗,被乔慧兰给拦下,要去洗水果切水果,也被乔慧兰给拦下。
郑西野对此有些无奈,笑说:“阿姨,我又不是外人,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有什么家务活尽管使唤我干。”
“阿姨可没拿你当外人,只是我们年纪大了,在家里洗洗碗切切水果,也是一种运动,你就别跟我抢了。”乔慧兰指了指外公的屋,道,“你去跟菲菲一起陪外公说话,阿姨洗完进来找你们。”
不多时,一家人在外公的卧室里落座。
老人躺在电动护理床上,满目慈爱地望着对面的一双小情侣,笑眯眯问:“阿野,刚我听菲菲说,你这次回凌城,是有事情要跟我和她妈妈说。说吧,什么事?”
郑西野神色温和地望向两位长辈,说:“外公,阿姨,我这次回凌城,其实是来向二老提亲的。”
乔慧兰和外公微微一怔,眼中露出讶色。
许芳菲脸也飞起红霞,两只手局促地绞了绞衣摆,悄悄垂下头。
郑西野正色续道:“原本,这件事应该是我父母和我一起来做。只是您二位也知道,我母亲是烈士,十几年前已经为国捐躯,我父亲目前也还在接受治疗,没办法过来,所以只能由我出面,代表我整个家庭。”
郑西野说:“我和菲菲认识了很多年,我也喜欢了她很多年,从凌城,到云城,从喜旺街,到云军工,我们彼此的身份一直在发生改变,但我对她的心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郑西野说:“我认定她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我希望能娶她为妻,也希望您二位能相信我,放心将许芳菲交到我手里,往后余生,我将尽我所能,照顾她,爱护她。”
说到这里,郑西野稍微一顿。
他取出一个黑色钱夹,打开来,抽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卡片,拿在手上。
许芳菲见状,微微皱眉,伸手轻轻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这个的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郑西野捏捏她的指尖,也压低声,安抚道:“上门提亲,三媒六聘是最基本的。不管你和妈妈外公收不收,这是我对你的心意,也是必尽的礼数。”
许芳菲无言扶额。
郑西野双手将银行卡递给乔慧兰。
乔慧兰愣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措,摆摆手,推辞婉拒:“阿野,咱们这儿不兴这个,你快拿回去。”
“阿姨,这是我给菲菲的聘礼,是我对她的重视与珍爱。”郑西野温声道,“请您务必收下。”
乔慧兰见推不了,只好将卡收过来,直接又塞到了许芳菲手里。
许芳菲茫然地抬起脑袋:“妈,你这又是……”
乔慧兰说:“给你的聘礼,你自己收着。”
“阿野。”乔慧兰眼眶泛起湿气,牵起女儿的手,郑重其事放进郑西野掌心中,哽咽道:“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我闺女的眼光,你俩的事就这么定了。以后,都要好好的。”
郑西野五指收拢,紧紧握住许芳菲的手,含笑道:“谢谢阿姨,谢谢外公。”
*
下午两点多,一阵敲门声从大门处传来。
许芳菲起身打开房门,往外瞧,一身深灰色呢子大衣的江叙领着小萱回来了。
见到许芳菲的刹那,小萱原本晦暗的大眼睛霎时绽放出亮光。
小少女飞扑进许芳菲怀里,小小的双手用里抱住许芳菲,带着哭腔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许芳菲想起小丫头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怜惜又心酸,也伸手用力抱紧小萱,轻轻哄道:“嗯,姐姐回来了,小萱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萱正要说什么,又听见客厅方向传来一道男性嗓音,低沉清冷,很是好听,唤她:“小萱丫头。”
小萱疑惑地扭过头。
郑西野高大身躯懒洋洋靠着墙,唇畔微勾,向小小姑娘展示着手里的全球限量版《冰雪奇缘》正版芭比。
“漂亮哥哥!”小萱兴奋地几乎跳起来,一下又冲进了郑西野怀里。
郑西野弯腰,一只手便将小丫头给抱起来,将爱莎公主的芭比娃娃递给她。
小萱开心得直拍小手,将爱莎公主抱进了怀里,又新奇又激动,爱不释手地观摩打望。
许芳菲安静望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目光温柔。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江叙,低声询问:“江警官,最近都是你带小萱去做心理治疗,她情况怎么样?”
“你那个同学医术水平还可以,小萱去他那儿做了几次疏导,明显能感觉到小丫头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江叙答道。
许芳菲闻言略微安心,点点头:“那就好。”
“不过……”江叙忽然又皱了下眉,似乎在斟酌词句。
许芳菲狐疑:“不过什么?”
这时,小萱抱着爱莎公主跑过来,轻轻牵了牵许芳菲的袖子。
许芳菲垂眸,柔声问:“怎么了?”
小萱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交给许芳菲,道:“姐姐,书逸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说关于我的事,你可以直接和他联系,他会详细告诉你。”
许芳菲展开纸条。
一串手写的手机号码瞬间映入视线。
郑西野迈着步子走过来,随手从许芳菲手里接过纸条,垂眸扫一眼,继而便撩高眼皮,看向江叙。
郑西野挑挑眉:“说吧,你查到了些什么。”
*
当晚,许芳菲便给赵书逸打去了电话。
简单的寒暄问候后,许芳菲关心起了小萱目前的心理状况。
赵书逸在电话里讲了很多,最后,他随口提出:“不然,后天下午的心理辅导,你带小萱过来,我当面跟你沟通,能说得更具体更详尽。”
“好啊。”许芳菲应下来。应完一顿,想起什么,“可是,后天是除夕,医院那边除了急诊,其它科室应该都停诊了吧。”
赵书逸温和地说:“心理治疗都是阶段性的,不能中断。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春节期间,小萱的治疗地点都在我院外的工作室。我很早之前就跟乔阿姨还有江警官说过,他们没告诉你吗?”
许芳菲感激地笑起来,道:“谢谢你赵书逸,你考虑得真周到。”
“我是个医生,为病患考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说什么谢。”赵书逸顿了下,又问:“明天你是和江警官一起带小萱来,还是你自己?”
许芳菲说:“江警官不是凌城人,明天除夕,他今晚就要回云城。我带小萱来。”
赵书逸淡笑:“可以。那我稍后把我工作室的地址用短信发你,明天见。”
“明天见。”
除夕这天,凌城的大街小巷全都挂了灯彩,街道两旁关门闭户,商贩们有的回了乡下,有的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大人孩子全都换上了新衣,打扮得花团锦簇,准备以最盛大华丽的装扮辞岁迎新。
许芳菲早早便拿出了替小萱购置的新年红棉袄,给小姑娘换上,又给她梳了繁复的公主辫。
小丫头欢天喜地,对着镜子左转圈、右转圈地臭美。
下午两点半,许芳菲牵着小萱的小手出了门,来到赵书逸的心理咨询辅导工作室。
高档写字楼里的大平层,原木风格装修,点缀着各式各样别致清新的卡通小玩偶,简约温馨中不乏童趣。
许芳菲和小萱在前台人员的指引下坐了会儿,两分钟不到,一道身着米白色毛衣的修长身影,来到两人眼前。
许芳菲抬起头。
赵书逸其人,自学生时代起便是无数少女心中的白月光,高山白雪,缥缈如画。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放在他身上,倒是一点不适用。
纵是年岁如何流淌,白雪依旧耀眼夺目。
“书逸哥哥。”小萱咧嘴笑,亲切地喊了声。
“乖。”赵书逸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目光落向许芳菲时,明显较平日更温和。
他笑着说:“许芳菲,又是很长日子没见过了。你近来一切还好吗?”
许芳菲点头:“挺好的。谢谢关心。”
简单打完招呼,赵书逸带小萱单独进了治疗室。
许芳菲则留在外面边打瞌睡,边等待。
一个小时的心理辅导课晃眼结束,小睡一阵的功夫,小萱就已经被小护士领着去了游乐区。
“许小姐。”年轻的助理姑娘笑容甜美,对她道,“赵医生在里面等你,请跟我来。”
许芳菲点点头,起身跟在了助理身后。
来到治疗室,助理请许芳菲独自一人进屋,自己退出去,顺带反手关上了门。
许芳菲抬起眼帘。
大概是治疗需要,这间屋子的挡光帘遮了一大半,光线极其昏暗。赵书逸安静地坐在办公桌背后,他融入这片暗色,甚至连一贯清透的眼眸都似染上了霾。
赵书逸站起身,替许芳菲绅士地拉开座椅,抬手比了个请,温文尔雅:“请坐。”
许芳菲便在办公桌的前方从容落座。
赵书逸转身去给她倒水,随口问:“你喝什么?我这里有咖啡,橙汁,汽水,牛奶。”
许芳菲笑了下,答道:“白水吧。”
没一会儿,一杯透明的纯净水便送到她眼皮底下。
“谢谢。”许芳菲说。接着便自然而然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很近的距离下,赵书逸关注着眼前女孩的一举一动。他看见她纤细的食指捧起水杯,将杯子送到唇畔,饮用。几滴水珠沾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被她用湿巾轻柔拭去。
赵书逸直勾勾盯着她的咽喉位置,确认完下咽的动作,然后才缓慢移开视线,坐回了办公桌后。
赵书逸说起了小萱的病情。
许芳菲认真地听着,偶尔端起水杯喝两口,再擦擦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赵书逸注意到许芳菲的眼神开始出现变化,心头一沉,隐约猜到,药效已经开始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