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棠也有些头疼这个景护卫,此人寡言少语,又行去如风。之前进家门时,她根本没看到他,转头回了院子,就发现他立在院中树下。
也不跟人说话,丫鬟们见有男人入了姑娘的院儿,俱是大惊失色,幸亏她赶紧说了护卫这事,才平息下来。
此时想来,在家里能遇见什么危险?
遂,出了门去,在院中找到对方。
“景护卫,我在家里,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尽可自便,只是家中后宅还有女眷……”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想来他应该懂。
除了女眷的住处不可随意乱走,其他无忌。
“少东家不用担心景某,景某的去处自有主张。”
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颜青棠觉得这个景说话好难懂。
愿意跟就跟吧,反正颜青棠现在也看出来了,她说的话,这个景不一定会听。
遂,又道:“那我让素云帮景护卫准备些吃的,今日过节,不用拘谨。”
待颜青棠到时,水榭中的席面已经摆好了。
有清炖鸭子荔枝肉,有山药捶肉丸,燕窝锅烧白菜鸡、怪味坛子肉、猪皮溜海参、鹿筋火腿、八宝豆腐,有龙井虾仁、糟烩笋尖儿、素烩三鲜,凉菜有凉拌嫩藕,桂花萝卜……
各色珍馐佳肴,把偌大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当然还有今天最重要的,粽子。
到底是过节气,大家都满脸笑容。
颜青棠是个喜欢热闹的,便让下人都不要拘束,今晚可以在水边放河灯。
这是颜家的老习惯,河灯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各色河灯,或大或小,有莲花的有兔子的,各式各样,被下人们点燃,顺着水边往远处湖里飘去,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我见大姐出去这么久没回,还以为你上哪儿去了。”颜婳偎在颜青棠身边,细声细气地说。
她正值豆蔻年华,长相随了马姨娘,算是个小家碧玉,但自有一番气质在身上,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十分美丽。
“能去哪儿,爹不在了,各处都要打理,我见来回折腾得麻烦,这些天便留在苏州城里。”
颜青棠边吃着东西,没忘给颜婳夹了一筷子菜。
“大姐辛苦了,婳儿敬你。”
颜婳捏着帕子,端起一杯酒来。
这次上的是真果子酒,口感香甜,但不醉人,哪怕是颜婳,都能喝上小半壶。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少不得有几个玩伴平时会聚在一起,办个诗会花会什么,自然少不得喝酒,也是喝惯了的。
“谢谢三妹。”
颜青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应该是婳儿谢谢大姐才是,若不是大姐辛劳,我们姐妹几个也不会有这样清闲的日子。”
颜婳这番话,算是把颜莹颜妍都带进来了,二人自是不好再干坐着,忙向大姐敬酒。
颜青棠笑着和两个妹妹一一喝了酒。
饭罢,她也没走,去了水边看下人们放河灯。
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走,散在池畔各处赏月。
钱姨娘撇着嘴,对颜莹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看那边缠着颜青棠的颜婳。
“你就该跟她学学,瞧瞧人家多会巴结,同样的首饰,人家的珠子就比你大。”
首饰就是这趟颜青棠带回来的那三支珠钗,她习惯每次外出回家时,都会给几个妹妹带些礼物。有时是一些小玩意,有时是首饰,看见什么买什么。
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相同的两颗珍珠,顶多形似。
三个妹妹,不同年纪,颜莹年纪最长,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所以她的珠钗样式较为成熟。
是一朵芍药花,正中心点缀了颗珍珠。
颜婳正值豆蔻,样式稍微简单些,只一颗珍珠,底下用粉色碧玺为托。
至于颜妍,她年纪最小,是两朵用米珠制成的蝴蝶,中心是用绿碧玺点缀,十分可爱。
总的来说,各有特色,讲究的是个心意。
可偏偏钱姨娘就看出颜婳珠钗上的珠子,比其他人大了。
颜莹本来收到大姐送的簪子,心里挺高兴的,她也挺喜欢。
一听娘这么说,顿时高兴一扫而空。
“娘,你烦不烦,挑什么!”
“我那是挑?我这是在教你,你不把她巴结好,等你出嫁时,她舍不得给你压箱底,你嫁出去不吃亏?”
颜莹想想也是,正打算也凑到大姐身边,与她一同看河灯,突然钱姨娘拉了她一把,又对她努了努嘴。
她顺势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孙姨娘似乎吃坏了肚子,正用帕子捂着嘴似在干呕。
颜莹还没看懂,钱姨娘却睨了她一眼,捏着帕子走了过去。
“孙秀,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孙姨娘见钱姨娘来了,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站直了身。
“没事,就是昨晚吹了风,胃口不好,方才又吃了些粽子,肚子有些不舒服。”
钱姨娘噙着假笑:“不舒服就要请大夫,这大姑娘刚回来,你就闹不舒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大姑娘有意见。”
“钱淑兰!”
钱姨娘挥着帕子:“快别嚷嚷,若把大姑娘嚷嚷来,真给你请了大夫,你可怎么办?”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一向风淡云轻,谁也不靠拢,谁也不得罪的孙姨娘,顿时变了脸色,一瞬间她目光如刀,恨不得生切了此人。
“你那么凶看着我做什么?”钱姨娘被吓得心怦怦直跳。
孙姨娘却突然笑了。
她这一笑才让人突然意识到,其实三个姨娘中,她才是最美的那个。只是自打进了颜家大门,她一向不争不抢,少在人前出没,因此显得低调。
“钱淑兰,你真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
“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孙姨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打量得钱姨娘不禁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然后——她便走了。
倒是钱姨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捏着帕子匆匆走到颜莹身边,拉着她步履急促地也走了。
颜青棠还是被鸳鸯戳了下,才瞧见这边动静,不禁往这里看了看。
不过倒也没多想,只以为又是钱姨娘碎嘴,惹了别人生气。
又站了会儿,颜青棠便回住处了。
一番洗漱,换上舒适的寝衣和绣鞋,发髻也都拆散了,及腰的长发披在身后。
看着熟悉的环境,闻着熟悉熏香味儿,颜青棠突然有种打从心底的安宁感。
果然还是家里最让她安适。
又想起那景护卫,突然发现忘了给他安排睡觉的屋子,忙叫了素云来,让她下去安排。
反正他也不会离远,就在院中给他安排一间。
素云走时,把卧房的灯都吹了,只留下屋角的一盏。
晕黄的灯光,在墙角照射出一团温暖的光。
颜青棠隔着帐子躺在那,看着那团光。
她试探了喊了一句:“景护卫,你在吗?”
没想到,她只是试探,暗中竟真有人应她。
“我在。”
只是那里没被灯光照亮,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也看不清他处在哪里。
她在被子里翻滚了一下,慵懒地伸展四肢,又打了个哈欠,道:“景护卫,我在家中,安全上应该无碍。都夜里了,你快去歇着吧,我让素云给你准备了屋子。”
黑暗中,传来一声唔声。
至于听没听,走没走,颜青棠也不知道,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34章
◎待在她房里一宿◎
颜青棠睡得很香, 哪知暗中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丝被下一个翻滚,一个抬手, 一个伸腰, 都纳入眼底。
纪景行痛恨自己眼睛在黑暗中看得太过清楚。
那被下的凸起,抬到唇边的雪腕,甚至贴在丝缎褥子上那轻轻一个磨蹭, 都让他眼睛仿佛着了火。
黑暗是最好的隐藏色彩,白日里发生的事太多,他理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冲动,此时似乎明晰了一些。
无声无息, 他从横梁上跃了下来。
像猫,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晕黄的灯光照射过来, 在素纱帐子上为他投下一片剪影,逐渐剪影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 在床头落定。
他低下头,影子的马尾跟着翘起。
尾梢轻微摆动。
忽而一个跳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紧接着影子就不见了。
榻上, 熟睡的颜青棠摸了摸唇,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果然还是家里好。
颜青棠披着头发, 坐在拔步床里等着素云来服侍她起身。
素云捧来一摞衣裳, 都是今天要穿的。
颜青棠没让她帮忙, 拿过衣裳来穿, 快穿得差不多了,才下到地榻上,让素云帮她整理细节。
“景护卫呢?给他准备的屋子他昨晚可住了?”
素云一边帮姑娘梳发,一边说:“没呢,我怕景护卫找不到地儿,特意让翠玉守在那,守了一夜都没见着人。”
颜青棠不禁皱眉。
那他昨晚睡在哪儿,难道真在她屋里待了一宿?
她忙按住素云的手,让她暂时别慌梳了,在房里四处巡睃了圈儿,连梁上都没漏下。
没有人。
素云也不知姑娘在看什么,继续说:“不过刚才看见景护卫了。”
颜青棠望过来:“在哪儿?”
这素云说话说半头,吓得她以为那景真在她房里待了一宿。
“在外面吃早饭。”素云脸色怪怪的。
这里头其实还生了一档子事。
一般知晓姑娘醒了,丫鬟们都会照例提前去厨房提了早食回来备着,哪知提盒刚拿进来,扭个头的功夫,桌前多了个男人。
如梦被吓了一跳,幸亏认出是景护卫,才没嚷嚷。
这不,人正在外头吃早食呢。
颜青棠有些无奈,但能说什么?
人家是钦差派来的暗卫,高手中的高手,能来保护她已是纡尊降贵。
不过一顿早食而已。
别说一顿,十顿百顿也得供着。
“随他吧。”
颜青棠现在也看出来了,她说什么,人家也不一定会听,不如就随他。
洗漱完收拾好出去,景已经不在了。
新的早食已经提回来了,在桌上摆好。
知道要赶时间,颜青棠没有耽误,随便吃了一些填饱肚子,便带着人出了门。
一路上船行得很快,赶在中午前,到了吴家。
吴家的下人都认识颜青棠,一见她来了,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颜青棠以为她会见到一个满是欢喜的兰姐姐,哪知进去后吴锦兰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不光没精心打扮,脸上还有倦怠之色,一点也不像今日要过生辰。
“兰姐姐。”
“棠儿,你怎么来了?”
“你难道忘了今日是你生辰?”颜青棠嗔道。
吴锦兰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辰,而每逢她生辰时,棠儿都会来与她庆生,不管她在身在何处。
即使人来不了,她还总还记得自己的生辰礼,事后一定会补给她。
想到这些,吴锦兰不禁红了眼眶。
颜青棠端详了她:“兰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我们以前的事。”吴锦兰连忙撑起笑,拉着她来到罗汉床前,“快来坐。”
又吩咐丫鬟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来。
颜青棠不显地蹙了蹙眉,不动声色。
不多时,倩儿和小月月都来了。
两个女娃都还记得棠姨姨。
听着这一声声‘糖姨姨’,颜青棠的心都是酥的,不禁摸了摸自己肚子。
也不知那书生有没有在她腹中种下种子,若是能生个女孩,定也像倩儿和月月这般可爱。
可又想起,她若想一劳永逸,还是要生个儿子才好。只是又实在舍不得女娃的可爱,反正就是纠结得很。
吴锦兰见她纠结模样,不禁问:“棠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哪知晓颜青棠都想到生孩子上去了。
“没什么,想事走了神。”
“对了,你的婚事可定了日子?说是百日内,可有了确定日子?”
听了这话,颜青棠这才想起她还有件事没办,谢家那儿的婚事还没解决。
一想起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哪怕颜青棠素来坚韧,也不禁有种头疼之感,只叹自己就不是清闲的命。
“日子还没定呢,我最近太忙了,也顾不上这事。”
她不打算把打算退婚,及借子的事,告诉吴锦兰。倒不是她防着兰姐姐,而是一旁还有个张瑾。
若是被张瑾知晓,从中给她横生了什么事端,到时候她又有的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