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聘——怡米

作者:怡米  录入:05-21

  暖帐形成逼仄安静的空间,被无限放大的除了呼吸声和名贵香料的气息,还有自己的感官。裴衍躺下来,枕着一只手,于黑暗中盯着睡着的女子,润澈的眸染了一层“莫名”。
  **
  不知睡了多久,秦妧半睁开眼,发现屋里还黑漆漆的,只稍微有了点星辰弦月的光,应是外面的乌云散了,天晴了。
  可来不及多想,身体不由蜷缩起来,她惊恐地看向上方的人影,才知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须臾之后。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明快,秦妧耷拉着双手,连手指都不愿动一下,却定定地看着裴衍,发觉他眸光炽烈深沉,又带着股她无法理解的偏执,叫她感到害怕。
  “兄长......”
  怯怯无力地唤一声,她感觉自己快要晕了。
  裴衍这才坐向床尾,给了彼此调试的机会。半晌,他握住秦妧温热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又轻轻吻了吻,喑哑着道:“妧儿,别再叫我兄长。”
  秦妧勉强睁着眼,嗫嚅地问:“那叫什么?”
  “夫君。”他附身,吻在她鼻尖,“叫我夫君。”
  **
  京城一处阁楼内,身穿暗紫色蜀锦斜纹宽袍的裴灏躺在窗明几净的房中,一口口吸着旱烟。
  他从不抽这玩意儿,今夜却一再让小冷梅为他点燃。
  烟锅发出燃烧烟丝的吱吱声时,裴灏重重吐出一口烟气儿,喷薄在了小冷梅的脸上。
  门外全是裴劲广的侍卫,如今暂收裴灏名下,见识过他们的身手和手里的刀剑,小冷梅胆战心惊地候在一旁,不敢乱讲话,也第一次从裴灏身上感受到凛冽的气息。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是笼中的囚鸟,此刻却像是需要纾解的豹子,蛰伏在这座阁楼内,像在放松,又像在沉思。
  听见咳嗽声,小冷梅快步上前,接过烟杆,弯腰拍起男子的背,“二爷伤势未愈,还是别抽了。”
  裴灏直直盯着桌上的漏刻,似乎与时辰一起流逝的,还有他曾经的爽朗和热情,即便那时的爽朗和热情夹带了些许心机,可那也是良善啊,如今,该彻底收起吗?
  裴灏问着自己,目光发滞。
  此刻的他没有束玉冠,也未穿鞋,只穿了件夏日的薄袍,对襟的衣领下,是被承牧下手打出的旧伤,已散了淤青和血痕,徒留疤痕。
  疤痕不明显,却清晰地提醒着他,一切不可逆,他和裴衍之间,再无半点情义。
  这时,裴劲广的副官叩门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低眉顺目的画师。
  “二爷,你要的人来了。”
  裴灏看向画师,冷着脸道:“我在三年前让你作过一幅画,可还记得?”
  “二爷当时赏了不少银两,小人记得很深。”
  “很好,重画一幅,要一模一样。”
  画师凭着记忆开始作画,可三年多的光阴,记忆本该模糊,可那女子生得极美,玓瓅般耀眼,令他记忆犹新。
  半晌,画师双手呈上画作,被副官带了出去。
  裴灏摊开画纸,怔怔看着画中女子,想起三年前她要离京那日,自己翘了国子监的课,拦下了送她离开的马车,情真意切地拉着她跑向南街一家画坊,让画师作了她的画像。
  两幅画虽有些差异,但相差不大,还是能领略到女子的美。
  只是如今,这美已为他人撷取了。
  狭长的眼溢出几许的湿意,他用手背蹭了下,视野里多出一方绢帕。
  “二爷,擦擦。”
  小冷梅柔媚的声音响在耳畔,裴灏却觉得无比厌恶,“出去。”
  “二爷?”
  女子的声音发了颤,很怕被裴灏当成弃子。她得罪了裴衍,不敢回到以前的戏班,再没了裴灏的关照,会寸步难行的。
  可裴灏像是真的变了一个人,再没了之前的怜香惜玉,摆摆手开始撵人,“我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宋桠曦,别忘了你之前在裴衍手底下时,对我做的事。”
  小冷梅跪在地上,“二爷,奴家不敢与画中的女子攀比,更不奢望得到二爷的心了,只希望二爷能将奴家留在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女。”
  裴灏看了一眼她,又看向画中人,冷嗤一声,语调不明地笑道:“攀比,你也配?出去!”
  小冷梅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却没离开,还希冀着等他情绪稳定些,再说说软话。
  房间静了下来,裴灏盯着画像喃喃起来——
  秦妧,你知道吗?因为你,我受尽煎熬,也是因为你,我咬牙没有求过裴衍一次,不为别的,就想当面问问你,你可愿与裴衍和离,重做我的画中人?
  即便世俗会看轻你我,可你是我最后的光了。
  还是那句话,你是无辜的,我不记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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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孕(一更)◎
  清早日光晖映, 投入支摘窗内,晃醒了床上的女子。
  秦妧睁开眼,望着暖帐的棚顶, 意识迟迟没有清醒,缬眼般迷离。
  晓色晨曦渐浓, 房外响起剁菜的声响, 应是客栈后厨最忙碌的时分。这间房离灶台最近, 还是裴衍特意选的, 昨夜不明缘由, 今儿算是一清二楚了。
  想起昨晚沐浴时,隔壁和楼下的房客被小二请去了其他房间,秦妧满面羞红, 深知都是裴衍的主意。
  可昨夜的裴衍,为何那般肆意疯狂?拉着她折腾一宿,在她几次近乎晕厥时, 又被这男子拉回了红尘。
  顺了顺气儿, 秦妧扭头看向床侧, 见男子仰躺而卧,面色沉静如月, 心里更为恼羞, 这会儿知道休憩了?
  恶从胆边生,她翻个身面朝床外, 伸手去挠裴衍的腰际。
  谁叫他昨晚一劲儿折腾!
  她挠。
  可身侧的人像是没有反应, 任她怎么“报复”都岿然不动。
  没有痒痒肉啊......
  轻哼了声, 她趴到男子的胸膛, 执起自己的一绺头发晃动在男子的脸上。
  裴衍慢慢睁开眼, 扣住她的手, 一开口有着晨早的沙哑,“闹够了吗?”
  秦妧努鼻,秀气的鼻梁上浮现几道浅浅的细褶,“日上三竿了,裴相不起身吗?”
  按着原本的计划,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回到侯府了。想到此,秦妧不免疑虑,很想知道昨日的响箭到底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可裴衍不主动提,就代表不会告知,问也是白问。
  泄了气,秦妧撑起身子,跨过裴衍下了床,走到外间梳洗去了,在路过那张被她叩破的翠屏时,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裴衍还是没急着起身,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闻到一股清清爽爽的果香,才坐起身,看向了秦妧。
  已换上一身妃色齐胸长裙的秦妧拉了拉他,“宵衣旰食的裴相大人,快去梳洗吧,也好尽早赶路。”
  裴衍微扬远山眉,不明意味地问:“叫我什么?”
  “......夫君。”
  昨夜被掐着腰逼她喊“夫君”的画面再次浮现,秦妧学聪明了,不“敢”再逆着他来。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裴衍握住秦妧的一只腕子,曲起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习惯性地号起脉,当感受到指腹下传来的玉珠滚脉之象时,素来淡然的男子忽闪了眸光。
  脉搏变了,有喜之象!
  天文地理、乐理医术都有涉猎的次辅大人,在满是烨烨璀光的路边客栈中,鲜少地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子嗣的到来、香火的延续,而是因为秦妧的百骸里,有了他的“存在”。
  而秦妧在得知自己有喜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坦的小腹,还上手摸了摸,迷茫的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兽。
  怀胎前三个月,脉象不稳,有小产的可能性,何况秦妧才刚刚有了滑脉的迹象,算起来不过四五十日。裴衍将她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没再用力,只轻轻地拥住,温声安抚起来。
  “没关系,妧儿不必紧张,咱们顺其自然,嗯?”
  秦妧窝在男子臂弯,像是进入了燕泥筑的巢中,在雨燕的翅下变回了雏鸟,也彻底拥有了栖身的一隅,充盈了满满的安全感。
  她搂住裴衍的背,认真地点点头,娇脆道:“我不怕。”
  裴衍淡笑,眸光灼灼温柔。
  **
  世子夫人有喜,老邵和隐卫们不约而同地减缓了行进的速度,一路言笑晏晏,除了领头的承牧。
  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入城回府,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兄弟间的角逐,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秦妧也会知晓那场春日的劫车,是她身侧的男子谋划的“棋局”。
  棋局之中,无辜者即将反击,谋划者却有了诸多顾忌。
  临进城前,车队再次停下歇息。
  众人三三两两在树荫下乘凉,裴衍耐心教着秦妧使用吹箭,还教了一些防身的小招数,简单易学,都快要让秦妧错以为自己是个练武奇才,天赋异禀。
  “这样对吗?”
  一簇簇萱草前,秦妧扣住裴衍的手臂,向后扳折,很像一种擒拿的招式。
  裴衍故意“嘶”一声,满足了小娘子的虚荣心。
  秦妧松开他,弯着眼睛催促道:“快教我四两拨千斤。”
  “那个太难了,需要自己顿悟,先记住避其锋芒,再趁机抓发、掐嗉吧。”
  抓发、掐嗉?
  秦妧笑着抓住裴衍的玉冠,又掐住裴衍的脖子,任谁看了都有种被娇饶骄纵,可裴衍非但没推开她的手,还认真矫正着。
  一旁的老邵用肩撞了撞看起来满是心事的承牧,“瞧瞧,有媳妇多好,你也早到了娶妻的年纪,快让大夫人为你说门亲。”
  承牧虽是裴衍门下的隐卫,却有万夫不可挡的骁勇,早该入仕为武将的,可他似淡泊名利,即便曾被裴劲广多次举荐,还是一再的婉拒,也不知打了什么算盘,真的甘心做一个无名小卒吗?
  至少外人看不透承牧的心思,但老邵知道,承牧之所以不入仕,是因为卫岐的逝去。卫岐在被害的前一晚,也就是大婚前的三日,曾与承牧说笑,说他二人必有一人要留在世子身边,与世子同心。
  承牧是牢记了友人的话啊。
  若真的入仕,或许日后会因为立场不同而离心。
  老邵抽口旱烟,为这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友人慨喟万千,也为侯府三兄弟的亲情感到怅然。
  坐回马车后,秦妧还在细细琢磨新学的防身招式,并没有因为怀有身孕感到任何不适,更没有孕吐,对此,小夫妻都是很欣慰的。听说孕吐的女子会经受不小的煎熬,而裴衍哪舍得秦妧受煎熬呢。
  又行了两个时辰,在落日熔金的傍晚,一行人回到了侯府。
  杨氏带着魏妈妈和薛妈妈等人迎了出来,也不摆主母的架子,温和地拉住秦妧的手,“妧儿辛苦了。”
  这声“辛苦”,没有说给长子,而是说给了儿媳,足见杨氏是个很明事理的长辈。但不是府中所有人都觉得婆媳站在一起的画面温馨隽永,譬如闻氏,不仅暗中嗤之以鼻,还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目光,在裴衍和秦妧之间来回打量。
  她和裴池已经收到了裴灏派人送来的口信,正等着府中上演一场“大戏”。还在迷雾之内的婆母,会因此陷入两难吧。
  秦妧,真是红颜祸水。
  可没等闻氏上前虚与委蛇,秦妧有喜的消息轰然狂炸在侯府之内,令闻氏和杨歆芷等人错愕不已。
  路途中怀上的?
  看似寡淡的世子爷,在奔波赶路上,还有心思你侬我侬,以至孕育了子嗣?
  各怀心思的众人,落在秦妧身上目光各不相同,其中最受打击的当数杨歆芷。
  赖在安定侯府数年,任性了数年,仰慕了裴衍数年,可最终捞到了什么好处?
  她转身默默离开,脚步虚浮地走在游廊中,与迎面跑来的裴悦芙遇到。
  睡了懒觉刚得知兄嫂回府的裴悦芙,拉住木偶一样的杨歆芷,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杨歆芷推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拐进了客院。
  裴悦芙虽想去关心一二,却觉得还是要先迎兄嫂才是,于是调转脚步,小跑向辛夷苑,鬟上的粉色飘带随风轻扬,还带起了几根发丝。
  来到辛夷苑时,见人人脸上带着笑,裴悦芙心知有好事发生,加快了脚步,却在进门时,与走出来的人撞个满怀,额头撞在男人胸膛,发出“砰”的闷音。
  她捂住脑门抬起头,被高出她一头不止的承牧吓了一跳。数十日不见,怎么觉着这男子比从前更冷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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