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眼瞳摇晃,舌尖被她咬出伤口,溢出细小的血珠,铁锈味在口中漫延开来。耳边不断传来东方巫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朦胧不清。她知道一直不回应很不礼貌,非常不符合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礼仪,但她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完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柴狼与秃鹫,争斗不休的结果……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指向着一个她逃避已久的结果。
皇室的斗争啊,是否一向都如此的残酷呢?在听到最后一张牌的解读之时,她才明白了以往一直束缚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是加瑠帝国每一代双生子必须所面对的命运。
第40章 我不会又得跑吧?
“这位小姐?占卜已经结束了喔?”东方师那空灵而飘渺的声音将少女从恍惚之中拉了回来。她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 那双海蓝色的宝石眼中一时之间有千万种思绪闪过,最后归为了平静以及难以察觉的尊敬。
她站起身来,久坐的腿有些酸麻, 但她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一般站得笔直, 如同舞会之上站在大厅中央接受众人目光洗礼般优雅而充满了威严,随后,她以这种严肃的姿态,屈膝行礼。
“非常感谢您的占卜,十分准确,对我受益良多。”少女的眼睫低垂, 遮盖住她不断翻涌着情绪的眼底。脑中的各种想法搅成一团,方才观测到的种种迹象不断浮现,最后定格在万分荒谬的画面:幼时的她拿着偷偷翻到的圣典, 跑去问首席法师大贤者是否有真的这么厉害。
而那时, 整个帝国最尊贵、也是最强大的法师以一种堪称崇敬的语气, 向她复述了一遍神明的预言:大贤者知晓万物, 通晓过去, 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他的魔力与世上的所有体系都不相同, 可以在瞬息之间将一个人从疯狂中拉回正轨, 也可以在瞬息之间让人陷入到无尽的痛苦煎熬之中。
她抬起头, 东方巫师的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似乎能让人的灵魂都陷入到云雾之中。少女下意识地避开了东方巫师的视线, 却在下一秒睁大了眼睛——那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闪到了她的面前,东方巫师身上那股神秘而又幽远的熏香味不断的涌入她的鼻腔之中, 使她的大脑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孩子, ”她听到了那空灵的话语,带着深深的引导之力, “告诉我,你猜到了什么?”
少女的眼瞳涣散开来,不受控制地站直了身子,嘴巴在她惊恐的注视下自己张开,舌头弹动就要将她方才所想全数说出——
啪。无形的骰子在林珩的脑海中被抛出,发出滚动的声响。他的脸色一变,明显感受到了从对面少女的意识处传来的推拒力。
意识对抗失败了?怎么会?
他反应十分迅速地想要再次发动【记忆淆乱术】将少女的记忆消除,但就在他张开口念咒的下一刻,少女胸前的蓝宝石胸针便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同时,一道法阵在她的脚下展开!
林珩下意识地加快了咒语的诵念,想要赶在法阵生效前便发动法术洗掉记忆,但少女身形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只来得及念出最后一句,身前便只留下了空荡荡的一片空气。
林珩皱着眉头,检测了自己剩下的魔力值,在确定法术确实已经发动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但依旧没有彻底放下心来。
那个贵族少女不是普通人,竟然能够与他进行意识对抗……这在之前的几次可以来没有出现过。按照他的经验来说,这个世界里的人精神力应该都相当弱才对,这么说起来,一开始发动巫师令时都十分的顺利,直到那枚胸针开始发光时,他才明显感受到了意识上的推拒。
所以说是魔法道具的结果?只希望那是一次性的物品,法术确实发动了,但是自己却没有感觉到意识对抗,所以,是否成功也不确定。
啧,真烦人,如果没成功的话不会又得跑路到另一个国家吧……
“嘭!”少女从半空中掉落,摔在了木板之上。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双眼完全失去聚焦,仅凭着本能从地上爬起。一道穿着黑袍的身影在她的面前站定,她抬起头,怔怔地对上了一对黑如深渊般的眼睛。
少女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想要开口叫一声老师,但脑中的各种记忆与思绪都混杂在一起,让她难以保持清醒。男人伸出手,将手掌放于她的头顶,自掌心处亮起了深蓝色的光,那种无形之间不断搅动她大脑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被抽离出去,而意识也慢慢清明起来。
淡灰色的雾气不断被收拢进原本澄澈透明的水晶之中,随着最后一丝雾气也被完全收拢,那道深蓝色的光芒消散开来。终于恢复了理智少女有些恍惚地甩了甩脑袋,看着手里拿着一枚被烟雾所充斥的水晶的黑发男人,想到自己偷溜出去的英雄事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决定先发制人:“菲涅斯老师,您先听我说,我刚才发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你,遇到了什么人,把他的特征详细描述一遍。”
还没等她说完,她那一向沉默寡言的首席法师老师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眼中隐约闪烁着……激动的光?
少女呆住了,下意识“啊?”了一声,菲涅斯的眉头皱起,语气急促地重复道:“你把你遇到的那个人的特征详细描述一遍,快一点。”
他看起来很着急,同时又有点激动与期待,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家老师真的很失礼,但是恕她直言,老师现在的神情和她小时候等魔法课时的神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在首席法师无声的催促之中,少女磕磕绊绊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最后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东方巫师的长相。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疑似大贤者的男人对她施加了某种魔法,回忆中有关那位东方巫师的长相全部被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雾气,她只能从被蒙上了雾的画面里捕捉出零零碎碎的特征。
“眼睛,对了!他的眼睛!”在相当稀碎地描述出一大堆无用特征后,少女的脑海中划过了一双烟雾缭绕的灰色眼睛,语调忽然拔高,“他的眼睛是烟灰色的,就好像里面有一层雾!”
“雾……”黑发男人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水晶,好似喃喃自语般重复着最后一个单词,随后,在少女惊恐的注视之下,他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洛伊丝,去告诉你皇兄,我出去一趟。”
洛伊丝一愣,下一秒,深蓝色的雾气自男人的脚底盘旋而上,仿佛星空般的细碎闪光自雾中浮现。看出这是传送魔法的她大惊失色,手还没伸出去,菲涅斯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雾气之中,只留下了一片带着暗色的空气。
她默默地将即将张开的嘴给闭上了,有些欲哭无泪地想道:可是老师,你不给我开门,我要怎么出法师塔啊?
而且就在她偷溜出去之后遇到危险被紧急传送回来还去找皇兄……她可是记得自己的护身符被触发的时候,皇兄也会收到消息啊!如果就这样眼巴巴的找过去,她能不被禁足个十来天才怪!
加瑠帝国的皇女殿下,今年十七岁,被突然离开的老师遗忘在了法师塔中,找了个角落躺下了。
法师塔只有法师本人可以打开……只希望老师可以快点回来吧,不然她今晚就连被子都盖不上了,呜呜。
但转念一想,她的表情又变得悲壮起来,将自己头顶的书架往旁边推了推,让自己能往缝隙的最深处缩去。
不,希望老师能慢一点回来,反正皇兄也打不开,就让她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那一头的皇女殿下在角落里当自闭蘑菇,而这一头,十分心累的林珩对着头顶的星空沉沉叹了口气,默默地为自己抽了一张牌:金色的星盘之上,白色的线条组成了十二星座的图案,而巨大星盘的中央位置,则是一轮弯月与烈阳同时存在的纹样。一紫一红两只狐狸在上与下截然相反的位置奔跑,一边是寒冬与月,一边是暖春与阳。
林行看着那张命运之轮,再次叹了口气,将绒布与牌收好,准备顺着原路折返。
所以说,自己不断掉马是命运吗?不对,他这不叫掉马,叫冒名顶替还差不多,大贤者可能会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不可能会是他——又不是某国的轻小说,有抓异世界人当勇者拯救世界的习惯。这个世界中神明预言有关大贤者的部分可没有半句话提到“他”应当来自异世界。
感觉自己犯了个职业病结果惨遭翻车的林珩痛定思痛,决定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
月光的照耀下,一身白袍的东方巫师以一套十分熟练且流畅的动作从屋顶顺着各楼层阳台的突起部分爬了下来,就在他踩上了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想要跳回房间里时,却直接对上了一双墨色的眼睛。
林珩的动作一僵,面对陌生人时的被动技能自动打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微笑,保持着站在阳台栏杆上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擅自闯入他房间的男人。
男人留着一头黑如鸦羽般的长发,发丝柔顺地垂至腰后,长相是十分典型的美型西方帅哥脸,配上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让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感更上一层。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法师袍,银丝在袍脚勾出星空的纹样,而佩戴于胸前的徽章用彩色的琉璃雕刻出国徽的形状,一看就知道眼前的男人出自皇室。
是个法师,而且是个很强的法师。林珩无声地开启了灵视,看着对面人身上的力量波动,暗自升起了警惕。
能够驱动这么强大的法师到来,那个少女果真不只是个普通贵族,结合她那枚刻有传送魔法的胸针……应该是与皇室有血缘关系。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观察着房间内男人的动作,打算随时发动攻击。
消息传得这么快的么?还是说那女孩的降落地点直接就是皇宫?不然怎么可能隔了不到十分钟就派人来了。
自己是什么破运气,心血来潮给一个陌生贵族做占卜,结果随手一抓就是个皇室成员。
就在他按兵不动之时,黑发男人却是向前走了一步,却没像林珩所想象的那样开口就是请求他加入皇室,而是单膝跪了下来,身上那孤寂冷漠的气场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小狗看见许久未见的主人那般殷勤……不,是饿久了的狗终于看见了一碗狗粮那样的热切。
他张开口,有些磕磕绊绊的,语调很僵硬,像是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但是语气又万分的激动,像是下一秒就能原地扑过来。
“塔沃伦。”他的眼睛亮闪闪的,“你终于回来了。”
林珩刚准备念咒的嘴停住了,心里缓缓浮现出了三个巨大的问号。
他在说什么?又在叫我什么?我认识他吗?
黑发男人此时已经站起身,那张恍若面瘫的木头脸此刻也有了温度,看上去恨不得走过来抱他一下。
其实林珩很想反问一句“你是谁”的,但在这种场面之下这么干实在是太过伤人了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他这么做了,男人下一秒就能面无表情地开始掉眼泪。
……等等,这个联想也太可怕了点,自己什么时候觉醒了奇怪的属性?
他默默的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下,随后,在对方万分期待与热情的注视之下,东方巫师稳稳地站在栏杆之上,风吹起他的袍角,让他仿佛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挂着那幅淡然而神秘的微笑,点了点头。
林珩认为自己没有出分毫差错,他在敷衍人时的动作都大有讲究,连点头的幅度都控制地无比精确:多一分则刻意,少一分而敷衍。但就在他如此卖力的表演之下,黑发男人的身体一僵,怔怔地望着他,用好似被雷劈了一般颤抖着的声音问道:“你,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