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见女子没有邀功,也能猜出一二,大概是失手了。
而片刻后,就印证了猜测。
额头冒血的裴灏一瘸一拐走出正房,费力推开从暗处走出的几个护院,四处寻找着裴衍的身影。他声带破损,发不出声音,一双眼却赤红,有些被逼到份儿上,想要鱼死网破的狠劲儿。
可仅存的体力也已耗尽,他轰然跪地,单手撑着地面抬起头,恰好面向敞开的房门,也发现了里面的两个人。
桃花眼微眯,他忍着头晕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却在下一晌再次倒地,额头的血遮挡了左眼的视线,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
若非伤了自己,如狼似虎的小冷梅是不会收手的。
看着被裴衍抱在怀里的秦妧,裴灏只觉刺眼。他不知秦妧是昏睡不醒还是香甜入眠,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她已嫁人,成了侯府的长媳。
那些用娟秀小字写下的书信还未泛黄,她在信中的柔情软语却成了最毒的鸩酒。
并非不知她当年蓄意的接近是怀了私心,可他还是愿意完完全全地接纳她,若说对小冷梅怀了一份怜悯,对她就是十成十的怜爱,也甘愿成为她摆脱伶俜的棋子。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重捶。
他恨啊,恨裴衍横刀夺爱,恨家人愚昧被蛊,也恨自己羽翼未满任人宰割。
多种仇意交织覆盖,他想要嘶吼谩骂,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此刻,也切身领会到卧薪尝胆的真谛,实不该将愤怒发泄在无用之时。
那些日子里,喊破了喉咙,也传不到裴衍的耳中,徒劳无益。
“裴衍——”
他掐着喉结发出气音,喉咙愈发干痒,却是无济于事。
一门之隔,裴衍单手揽着秦妧,用另一只手重燃灯芯,在火光燃亮时,用指尖弹出一颗糖球,飞落在裴灏脚边。
从外观看,很像少时兄弟间挣着吃的润喉糖。
裴灏红着眼看向屋里,喉咙处噎了三个字——假惺惺。
可他发不出来,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昔日的场景。
那年十岁的他从裴衍手中夺走一颗润喉糖,快速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站在石阶上顽皮地挑衅着。
裴衍当时什么也没说,可隔日就拿着一把糖塞进了他的嘴里,还温笑着问他够不够吃......
从那时起,他隐约觉着,长兄看似温良,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若按此推之,长兄现在对他实施的诸多报复,也未必是因为卫岐,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夺”走过秦妧。
但这与他何干?
当年敬成王意欲与侯府结亲时,仅仅考虑的是府中的庶子,是秦妧自己拿了主意,主动接近了他这个嫡次子。在这场婚事中,他算是被动的一方,裴衍为何单单报复他?
这时,负责照顾裴灏起居的老汉走上前,捡起地上的糖球,忐忑地递到了裴灏嘴边,“二爷快吃吧,对嗓子有好处。”
裴灏盯着糖球,面色不善。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扭头不理时,裴灏竟张开了嘴,含住了那颗糖球,连同鼻腔倒流的液体一同吞咽了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颤着手,在土地上写下几个字:饿了,上菜。
老汉惊讶不已,赶忙跑向灶房准备饭菜。世子有过交代,不能饿坏二爷。作为仆人,不管兄弟俩的感情已经破裂到何种程度,也不管世子要如何处置二爷,他只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事。
此举,连静坐房内的裴衍都觉诧异,可转瞬恢复淡然。
而与此同时,与秦妧相触的右腿上倏然传来湿热,他垂下眸,掀起衣衫,双眉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血……是来了小日子吧。
扯过搭在榻围上的薄毯裹住秦妧,他不再耽搁,起身向外走去,月白的裾摆上有片鲜红的血渍。
懂得都懂,却无人敢多瞧一眼,除了还杵在原地没力气回屋的裴灏。
望着兄嫂远去的背影,裴灏紧抿淡唇,掩在袖中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
当马车驶离农舍时,拂晓已至,夜风徐徐,吹散了许多纠葛。
山路很是颠簸,秦妧揉着眼皮醒来时,发现小腹上覆着一只手。她刚想动,却听见一道疲倦的声音——
“给你捂捂,别乱动。”
秦妧慢吞吞趴了回去,直到回府才发现自己弄脏了男人的衣衫。
“我......”
寅时已过,裴衍没有进府,而是让人取来官袍,直接在马车里更换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秦妧不可碰凉水。
秦妧心里暖滋滋的,转身与迎出来的暮荷对上视线时,还没来得及收起嘴角的笑。
晨曦已至,炊烟袅袅,主仆二人在路过山鹃苑时,瞧见不少忙东忙西准备膳食的厨娘。
暮荷笑道:“自昨儿知晓三奶奶有喜,大夫人可是一夜未眠,丑时就让人赶往侯爷那边送信儿去了。”
秦妧缄默,对高门大户而言,添丁本就是件大事,何况侯府已十三年没有出生过子嗣了。
闻氏有了喜脉,压力会自然过度到长媳身上。联系起自己的处境,秦妧陷入纠结,裴衍无微不至的关心令她动容,可两人之间,是否有了超出合作关系的感情呢?
横贯在两人之间的壁垒,是该填平还是置之不理,成了一道难题。
大户人家的公子大部分都有通房丫鬟,有些因为怀了子嗣,会被抬为妾室……想到此,她讷讷问道:“暮荷,你想一直留在侯府吗?你要认真回答。”
“啊?”
暮荷有些懵,她自然是想嫁人的,可身为婢女,又是陪嫁,哪有选择的余地?
陪嫁......
忽然意识到自家小姐话里有话,暮荷眸子微亮,隐约察觉到这是一次试探。
她端正态度,用力地点点头,“奴婢愿意一直服侍小姐和姑爷,绝无二心。”
话儿说的漂亮,可秦妧并未觉得轻松,反而心里涩涩的。
作者有话说:
快到文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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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大雨滂沱,原本要送进尚书府的喜轿,拐了两条街,送入了永熹伯府。
毫不知情的沈盈,在喜烛的映照下,看清了自己的新婚夫君。
男子玉树风逸、轩然霞举,可一双眼深邃如渊,叫人猜不透性情。
夜半雨势连绵,沈盈被推入喜帐,乱了青丝。
翌日醒来,沈盈扭头看向坐在床畔整理衣襟的夫君,起身道:“三郎晨安。”
卫湛长指微顿,转过眸来:“何来三郎?”
嫁错人家,沈盈惊愕茫然,可房都圆了,也没了退婚的余地。
所幸世子卫湛是个认账的,在吃穿用度上,都没亏待过她。
望着找上门愤愤不平的季家三郎,沈盈叹了声“有缘无分”。
卫湛凤眸微敛,夜里没有放过沈盈。
十月寒霜初降,沈盈北上省亲,被季家三郎堵在了客船上。
避无可避。
季三郎满心不甘,目光灼灼:“他……对你好吗?”
沈盈低眉避让,“甚好,也祝郎君与夫人琴瑟和鸣。”
季三郎变了脸色,“哪有什么夫人,不过是卫湛安排的棋子,早就卷铺盖跑了!沈盈,你被蒙在鼓里了!”
沈盈陷入僵局。
原来,所谓的姻缘错,竟是蓄谋过后的偷梁换柱。
卫湛要的本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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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吃味。◎
喜鹊攀枝报佳音, 侯府上下都处在了喜悦中。
一大早,杨氏便要带上秦妧去往街市,为闻氏置办些新鲜玩意儿, 以弥补对她的亏欠。
作为长嫂,即便与其不和, 也不能当着婆母的面流露情绪。秦妧让暮荷回了话儿, 带上钱袋, 也打算尽一份心意。
立夏过后, 风云无常, 才一乘上马车,就听得一声闷雷。
自小一个人听惯了雷声,秦妧毫无异样地端坐在长椅一侧, 与杨氏说着小话儿。
反倒是杨氏,有些惧怕雷电,与素日端庄威严的模样不同, 还招手示意秦妧陪她坐在一起。
秦妧失笑, 同时又生出苦涩。
母亲在与当时还不是权贵的肖逢毅和离前, 也曾惧怕雷电,后来辗转飘零、无依无靠, 还要做女儿的靠山, 慢慢也就无所畏惧了,可背后吃的苦, 都是在夜深人静时, 独自咽进肚子的。
静默地伴在杨氏身边, 秦妧几不可察地叹口气, 没有趁机讨好婆母, 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婆母的手。
杨氏也非粗心之人, 察觉到儿媳的情绪,偏头问道:“怎么了?”
秦妧摇摇头,她不是个会到处吐苦水的人,更不会随意向人显露脆弱,可对一人除外,在那人面前,有种找回稚气一面的感觉,也能耷下肩膀,靠在那人身上歇乏。
可对那人的感情,却因失踪的前未婚夫君,始终梳理不开。
想来,那人对自己,也是一样吧。
秦妧靠在车壁上,随着晃荡的车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了目的地。
由薛妈妈和暮荷持着伞,杨氏带着秦妧走进一家字画行。
正是上次秦妧买画的店铺。
“老三媳妇跟我一样,喜欢山水画,咱们带几幅回去让她挑选,剩下的就挂在侯爷的书房内,反正侯爷很少回来。”说着,杨氏还兀自地笑了笑,笑意无奈。
再有几日才是婆母的生辰,秦妧还没将买画的事告知,但恰好来了这家店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得知儿媳给自己挑选了生辰礼,杨氏拍拍她的小臂,“有心了。”
“一点儿心意,母亲客气了。”秦妧挽着她的手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欣赏墙上的各色画作,就被另两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店铺内,敬成王妃正带着肖涵儿与店家说着什么。
只见肖涵儿嘟着一张小嘴,满脸郁色,“前两日还在的,怎么突然卖出去了,不是说有瑕疵么?”
店家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正巧瞧见秦妧带着一名美妇人走进来,一拍大腿,“巧了您嘞,就是这位年轻的夫人买走的。”
母女二人下意识回头,在看清来者模样时,不约而同露出了深意。
敬成王妃略过秦妧,直接握住了杨氏的手,“无巧不成书,今儿一早,我还跟涵儿聊起夫人,想约夫人泛舟夜渡呢。”
明面上,杨氏同样和颜悦色,先吩咐薛妈妈去车上泡茶,随后与敬成王妃一起走向店铺内的茶水桌。
敬成王妃朝女儿摆摆手,“自己去挑选吧,但要认真些,瑕疵的可要不得,回头还会被你父王责备。”
说完,又看向杨氏,笑着解释道:“王爷想要买些字画送给得力部下,哪能选有瑕疵的次品,多掉份儿。”
这话无疑是在暗讽秦妧附庸风雅,却又舍不得花银子。
作为小辈,秦妧自然不能直接怼回去,她静坐杨氏身旁,不自觉捏紧了袖口,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
刚好这时,薛妈妈送来冲泡好的茶水。
杨氏请敬成王妃先用,自己也执起盏,吹了吹茶面,“妧儿买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是送给我的,不说妙手丹青,也是栩栩如生,我很喜欢,也认一个理儿,金无足赤,瑕不掩瑜,过度追求无暇的事物,只会一无所获。王妃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稀有的白圭尚有瑕疵,遑论是一幅画。杨氏所言确无不妥,是在陈述事实,令对面的敬成王妃哑然失声,有种自己不够大度,蓄意找茬的狭隘感。
脸颊火辣辣的,敬成王妃执盏饮了口茶,却因心不在焉烫了舌头,又不得不保持端庄,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秦妧心口又冉起了丝丝暖意,婆母在没有见到那幅画的前提下,毫无顾虑地维护了她,是真的将她当做家人看待了吧。
与外冷内热的人打交道,往往会在相处的细节中,感受到意想不到的温暖。秦妧轻提嘴角,主动上前为两位长辈斟茶。
离开字画行时,秦妧将挑选的画作放在车厢内,转头对杨氏道了声谢。
杨氏捻起桌上的一颗酸梅含进嘴里,酸得皱起脸,“说什么见外的话?”
品尝完酸梅,她撩起车帘看向街面的店铺,“咱们再去一趟馥糕坊,买些老三媳妇爱吃的杏仁酥吧。”
“好。”
担心长媳为此吃味儿,杨氏解释道:“老三媳妇刚怀上,恐有小产的可能,我这个做婆婆的,是会多倾向于她那边,你需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