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后,她换上寝衣上了榻。
正是五月天,天气炎热,床上的褥子已经换了轻薄的,上面铺着藕荷色苏绸的被单。因其纹理平整细密,入手生凉,所以并不闷热。
怕姑娘生躁,素云还在床外侧铺了一张约有一米宽的象牙簟。
此物甚是珍贵,还是早先年颜世川心疼女儿怕暑,特意命人花大价钱收罗来的。
每到夏日,一张床半边铺着牙簟,半边铺最上等的苏绸被单,颜青棠想睡哪边睡哪边,也不会因为竹簟太凉而伤了身子。
反正此刻颜青棠躺得十分舒服,懒洋洋的,正靠在软枕上想她设的局里可有疏漏,帐子外突然多出个人。
还不及她说什么,那人已经熟练地掀开帐子,爬了上来。
“太太。”
“你又要做什么,你不累?”她警惕道。
书生红白不说钻了过来,把脑袋钻进她怀里,在她胸前蹭了蹭。
她红着脸,想斥他不正经,可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泛青的眼圈,又有些不忍心。
说来说去,还是这张脸赏心悦目,让人不忍斥责。
“让你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太太这几日在外,可有想小生?”
这个——
“自然是有的,要不我能这时候回来?”
“那照太太这么说,明日应该不出去了?”
后天是院试开考,明天……
“自然不出去了,我不是说好了要送你去贡院。”
嘴里说着应承的话,心里却在想还有什么事要做,想来想去不过是些零碎之事,遂下决定明天不出去了,就在这陪他一天。
“太太真好。”
他闭着眼咕哝了一句,换了个姿势,转为将她揽在怀里。
下巴搁在她颈窝里,他小声道:“太太别慌,小生什么也不做,就抱着太太睡一会儿。”
颜青棠才不慌,盯着他的脸盯了好几眼,用指尖推了他额头一下,啐道‘让你不爱惜自己’,便也跟着躺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来时,磬儿不在,说是去潘大娘家里了。
今天潘大娘没过来,只是做好了饭,让磬儿提了回来。
素云说潘大娘今日家中有客,反正她也没事,就去帮帮忙,临走时把同喜也领走了,于是整整一天,小院里就颜青棠和书生两人。
两人吃罢饭,又去房中歇息。
期间书生有些不老实,被她拒了,斥他不老实,明天就要进贡院,今天还在想坏事。
书生遂作罢,但中间还是找到了机会,颜青棠糊里糊涂就被他从软榻上,抱到了窗子边,他还说那书里就有这么一回,要不他们也试试看。
颜青棠快被吓死了。
正值下午,大抵是街坊邻里都在午休,因此四周显得格外安静。
有风,拂过院中的大树,时不时发出沙沙声。
明明天热,她的脊背却寒毛直竖,非但感觉不到热,反而只感到阵阵凉意。
正面却极为火热。
他微微低喘,额上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衬着极致的白,和他俊美如画的脸,让颜青棠也不禁有些恍神。
“你好热……”
她差点叫出声,纤细的颈子紧绷,一只手抠着窗沿,一手忍不在他肩上捶了两下,玉腿克制不住打着颤。
“……你快放我下来……”
“……要掉下去了……”
似乎察觉到她有些站不稳,他将她托抱了起来。
每每都让颜青棠怀疑,明明是个柔弱书生的他,怎生如此有力。
“你就折腾吧,明天还进不进贡院了?”她低声骂。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说:“就一回,太太容我……”
东厢,暗锋从床榻上又转到了梁上。
睡房梁睡习惯了,榻上竟然睡不着。
他估摸主子至少要闹一个时辰,遂将耳朵里的棉花又塞了塞,脑中想着时间,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几不可闻。
颜青棠脸红似火,浑身泛着粉,像熟了的虾。
扶着他肩,捶了他好几下。
书生也不说话,像只餍足的大猫,抱着她要去浴间。
关键是衣裳也不给她裹一件,又是青天白日,她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又嚷又骂,生怕有人突然推开院门进来了。
“你就不怕有人进来!”
进了浴间后,她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要知道院门虽关着,但没从里面拴上,要是有人一推就进来了。
书生吃疼,道:“哪有这么巧。”
那若是就这么巧怎么办?
说个话的功夫,水已经烧好了。
灶房里也有个灶,上面是专门烧热水的大锅,天热添把柴水就热了。
颜青棠本来想撵他出去,可这人脸皮太厚,就是不走,还要帮她洗,她推着不让,可惜手软脚软没推开。
洗到一半,他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说好就一回的。”
他的手死死地握着她的腰,拽都拽不开,从后面凑到她耳边道:“就一回……”
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颜青棠在小院里陪着书生胡天胡地,并不知晓这两天外面各大牙行因为她的举动都快炸了。
所有人都要疯魔了。
这丝价还能涨?
还能涨到什么地步?
眼见丝价涨到四百二十两,无数人站在牙行外跺脚加扇脸,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多囤点生丝。
又或者没趁之前低价时买进一些来,现在倒卖出去,那都是银子。
哭的有,笑的有,疯魔的也有,一个个或失魂落魄,或歇斯底里,或哈哈大笑,惹来路上行人各种侧目。
葛家,葛宏慎葛四爷正在用早食。
他是个日子过得精细的,精细到早食厨房要给他准备了二十八样面点,六样粥食,另有十个热菜,八个冷碟儿,供他享用。
估计连宫里的皇帝,大抵也不过如此。
管事刚从外头回来,为他报上今日丝价。
听说今天的丝价比昨天又涨了十两,饶是葛四爷素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也不禁皱起眉。
“四爷,那还收吗?”
葛四爷没说话,挨着碗边吸溜了一口粥,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直到吞下去后,才慢悠悠道:“没出息的,才四百三就让你慌了?”
怎么不慌?
要知道管事还是懂点门道的,这些生丝哪怕出海运到倭国,也不过只能买五百两白银。这中间还要刨去劳力、物力、出海航行等一系列费用。
也就是说,这个价钱把生丝收回来,哪怕出海卖给那些倭人,也赚不到钱了,只能织成丝绸,卖给那些洋商,才能回本,并小赚一些。
“慌什么,继续收,我不信颜家还有现银继续跟葛家争。”
葛家的消息一直灵通,从颜家开始收丝,葛家就给颜家记着数。
按照葛家对颜家的估算,估计颜家能流动的银子差不多快砸进去干净了,他不信颜家还能坚持多久。
这时,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葛大掌柜。
“四爷。”
“何事?”
葛大掌柜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此事可牢靠?”葛四爷皱眉道。
“对方说,东西如今就在苏州,博买后就可交货,只是这博买……”
博买就是竞价,价高者得。
葛家不怕与人竞价,但竞价的东西是生丝,是颜家势在必得之物,就不得不让葛家顾虑了。
毕竟这可不是小数目,而是两千担。
别看他们大商交易,总是以担为基数,似乎好像不多。实则一担是一百斤,只有大宗交易才会用担,普通商人都是以斤为计数。
至于那些小丝户织户,能动用的丝则是以两为计算。
合一担生丝四百两纹银,两千担就是八十万两白银。
八十万两白银,顶的上一个大商的全部身家了,要动用如此多的流动现银,哪怕是葛家也不得不谨慎。
“这两千担若是能拿下,今年海上面不用愁了。”葛四爷喃喃道。
“所以小的才会急匆匆来禀报您。”
葛四爷没有说话,继续把那一碗金丝小米粥喝完,方放下筷子道:“拿下,颜家现在没这么多现银跟葛家抢。”
“若是颜家故意跟我们顶价?”
颜家是没钱,但若颜家故意叫价,哄抬价格怎么办?
葛四爷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给牙行打招呼,让他们验过各家钱物,才能参与博买。”
“四爷英明,那小的这就去办了?”
“去吧。”
葛大掌柜匆匆离去。
第54章
◎各方涌动◎
牙行前, 张瑾看到‘今日丝价’后,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之前他便有消息,所以三月底他便在市面上收丝, 虽能收到的不多, 但这阵子积攒下来数量也不少。
后来丝价飙升到二百五十两时,他没忍住将手里的生丝都卖掉了,大赚了一笔。
之后丝价节节攀升, 他蠢蠢欲动,既后悔当初卖早了,又想再买进一批,说不定丝价还能涨。
二百六十两时, 他没忍住下了场,买进一些, 过两日又卖出,来回折腾数次, 最终下了狠心, 用掉手头能动用的所有现银,又找银庄拆借了两笔银子,购进一大批生丝, 这次没有再卖掉。
这些日子, 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日蹲在苏州盯着丝价。
今天丝价已经涨到四百二十两,但就他的估算,以颜家和葛家争抢这势头, 还能再涨一些。
等涨到四百五十两, 不、四百四十两时, 他就全部卖出去。
等这一笔银子拿到手, 吴家那点家产还算什么?
张瑾忍不住浮想联翩,这时牙行里却起了骚动。
“听说了没,有人拿出了两千担生丝,要当众博买,据说葛家和颜家都要参与。”
“两千担?这是哪来的大户?如今苏松市面上还有这么多生丝?”
“你傻啊,你忘了你之前干了什么?说不定就是哪家下了血本,前面囤积起来的,就等着后面让那几家接盘,大赚一笔。”
听者倒吸一口气,又感叹:“只怨咱们本钱不够,不然就这阵子,不用这阵子,只要十天就能翻一番不止!”
谁不感叹呢,关键你得有那个胆子才行。
谁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丝价涨,犹犹豫豫想买又不敢买,或者不敢多买,就怕砸手里了。
想赚大钱,你也得有匹配的胆量才可。
不过也有许多小商跟着赚了好几笔,就像张瑾这样,悄悄买进一些,放两天又赶紧卖出去,再过两天没忍住又买一些,再过两天又卖出去。
暗中可没少有人干这事,丝价被拱起来,他们这些人的‘功劳’可不小。
一众小商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等着看六大家的热闹,就想看看哪家有这个实力,一下子吃进两千担。
也有人怕这么多生丝砸进来,丝价会跌,想赶紧找个下家接手。
一时间,众生百态,可谓精彩绝伦,让人不禁感叹。
而此刻搅动满城风雨的颜青棠,在干什么?
她正在送书生去贡院。
苏州贡院门前,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全是前来应考的书生。
苏公弄一处街角,颜青棠坐在马车上。
她今天穿了件烟紫色牡丹团花对襟夏褂,下着藕荷色蝶恋花马面裙。
一头乌发随意挽了个斜髻,只插了一支赤金红蓝宝的牡丹簪子,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甚是清艳。
院试一般考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一场考一天,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说天黑看不见之前离场。
因为不用在贡院过夜,自然不用准备太多东西。不过一天的吃食和水,以及文房四宝,还是要准备的。
为此,颜青棠特意让人高价去买了个‘考场提篮’,送与书生。
这提篮可不光只是篮子,里面有文房四宝,还有简单的吃食和水。
由于贡院查抄严格,许多人头一次进贡院不懂规矩。
诸如那种容易藏了夹带的笔和砚台,都可能被查抄的衙役拆了查看,还有所携带的吃食,诸如馒头包子之类,也都会被一一掰开查检。
这些东西一旦被拆开、掰开,笔墨还原不了,就没有笔墨可用,只能饮憾退场,吃食被弄污,则要饿着肚子考一天。
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其实也简单,那就去专门的地方买一个专门的‘考场提篮’,负责查抄的衙役见了东西上的印记,自然不会再做那拆开一一查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