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聘——怡米

作者:怡米  录入:05-21

  破镜尚且无法重圆,不就是因人的感情足够复杂么。
  “儿媳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可扬汤止沸,没有用的。”
  杨氏握住秦妧的双臂,将额头抵在她的肚子上,眼泪如掉线的珍珠,甚至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看老二的架势,再折腾下去恐会搭上性命,为娘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总怨我偏心,这是事实,可我不能再偏心下去了。”
  秦妧费力扶起她,使劲儿抹把脸,空洞着双眼点了点头。她厌了,腻了,也快支撑不住了,“好,我走。”
  我走。
  **
  从辛夷苑出来,秦妧没有见到裴衍,不知他将弟弟拎去那里收拾了,她亦没有去往秋桂苑致歉,当时裴灏扑过来时,大有要伤她和孩子之势,她确实是在自保。
  也是这一刻,秦妧意识到,为母则刚的道理,或许当年母亲就是这么咬牙将她拉扯大的吧。
  回到房中,她没有与任何人讲起婆母的决定,一个人默默收拾起细软,直到裴衍走进来。
  “妧儿,开膳了,想在庭院里用还是在屋里?”话落时,裴衍注意到瘫放在桌面上还未系起来的细软包袱,微眯凤眸,“你在做什么?”
  望着一桌之隔的俊美男子,秦妧笑了笑,“离开一段时日,去养胎。”
  敏锐如裴衍,有些察觉出这是她或母亲的决定,立即绕过桌面,扣住她的肩头,淡笑道:“好,府里是乌烟瘴气的,不适合静养,我带你搬出去,咱们找个静幽的小宅子先住上一段时日,或者就此分家,咱们自立门户,也能免除许多烦心事。”
  男子虽然还温和着笑着,可语气偏快,与平日的他完全不同,少了从容,多了掩饰,是在掩饰心慌吧。
  秦妧抬手,抚上他优越的下颌、高挺的鼻骨、削薄的菱唇,也跟着笑了,却是极为淡然从容的,“你是世子,是不能自立门户的,而裴灏和裴池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会分家了。我们搬出去小住是可以的,但你们侯府的是非会越传越夸张,到时候恶名还会落到我的头上。”
  扣在她肩头的手愈发的用力,裴衍直直盯着她的脸,甚至她的顾虑不无道理,世俗时常将罪过归咎于红颜,即便自己人脉很广,却不能截断流言蜚语。

  “那我不做这个世子了,也不做朝臣了,咱们离开,远离是非之地。”
  男子的目光有些微闪,并非不坚定,而是有些慌了。对待秦妧,他无法再用卑劣强势的手段,一是舍不得,二是担心将她越逼越远。
  能够感受到他的真心和紧张,秦妧同样不舍,可她不愿断了他的仕途之路。他是股肱之臣、太子少傅、十六卫的掌权者,一杆笔可讨伐奸臣、可保江山气数,是百姓口中的清官,也是日后的帝王师,他不该意气用事的。
  “我只是去养胎,说的好像我被你们侯府休弃了似的。”秦妧努努鼻子,故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没那么严重,你暂且留在皇城,待我月份大了,再接......”
  “我不可能将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裴衍打断她的话,也终于见识到她的狠心,就像那晚她无法回答他关于“喜欢”的问题,是因为真的没有动心吧,才会如此淡然,不留眷恋。
  “妧儿,要走一起走,这是我的底线。”
  秦妧明白婆母为何强调不能让他知道她的去处了,他对她的偏执和守护,已融入了骨髓,是她该感到荣幸和欣喜才是,可造化弄人,他们之间差了最初的名正言顺。
  “夫君,我好累,抱抱我好吗?”
  她软柔着嗓子,温柔地看着他。
  她提出过的要求,裴衍何时拒绝过......忍着不被真正珍视的涩然,裴衍附身拥住了她,动作极轻,无法像之前那么肆意用力,恐伤到胎儿。
  秦妧却在他的怀里侧过头,吻舔着他的侧脸,学着他的方式,从耳根到眼尾再到鼻翼,最后抵达最柔软的唇角,嘬起他的菱唇。
  裴衍闭上眼,感受着她的主动和热情,失了所有的抵御和防备,即便此刻秦妧在背后捅他一刀,他也甘心了。
  两人克制地拥吻,在雾气濛濛的雾气氛氲的日落,在即将红衰翠减的时节。
  属于他们之间斑斓般的过往,或许都将被秋日染霜,折射出醉人的晚霞色,迷醉了局中人。
  裴衍感到头晕目眩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躲过杨歆芷的迷香暗算,却躲不过秦妧最温柔的亲吻。
  在这场折子戏中,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迷醉不醒,而秦妧始终清醒。
  肩上一重,秦妧撑住男子的身体,费力将他架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平。她附身,盯着帐中男子冠玉的面庞,对腹中胎儿道:“乖宝,咱们会再见到爹爹的。”
  暮色苍茫,曙色遥遥,秦妧为裴衍盖上被子,制造睡熟的假象,之后简单收拾好细软,掩在薄斗篷中,屏退十名隐卫,与杨氏一同出府,去往了杨氏名下的一家茶庄。
  茶庄内有暗道,直通几条街之外的巷子。
  两人担心除了那十名隐卫,很可能还有裴衍安插的其他眼线跟了过来,为求稳妥,只能靠这种方法避开他们了。
  巷陌深深,秦妧于霞雾中与杨氏道别,乘坐上了杨氏安排好的马车。
  随行三十名侍从,皆是杨氏在府中培养的心腹,而秦妧只带走了两个熟人。
  茯苓和老邵。
  老邵接过秦妧那驾马车车夫手里的鞭子,主动坐到了车廊上,怀着惆怅的心情,驱起马车。
  马车出城向西行驶,留下几排交纵的车辙。
  **
  裴衍醒来时,天已黑沉,人已远行。他没有急着起身,也没有按压发疼的颞颥,就那么躺着,凤眸渐渐深邃冷然,不复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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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妧儿快生了,你能不能过去一趟?◎
  路途迢迢, 在枫叶染红、丹桂飘香的金秋时节,秦妧一行人来到了皇城以西数千里的一座城池,落脚在杨氏出阁前的闺友徐夫人的府中。
  徐夫人的祖父是帝师太保, 丈夫是在这座城池驻兵的提督,爵号乐熹伯。裴衍上次就是想将裴池送到这位伯爷的手上历练来着, 却逢弟媳闻氏有喜, 打消了念头。
  收到杨氏的信函时, 徐夫人立即带人迎出了府, 当见到风尘仆仆的秦妧时, 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上次收到姐姐的来信,听说时寒娶了位美娇娘, 我还在回信中跟姐姐打趣,问姐姐能有多美,今儿一见, 只能说我肤浅了。”
  既是打趣的话, 又怎能用肤浅来形容。秦妧深知徐夫人是在说笑, 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要叨扰夫人一段时日了。”
  “哪里话!”徐夫人握着秦妧的手进府, 扭头吩咐管家尽快安顿其余的随行之人。
  傍晚, 乐熹伯从操练场赶回来,与秦妧碰了个面, 叫她安心留在府中, 不必去想其他的事。
  看得出, 这对夫妻与婆母的关系很好, 秦妧那颗悬着的心满满落了地儿, 也就安安稳稳地在客院养起胎。
  时至中秋, 人盼团圆,可秦妧才刚刚来到这里,纵使会想起裴衍,也因对陌生环境的好奇,转移了不少注意力,加上府中没有子嗣、妾室的勾心斗角,耳根子极为清净,秦妧每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与徐夫人闲话家常,日子倒也闲适。
  然而,当新鲜褪去,空洞的寂寥便源源袭来,秦妧每晚在睡前都会跟肚子里的胎儿说说话儿,说的全都是关于裴衍的事。
  婆母每月会寄来两封书信,一封是寄给徐夫人的,一封是寄给她的。
  寄给她的信里,皆是细碎的家常,连素馨苑那只芙蓉鸟下了崽儿都没有落下,却唯独对裴衍的事提的很少。
  秦妧无法得知裴衍是否接受了她的强行离开,甚至开始不确定,不确定裴衍是否还惦记着她这边。
  他们之间仿若加固了一面青砖墙,随着时日的增长,越砌越高。
  另一边。
  前些日子乌烟瘴气的侯府并没有彻底消停,除了裴衍每日面无表情地上下值,其余俩子还是不让杨氏省心。
  在秋桂苑静养的裴灏,只要一听母亲提起与杨歆芷的婚事就会气到哆嗦,“儿说了,那次是个误会,儿不会娶,表妹也不想嫁,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
  杨氏气不打一处来,“芷儿的清白受损,哪还有合适的姻缘?你身为表兄,焉能坐视不理?”
  对于杨歆芷的境遇,裴灏没有一点儿内疚,将被子蒙在头上,一副绝不妥协之势。
  隔着被子,杨氏重重拍了一下快要气晕她的儿子,无奈地离开了秋桂苑。
  然而山鹃苑那边,三子再次因为管不住自己去外面偷腥,与闻氏大吵了起来,还惊动了闻氏的娘家人。
  正妻有孕期间,丈夫去外面偷腥本就不占理儿,杨氏拉着儿子上门致歉,颜面荡然无存。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杨氏单手撑头,疲惫不堪,勒令薛妈妈将裴池关起来,禁足到妻子生产。
  “为娘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
  裴池倒在用于闭门思过的厢房内,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还不是母亲太偏心,疏于对儿的管教所致。不过也不能全赖母亲,大哥自幼超世绝俗,有着过人之姿,别说母亲,父亲也偏爱啊。”
  虽句句是冷嘲热讽,杨氏却哑口无言,还在当晚给丈夫寄去的信里,提到此事,并告诫丈夫,等两个儿媳诞下子嗣后,一定要做到一视同仁。
  可对于妻子的悔悟,裴劲广视而不见,只关心自己再次向兵部递上的申兵函能否批准下来,而长子是否能在其中出份儿力。
  在给妻子的回信中,裴劲广着重提起了此事,并希望妻子能帮忙劝劝长子。
  收到信后,杨氏暗暗摇头,因私下将秦妧送走,长子已许久没有和颜过,每日除了早晚例行请安,再不会多言一个字,也未询问过秦妧的下落,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自从送秦妧离开,杨氏时不时就会自问自责——
  这么做有用吗?
  这一切不该让秦妧承担啊。
  摁了摁额头,杨氏愈发自责,可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
  **
  承牧走进素歆苑的书房时,裴衍正在批阅一份公牍,自从秦妧不在,这已经不知是他不眠不休的第几日了。
  “世子,喝些参汤。”
  承牧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也不是个在起居上心细的人,更不会管人闲事,但看着焚膏继晷的裴衍,还是多了嘴:“大奶奶现就在乐熹伯夫人的身边,世子若想接......”
  “不必了,她需要清净。”
  裴衍面上很安静,像在阐述寻常的事,继续在公牍上书写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承牧靠在门边,抱臂沉思,也不知大奶奶说了什么绝情的话将世子“伤”成这样,但观世子脸色,总有种被抛弃的怨夫感,虽明面上还是一派清冷。
  不只是承牧有这种感觉,就连天子也发现,近些日子的裴相,在弹劾和进谏时少了迂回、多了凌厉,更是在早朝上与几个重臣展开了唇枪舌战,言之凿凿,毫不留情。
  傍晚的御书房内,两鬓斑白的天子笑着让安常保为裴衍赐座,“时寒啊,夙兴夜寐可不是你这么干的,要注意休养,今儿早点回府吧。”
  裴衍却没有听劝,“臣还有折子要禀奏陛下。”
  天子故意板起脸,“怎么,你当朕的话是耳旁风?还是想要抗旨?”
  “陛下金口玉言,臣万不敢忤逆,这便退下。”
  说罢,作了一揖,转身离去,手里还握着一份奏折。
  望着男子如鹤的身姿,天子捋捋胡子,慨喟裴衍也是有两幅面孔的人,一幅温润如玉,一幅冷若冰霜,可转念一想,他的年轻次辅,可不是两幅面孔,而是温煦的皮,冰做的骨。
  金乌西坠,霞光渐渐沉淀成暗红色,快要将一身绯色官袍的裴衍融入其中。
  秋风阵阵,撩起衣摆,裴衍在这座威严冷寂的宫阙中逆风而行,最后与晚霞一同消失在了宫侍们的视野里。
  回到府上,他照常前往素馨苑请安,由于今日回来得较早,与刚请完安准备回自己院子的裴灏遇个正着。
  兄弟二人连表面的和气都做不到,却诡异的,在秦妧离开后,没再起过一次冲突。
  裴衍回到书房时,夜已黑沉,换下官袍,又坐于桌前提笔书写起来,端正的身影被烛台映在窗棂上,直至烛台燃尽。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直到小寒时节,朔风袭来,明瓦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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