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我,我有要事禀报!”
那团深灰色的漩涡逐渐聚拢灰白色的烟雾散去,在镜面之上形成了一道朦胧不清的人影。他的面部仿佛被人用橡皮擦滚动过的素描画一般,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轮廓,但是再仔细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团又一团的阴影以及模糊的线条。
从外轮廓来看,那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被称为“首席”的中年男人睁开了眼睛,一抹如血液般赤红的颜色在镜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手指在一旁的扶手上轻敲着,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如果你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让你在凌晨三点找我的理由,那你的下场就会跟之前我手头上的那一批【货】一样。”中年男人的语气很平淡,但却瞬间让跪在地上的男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男人仰起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但是深层里的恐惧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真的,真的有大事!”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说不清楚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神明寓言中的大贤者在昨天晚上出现在了莱纳城中!”
镜面中的男人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住了,紧接着,充满了危险以及血腥的红色又浮现在镜面之上,足以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生惧意,感到无法抗拒的冰冷。
“大贤者?”男人冷笑一声,一团黑雾宛若是乖巧的宠物蛇,沿着他的腿部一直蔓延到他的肩膀处,十分亲密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他好像是随手把玩一般轻抚着那团半实体的黑雾,声音轻柔到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应该知道的,在137年前我就一直是无神论者。”
男人颤抖着肩膀,眼眶中那浑浊的眼球因为他的恐惧而不断胡乱飘动着,看起来滑稽而又诡异。他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但是想到方才所看见的宛若神迹的那一幕,他一咬牙,再次开口说道:
“但这确实是真的,寓言中能够预测未来、神秘莫测的大贤者出现在了莱纳城中,并且动用了神明的力量,开启通往星空的传送门……”
听到星空二字,那双赤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紧,成为了一条细线,仿佛毒蛇一般。跪在地上的男人话还没说完,一团黑雾便猛地突破镜面,直接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巨大的力度阻碍了空气的流通,不一会儿,男人的脸便涨得通红,痛苦不堪地在半空中扑腾着双腿。他的眼球凸起,仿佛下一秒便要跌出眼眶,艰难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还请首席大人听取我的意见……他,他现在依旧停留在莱纳城中,但过不久应该就会离去了。”
黑雾的力度微松了些,空气再次进入到气管之中。他猛吸了一口气,趁此机会冲着镜面撕心裂肺地说道:“神明的预言不可不防啊大人!在过去的一百来年中,每一条预言都灵验了!如果不趁现在将大贤者这个变数掌握在手中,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呯!他被黑雾狠狠地甩在了地上,那条仿佛具有了活性的黑雾嫌弃地在半空中甩了甩,慢悠悠地游回了镜中,回到了自家主人的身旁。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指,点在了镜面之上,如同水波一般的痕迹顿时浮现在镜中,与此同时,也浮现出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大建筑。这些建筑的风格都各有千秋,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无一例外的都充满了神圣的气息,所有的设计以及花纹都诠释着一点——这些建筑并不提供于人,而是提供于神。
被重重甩在地上的男人有些狼狈地支撑起上半身,在看到镜上画面的那一刻便僵住了动作,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那上面的景色分明是一百多年前众神尚未陨落之时各处的神殿!
“神明的预言也并非全部实现了,就像是祂们生前并没有预言到自己会有一天陨落,而在死前也没有预言到——”
他的食指向下压去,那些宏伟而又壮观的建筑群顿时化作了一抹黄土,漫天的尘沙飞舞,看起来寂寥而又苍凉。无数座曾联系着神明与大地众生的神殿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抹成了尘土,即使这只是场景的回放,这堪称渎神的一幕还是让镜前的男人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袍。
“祂们的神殿会被祂们所信任的种族所推翻,化成了一地尘土,消失不见。”中年男人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浓浓地不屑以及嘲讽,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得如同鹌鹑的下属,不动声色地嗤笑一声,“只不过,大贤者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显得太敏感了些。”
跪在地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您的意思是……?”
“就让我去禀报国王陛下,让他派皇家卫兵去隆重的请来大贤者大人来皇都暂居吧。”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跪在地上向着镜中人磕了一个头。
“是,我会做好接应工作的,大人。”
镜中的黑雾逐渐散去,灰雾又逐渐蔓延上来,最后重归于一片平静的古铜色镜面。男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无力地趴在了地上,过了许久才疲惫的爬起来重新点燃油灯,走到窗前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拉鲁之家二楼的方向,却隔着浓郁的夜色忽然对上了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宛若响起了一声轰鸣,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二楼阳台上的那道白色身影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这种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看的他遍体发凉,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反应,猛地将窗帘拉上,阻绝了那道视线。
在确定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不再落在自己身上后,他才脱力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等到大脑提示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后,他那原本停转的思维才再次运行起来,一个令他万分恐惧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大贤者,该不会目睹了他与首席谈话的全过程?
不,不可能!在通讯的过程中周围的一切都会自动笼罩上屏蔽魔法,更何况是隔这么远……但是,那毕竟是预言中的大贤者,神明的代行人啊!
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因此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再次拿起了那面用于通讯的古铜色镜子,强行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第二次念出咒语,却发现不管他重复了多少次,镜面都毫无变化!
在确定自己的通讯通道已被单向切断后,他面如死灰地坐到了椅子上。
完了……自己早应该预料到的,可以通晓过去预知未来的大贤者怎么会任由他们算计呢?想必他早已事先观测到了未来的走向,如观看跳梁小丑一般观看着他们的对话吧。
并不知道对面人脑补了什么的林珩收回视线,一边想着刚刚所看到的内容,一边叹着气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房间里,依旧坐在浴桶中的小恶魔呆愣愣的抬起头朝门口看来,而床上被他打晕的赏金猎人依旧睡得如同一头死猪。看见他的身影,沃罗司提露出了小狗看见主人时的憨厚笑容,张口就要叫出那个足以让林珩沉默三分钟的称呼,却被抢先一步堵住了嘴。
“先从浴桶里面起来,把这身衣服换上。”对上小恶魔疑惑的眼神,林珩没有丝毫心虚的从空间袋中掏出一套和沃罗司提身形大差不差的衣服,随后走到床边毫不留情地在赏金猎人那张安详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临时疯狂状态已经过了吧?过了就别装睡了,起来收拾好东西。”
原本就已经醒了的塞克斯十分尴尬地睁开了眼睛,讪讪地笑着坐了起来,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补:“我刚刚只是想闭目养神一下,毕竟大半夜的是吧,总不好起来走走吧……”
“是吗?我还觉得你已经睡得够久了呢。”林珩对他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哼哧哼哧穿衣服的小恶魔,毫不客气地对着尴尬到想要在床单上抠出一栋梦幻别墅的赏金猎人指挥道:“想一下距离最近的城镇怎么走……哦不,想一下最近的国家,哪一个能在天亮之前走到?”
原本还晕得太久有些朦朦胧胧的塞克斯被他这一番话整得瞬间清醒了,一脸茫然地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的智商还处于正常阶段,而不是掉落到了与青蛙同档次的话,应该很轻易的就能领悟到我话背后的意思。”东方巫师急匆匆地帮不太适应袖扣的小恶魔扣上扣子,语气毫不客气,“我要出城,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最好是直接离开这个国家。”
赏金猎人的大脑停机,不太理解自己只是昏迷了一个白天,为什么传说中的大贤者就要像躲瘟神一样离开这座城市。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十分诚实地将脑内的最佳路线给说了出来:“如果想要离开达罗亚,距离这里最近的国家应该是加瑠帝国,如果走的快一些,正好黎明的时候就可以到边境。”
“那就这个了。”林珩一槌定音。
塞克斯十分听话地穿好自己的靴子,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发问道:“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忽然想要离开达罗亚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珩露出十分礼貌的微笑,说出的话却让塞克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能是我既不想成为吉祥物也不想变成掌权者手下为了收拢权力而强行供起来的虚假的卡密撒玛吧。”
接受了过量信息量的塞克斯:……?
林珩看着满脸写着疑惑的赏金猎人,并没有那个心情跟他解释。
他原本只是走到阳台散散心,却忽然在另一头发现了一些别样的风景,灵性预警很快便不停地向他发出警告,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偷偷地用自己的牌一算,解读完之后瞬间沉默了下来。
嗯……真是好大的麻烦呢。
他暂时没有给自己另开一条支线任务的想法,也对参与到皇室权谋斗争里面没有兴趣,更不太想在众人面前上演一次以一挑十的神奇戏码。
拜托,魔力值也是要恢复的,就算他的精神已经差到了一种没法再差的地步,用光了魔力也还是得歇菜。虽然通过证实他确实免疫这个世界魔法层次上的攻击,但很明显的是,如果这个国家的国王想要“请”他过去做做客,那他就必定不会只派一群身娇体弱的法师过来。
物理攻击他可不免疫啊!他只是个柔弱的大学生罢了!
现实又不是桌游,如果他是在玩某个角色扮演类的桌游,那他在占卜出这个结果后高低得喊一声好耶!是支线剧情!然后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让kp开心(?)一点;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他只能说一声:哈哈,我跑路咯。
能用逃跑解决的事情就绝对不用更麻烦的方法,这就是他在各种神秘事件里能够存活下来的生存秘诀之一!
林珩将桌上那张接连祸害了三个人的咒语拿起,看着那张牛皮纸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唉,又得再找一个有魔力天赋的人了,本来还想着再去找骑士小队长试验一次呢,看来是只能成为遗憾了。
他颇为可惜地将这张万恶之源收了起来,随后又在空间袋里扒拉出几块画着旧印的石板,放到桌面上规整的摆好,并且随手撕下一小块牛皮纸写了旧印的作用以及赠与对象为全体城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