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纸笔,此乃盈不足术,算盘没用。”
她拿过纸笔,快速地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又写了几个旁人看不懂的符号,时不时在纸上写几笔,时不时又亲自去拨动算盘。
不多时,她拿起纸,转身走回去道:“十五日又一百九十一分日之一百三十五相逢。良马行四千五百三十四里又一百九十一分里之四十六,驽马行一千四百五十里又一百九十一分里之一百四十五。”
“太子妃答对了。”
俞怿做出一个请她出题的姿势。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道:“远望高塔塔7层,灯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塔尖几盏灯?”
闻言,俞怿愣了下。
无他,双方提问看似乱无章法,实则都有规律。
每当有人提出一个新题,对方都会在下次出题时考回对方,看似在比试,实则在互相考校对方水平。
就好比之前俞怿所问的良马驽马,实则可归类为盈不足术。
按照规律,颜青棠这一题也该在盈不足术里找,可她却突然换了方式。
不容多想,因为此时的香已经燃上了。
俞怿回到己方桌前,经过一番计算后,给出答案。
“三盏。”
“下一题……”
接下来由于两人你来我往,答得有来有回,再加上时间漫长,场面已不如之前激烈。
问题是越来越难,下面有不少人私下自己算过,可算得脑子都浆糊了,依旧无解,只能等场中给出答案。
可这二人却不以为意,反而越发胸有成竹,给人一种错觉,这两人大概无法分出胜负。
是的,随着出题越来越难,颜青棠这一方的十人与对面一样,也成了摆设。
偌大的比试场,倒成了两人的表演场。
乾武帝看了儿子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看着下面场景,纪景行本来心中挺不是滋味的,被亲爹这几眼看出了窘迫。
“父皇……”
乾武帝什么也没说,露出一丝玩味的眼神,又将目光投入场中。
而到此时,两人出题已经越来越慢了,似乎在想要考倒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接近枯竭。
“俞大人,我很佩服你,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突然,颜青棠说道。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在算学上。”
俞怿一愣说:“太子妃也是俞某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俞某简直无法想象你商户出身,竟在算学上有如此造诣。若说俞某,俞某乃家学渊源,本身就需用到算学,而你——”
“俞大人也可当我是家学渊源,毕竟做生意若不会算账,怕是要亏到连饭都没得吃。当然,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夸奖俞大人,只是想说如我们这般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毕竟二人从方田、黍米、衰分、少广、商功,到均输、盈不足,乃至开立方、开圆术、方程、勾股等等,都彼此考了个遍。
大梁之广,幅员辽阔。
能总结出来的算学类别,也就这么多了。
“那太子妃的意思是——”
颜青棠抿了抿嘴道:“我有一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们就别用什么比试规则了,二十息内俞大人若能答出,就算我输。”
俞怿忙摇头道:“不可不可,此举对太子妃太不公平。”
“怎会不公平?”颜青棠笑说,“俞大人未听题,便以二十息为赌,若我出题简单,但需要大量时间去计算,俞大人岂不必输无疑?”
俞怿看了她一眼,道:“太子妃并非此等人,俞某虽初次与太子妃见面,但也能看出你乃光明正大之人,岂会故意坑人。”
我会!
因为我不能输。
并非我不能输,而是朝廷推行新政之行不能受阻。
“既然俞大人相信我不会故意坑人,那就请听题吧。”
她缓缓一笑,开口道:“说三人去住店,合住一间房,此房三十文一晚,于是每人便拿出十文,凑够三十文钱付给店家。掌柜却说这间房屋顶有漏,虽今晚无雨,但还是减免五文,让伙计拿着五文去退给三人。”
“伙计心想,五文钱三个人怎么分,于是便偷偷私藏两文,只退给三人三文,正好每人分得一文。也就等于说,他们三人每人花了九文钱住店,合起来就是二十七文。可若如此算,即使加上伙计藏起的两文,也不过二十九文,问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这题实在太简单了!
想想,拢共就三十文钱,这题不比方才那些什么某县黍米多少,御米多少,每车负重多少斤,又送去哪儿需要几日,以及什么马跑来跑去,有的马跑得快有的马跑得慢,什么两只老鼠对着打墙,一个快一个慢,什么时候能相遇,简单多了?
可真的简单吗?
在场几乎所有人在听完题后,都下意识要么在心里算,要么掰着指头算。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等于二十九。
二十九?
是啊,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而此时比试场上,在颜青棠说完题后,负责点香的侍卫已经在一旁数数了。
二十息,也就是慢慢地数二十个数。
“……三、四、五……”
俞怿挠了挠脑袋,原地打了个圈,看了她一眼。
又转了一圈,看了她一眼。
“……七、八、九……”
一个圈变成三四五个圈,而俞怿的头发也被他挠成了鸡窝。
御棚下,皇后也算蒙了,忍不住问乾武帝:“是啊,还有一文去哪儿了?”
姝宁也在心里算,怡宁更是动上了指头。
乾武帝没说话。
皇后撞了撞他,小声道:“你是不是也没想明白?”
“朕怎么可能没想明白……”
“那你说说看。”
纪景行也在心里算,一边算一边看着下面动静。
而下方,数已经数到十二了。
“等等等等……”俞怿挥着手道。
侍卫下意识去看端王,端王没有说什么,他便继续接着往下数。
“……十三、十四……十五……”
看台上,眼看时间快到了,一些官员急得不得了。
可是越急,越想不出答案。
“十七、十八……”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
在数到最后一声时,俞怿突然不转圈了,瞪着眼睛道:“我认输,你告诉我答案。”
颜青棠并未说话,看向端王。
端王清了清嗓子,示意所有人都安静。
“这次比试,太子妃方胜!”
随着这一声,围观的百姓顿时欢呼起来,一边欢呼一边呼喝着‘太子妃威武’。
看台上那些官员们如大势已去,露出颓丧的神色。
颜青棠身后十人,明明个个年岁都不小了,也忍住欢呼蹦了起来。
“赢了!”
“真赢了?!”
“太子妃殿下,多亏了有您,若非您在,这一次我们恐怕是赢不了……”
一众人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围着颜青棠说话,俞怿在一旁想插嘴都没法插。
“你快告诉我答案!”
正准备离开的颜青棠,转头回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几步走了过来。
“俞大人,我之前所说的话句句肺腑,当世精通算学之人,无出其二,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我不如你远矣。可像你这样的人,恰恰也容易被固定的算学思路困住,你只算了三人每人出十文退一文是九文,加上伙计私藏两文,也不过二十九文,却忘了其实换个思路,这题就解了。”
“掌柜收了二十五文,退回五文,伙计私藏两文,退了三人三文,这加起来不就是三十文了?我不过是误导了你,故意引着你往每人九文,伙计私藏两文去算,若你陷入这个逻辑困局里,是永远解不出答案的。”
闻言,俞怿顿时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他连忙追过去,想要继续询问,却发现此时太子来了,他自然靠近不了。
“逻辑困局,逻辑困局……”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状似疯魔。
这时,他那一方的几名官员追了上来,个个气急败坏。
“俞大人,你就不该答应她用二十息时间去解这道题,这明明就是陷阱!”
“你输了不要紧,现在却连累我等……”
“可不是!”
“如今可怎么交代啊,此战一输,增设特科成了定局,这可怎么交代啊……”
一边满是抱怨和怨气,一边还在喃喃自语。
这时,端王走了过来,道:“俞大人,一同走吧。”
见此,那几人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追着抱怨,只能站在原地。
第112章
◎正文完(番外待续)◎
回宫的路上, 皇后拉着颜青棠将她夸了个遍。
姝宁也很是激动,连忙找她问了答案。至于怡宁,就夸张多了, 眼中满是小星星地看着她。
这表情不用说话, 足以表达她的激动。
相反,纪景行倒是被撇在了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媳妇被娘和妹妹包围了。只能无奈和父皇对视了一眼, 当然一旁还有三皇子纪裕这个小可怜。
之后,皇后在凤栖宫设了家宴。
用宴时,乾武帝提及二皇子纪礽要回京的事。
“当地已无战事,他却留在那不想走, 回来后你好好管管他。”
当着乾武帝的面,颜青棠也不好询问, 回西苑的路上,她才问了纪景行, 当然没好说得太直白, 说怎么当爹的不管儿子,反而扔给哥哥?她问得很含蓄。
但纪景行何等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小时候都是我管着二弟, 几个弟妹也都是我管, 父皇不太喜欢我们缠着母后。”
闻言,颜青棠露出同情之色。
好吧,乾武帝是她公公,又是当今圣上, 她也不能说什么。
马车出了皇宫, 穿过西华门大街往前走, 就是西苑大门。
这时, 马车却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若非纪景行眼明手快一把揽住颜青棠,她差点整个人摔出去。
“怎么回事!”他怒道。
好吧,不用问了,外面已传来同喜的声音。
“俞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竟跑到这里来拦车?”
“我想见太子妃。”
“太子妃是你想见就能见得?”
车里,纪景行看向颜青棠。
莫名的,颜青棠竟被他看得有点局促:“我问问看到底什么事?说实话,这次我们能赢,也多亏了此人颇有君子之风。”
正确来说,是俞怿根本没把输赢放在心上,他更重视的是挑战。
颜青棠正因为看出这点,才会针对他性格,最后出了那样一题,算是耍了点小聪明,若他不上套,指不定最后谁会赢。
这种情况,纪景行自然不好说什么。
“俞大人,有何事?”
俞怿眼睛红红的,蓬头散发,表情直愣愣的。
“我还是没弄明白,我到底是陷入了何种逻辑困局,为何明明一道题,这种思路解不通,可换一种思路就通了,若这种答案是对的,应该正推反推无论从角度去推,都该是一样的答案才对。”
一时半会,颜青棠也没办法跟他说清楚,尤其一旁还有个人虎视眈眈
想了想,她道:“这样吧,俞大人,我再与你出一题,你若能把这道题想明白,大概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你说。”
“说一人去买葱,问葱价几许。卖葱人答:10文一斤,这些葱总共一百斤,也就是一千文。可这时买葱人却又问:葱白几文一斤,葱绿几文一斤?卖葱人想了想说:葱白七文,葱绿三文。”
“于是买葱人都买了下,但要求分开买,最后称了称果然葱白五十斤,葱绿五十斤,合起来正好是一百斤。按照计算,葱白是七文乘以五十斤,三百五十文,葱绿是三文乘以五十斤,一百五十文,于是买葱人付了五百文,就拿着葱走了。事后,卖葱人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何本来要卖一千文的葱,现在却只卖了五百文。”
说完,颜青棠放下车帘,示意同喜可以走了。
留下俞怿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停驻不动。
车上,见他挑眉看着自己,颜青棠解释道:“我觉得把俞怿留在钦天监,有些屈才了,他若能兼任去学府当个讲学先生,实乃学府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