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行陷入良久的沉思。
颜青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心有所感。
她以为景说不定是动了想与她学做生意的心思,见他似有所感,自然满是欣慰,也没有说话去打扰他,而是又去书桌前看账本。
另一艘船上,窦风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道:“这小娘们长得挺水嫩,看似清冷,实际上身俱媚骨,怕人看上她,故意往冷淡里打扮。”
章二爷无语至极,道:“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去看人穿着打扮?这位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身为颜家少东家,上能跟织造局周旋,还能找到我们这,就说明她不是普通人。”
“那日,小的都以为她定要没命了,谁知人家好好生在家里,还睡了一觉,偏偏就是不通知我们,难道大人还没看出其中深意?”
“什么深意?不就是想看看老子重视不重视她?还要怎么重视?老子只差把镇江卫的大门砸了,现在落得要去干爹那儿述职请罪,老子很有诚意了。”
窦风自然也不傻,就是太莽太粗鲁了。
章二爷头很疼:“大人说的是,所以大人不能将她视作寻常女子。”
潜意词就是收收你那流氓相,别把人吓跑了。
“老子就是说说,说说也不能说?”窦风翻着白眼说,“要不是她是那劳什子少东家,老子非把她抢回去当小妾,日日按在床上疼。”
章二爷深吸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大人可想好了去都司大人那如何说?”
“能怎么说?有好东西自然想着干爹了。”窦风不耐道。
章二爷虽头疼他的说辞,但也还算了解大人性格,多少次了,他以为大人不行,实则大人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总能如愿。
“所以大人千万记得收敛些,别把人给吓跑了。女人哪里没有,没必要与银子过不去。”
“知道了,烦不烦。”
双方在苏州城外分了道。
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是回去等信儿,另一个则还要去干一仗,干完了袁稷,就是把颜青棠引见给司马都司的时候。
景面寒如冰。
谁能想到这窦风好歹一个三品指挥使,竟如此好色下作。
他再是收敛,这两日为了维持关系,免不得叫颜青棠去他船上饮茶说话,他这个人粗鲁惯了,哪怕有章二爷拦着,也少不了露出些端倪。
景好几次差点发作,偏偏颜青棠不以为意,还安抚他说,那窦风不敢,只要他不是傻子,他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男人在色和利上,还是能分清轻重的。
可景却不这么认为,他怀疑若不是在场还有其他人,他又一直杵在旁边,以那窦风性子,说不定真敢做出什么。
此时在他心里,已经深深地给这位窦指挥使记下了一笔。
之后换船进城不提,回到颜宅,见景还不走,颜青棠目露疑惑之色。
“你不去向钦差大人禀报近日发生的事?”
“你是不是打算去青阳巷?”
颜青棠扶额。
她去不去青阳巷跟他什么关系?但她现在不想景争吵,或者又闹别扭,只能先敷衍他。
“你真以为我成天闲的没事干?走了这么多天,家里这么多事,我临走前吩咐银屏和张管事办了些事,待会儿还要与他们谈正事。”
见此,景看了她一眼,走了。
颜青棠也没耽误,让人叫来了银屏和张管事。
第51章
◎太太,你听我解释……◎
“如何?”
银屏只点了点头, 没有多说话。
颜青棠心里一松,又去看张管事。
“少东家,现在外面情况不妙得很, 最近生丝涨疯了, 十日不到竟涨了近五十两。”
生丝以担为计量单位,合一担为一百斤,往年每担生丝不过卖一百七十两纹银, 在一百六十两到一百八十两之间,浮动不大。
而今年,从四月开始,生丝已经从原来的一百七十两一担, 涨到了两百二十两一担,而短短十日不到, 又飙升到两百七十两一担。
随着收春蚕告罄,所有人都意识到恐怕今年生丝要歉收。
基于各种缘故, 早先不想收丝的, 见别人都动了,自然免不了收一些,更不用说那些丝绸大商, 大多身上都背着织造局摊派下来的任务。
丝不够, 摊派任务就完不成,完不成任务,织造局就会降罪,不想被降罪, 就要咬着牙收丝。
这是以一个死循环。
其实之前颜家一直在暗中收丝, 虽后来多了批意外之喜, 也就是颜世川截留下来的那批生丝, 但颜青棠并没有下命停止收丝。
大家都在收,就你不动,不是明摆着说你有猫腻?
“现在丝价太高了,少东家,可还要继续收?”
之前涨到两百五十两时,张管事就想停下了,但少东家临走前说了,不管生丝涨到什么价格,都比最高价多一点去收,能收多少收多少。
没少东家发话,他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咬着牙去收。
“继续收。”
“可,少东家……”
颜青棠打断他的话:“你别管,我自有主张。”
张管事当即不再说了,又向颜青棠报这些日子收丝花了多少银子,总共多少账目,并当面和银屏进行对账。
对完后,又说现银不够了,需要支取现银。
这些都有银屏跟他交接,倒不用颜青棠多吩咐。
“对了,少东家,苏州丝织商会那儿请你去一趟。”
丝价涨成这样,商会那估计也乱成了一片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等张管事走后,她看向银屏。
银屏道:“姑娘,我跟赵成去了几个丝库,老爷留下的东西,都好好的存在那儿,我们一一抽出来查看过,都保存得很好,不影响使用。”
赵成便是死掉的赵管事的儿子。
他们这一家算是颜世川的嫡系,赵管事平时跟着颜世川,赵成年轻,才二十多岁,在转运丝库里做事。
这次颜青棠离开苏州前,就吩咐银屏和赵成,让他们去各个丝库落实下她爹存下的那批生丝。
账上确实有东西,但到底有没有,还要看到实物才能确定。
事关紧要,由不得她不谨慎,往常她可没少听说有些账上记得笔笔分明,实际上库里的东西都被下面人倒卖亏空了,因此坑惨了当家人的事例。
听银屏禀报的同时,她脑子已在飞速转动。
一些早就有的想法,似乎渐渐成型,现在所欠缺的,一是确定都指挥使司那是否能合作,再来就是苏州丝织商会那。
她还要再去办一件事,才能把想法落到实处。
如若此事能办成,那葛家……
把琐事都处理完,见没什么其他事了,颜青棠打算回一趟青阳巷。
有着之前经历,这一次她准备充足,甚至什么说辞怎么安抚都想好了,谁知回去后季书生竟然不在。
“不在吗?同喜,你不是说你家公子在房里看书?”
磬儿疑惑地看向同喜。
同喜心里慌死了,谁能想到颜太太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关键是这几天他为了骗过磬儿,都是以马上就要院试,这几天公子忙着读书,连门都不出为借口。
现在倒好,被人抓了现行。
他急得汗都出来了,连忙找借口:“公子的一个同乡找他有事,所以公子就出去了,磬儿你难道下午那会儿没看见公子出去?”
“有吗?”磬儿眨了眨眼。
不过也是,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院子里,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季公子有没有出去。
“当然有,等会儿公子应该就回来了。要不,我去找找看?”说着,他也不等颜青棠说话,一溜烟就跑了。
再看不出同喜在搞鬼,颜青棠该白瞎了她生意场上与人厮杀多年。
这主仆俩在搞什么猫腻?
难道那季书生是出去做什么心虚的事,才会不带同喜,把同喜留在家里,就是防止她突然回来,好去通风报信?
思绪之间,颜青棠已经想到极其不好之处,因此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素云见姑娘脸色不对,连忙把食盒提了进去。
亏得回来之前,姑娘还特意让人去酒楼里带了几个菜回来,就是寻思天色也不早了,潘大娘也来不及做饭。
现在倒好,季书生竟然不在,他最好没去做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不然……她就不给同喜饭吃。
同喜根本没抱希望,自己能找到公子。
主子去哪儿了他也不知道,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才找去了疾风司的暗点。这也是他唯一知道能联系上疾风司的地方。
这是一座花楼。
不同于莳花坊的曲径通幽,庭院深深,这叫‘怡红院’的花楼就要直白多了,直接建在山塘河边上。
一到华灯初上,那叫一个热闹。
同喜一路躲着对他拉拉扯扯的花娘,才终于找到怡红院的老鸨红娘。
红娘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风韵犹存,不过穿得有些露,同喜都没好意思去看她薄纱下露出的半截胸脯子。
“小东西,你找我干甚呀?”
难道又是一个垂涎老娘美色的臭男人?
同喜低着头,期期艾艾:“我找白公子。”
一听见白公子,红娘脸色顿时一变,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拖着同喜进了一处厢房。
把同喜吓得哇哇大叫,还以为红娘要对他做什么。
“你赶紧噤声吧你,就你这小东西,还以为老娘会对你做什么?在这等着,别乱跑。”
说着,红娘匆匆出了门。
留下同喜坐在地上悲愤交加,他才不小呢,他都十五了。
过了一会儿,陈越白来了。
不光有陈越白,还有纪景行。
同喜一见到自家公子,就忙道:“公子,你还有心思逛花楼,太太回来了,你快回去,再不回去就完了。”
陈越白挑了挑眉。
什么太太?什么完了?
难道这位主儿在苏州还有什么相好不成?之所以一直不透露自己的落脚处,就是住在相好的家里?
叫太太,说明此女已经成亲,难道这位主儿还勾搭了个有夫之妇不成?
他不禁磨蹭又磨蹭下巴。
纪景行脸黑如墨。
他这趟回来,冯泽不在,出去办事还未归。
他有些事要陈越白去办,但这陈越白吧,他以为他之前弄条花船盯梢别人也就罢了,暗点也设在花楼里。
这不重要,之前他也没说什么,可结合到同喜这一番话,再想到陈越白其人什么秉性,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厮定是暗中跃跃欲试,自然黑了脸。
“交代你的事,你去办,我先走了。”
说完,他拎着同喜的衣领子就要走。
“主子不留在这吃晚饭?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吃了饭再走?”陈越白招呼道。
你是想留我吃饭,还是想留同喜吃饭?
纪景行瞥了他一眼,脚步未停。
等人走后,陈越白笑了起来。
看来真如他所想,是个有夫之妇,不然能敏感成这样?
到底是何等有夫之妇,竟能勾搭上这位,本事也是真不小了。也不知此间事罢,这位打算怎么处置相好的,是打算就当春梦了无痕,还是把人带回去?
陈越白笑得乐不可支,仿佛偷了油的老鼠。笑完,又想起这位之前吩咐的话,不禁又是咂嘴又是感叹。
也不知经过这一波,这江苏的天要变成什么样。
同喜迈起两条小短腿拼命地追。
可无论他怎么追,都没有公子快,前面已经没有公子的身影了。
渐渐地他也跑不动了,索性停下慢慢走。
公子当着陈越白的面装得倒好,扭头比谁都急,生怕那位颜太太生气。
见到这一幕,同喜已经在心里猜测后果了。
看这样那位颜太太还真有魅力,把主子迷得晕头转向,难道等哪天主子走时,还真要把这位颜太太领回去当娘娘?
也不知是时皇后娘娘会不会怪他办事不利,竟眼看着主子被个有夫之妇迷倒。主子还没娶太子妃呢,若真被这颜太太拿捏住了,以后东宫大概热闹了。
越想,他越觉得绝望,走得越慢。
这边,进门之前,纪景行匀了匀自己的呼吸。
不可否认,他此时心情不错,而不错中又掺杂着几丝五味杂全。
这女人!之前还跟‘景’说,自己很忙,事情很多,转头人就来青阳巷了,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偏偏她又来见的是自己。
走进院子,院中黑灯瞎火的,就正房亮着灯。
纪景行理了理衣裳,走进正房。
进去时,颜青棠正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