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三哥。”
颜瀚海清楚他爹的性子,若没有人劝,他是不会这么快就拉下脸原谅他的。
“都是弟兄,说这些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咱们也不懂,只望你做事前能想好,不要一时冲动。”
“三哥,我想得很清楚。”
见此,颜翰河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叹一口气道:“行吧,你回屋吧,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
“三哥,我就不歇息了,还要回苏州。”
颜翰河诧异道:“这么着急?”
“布政使司那我未告假,明日还要去点卯。三哥你别担心我,我在船上休息便是。”
“那行吧。”
对这一切,颜青棠并不知晓。
关于府里第二天就传出颜瀚海要娶她的消息,她确实有点难以适从,但想着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她,也只能克制这种不自在。
“颜姐姐,爹真要娶你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娘了?”睿哥儿好奇问。
颜青棠闹个大红脸,可其中细节又不好跟一个孩子说,只能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你也可以不叫。”
“我想叫的,我想叫的,我叫你娘了,你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了?”
颜青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忙给素云递眼色。
素云赶紧转身去端了盘糕点来,道:“睿哥儿,你吃不吃糕点?”
“我不吃糕点……”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是颜瀚海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好像是从官署里刚回来,似乎有些疲倦,但眼神很清亮。惹人瞩目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跟着一个仆人。
那仆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套主色为红的凤冠霞帔。
按大梁制,民间女子在成婚当日,可越制着凤冠霞帔,是为喜庆。而这所谓的凤冠霞帔,其实就是命妇的命妇服。
颜瀚海为四品官衔,按制他的夫人可请封四品恭人。
“赶得急了些,也不知适不适合你?”
他望着颜青棠,含笑地指了指托盘。
明明是来送嫁服,但由于他的官袍是绯色,这场景倒像是他来接亲了。
颜青棠莫名有些慌张,也十分局促。
“这么快?会不会有些急了?”
颜瀚海示意仆人将托盘放下,又挥退众人,连同睿哥儿也一并领下去了。
“急吗?若不赶得急些,我就怕他反应过来,继续纠缠你。”
颜青棠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想想也确实,说不定再拖一阵子,她这肚子就遮掩不住了。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优柔寡断,索性便快刀斩乱丝,把事情办成事实,让一切成定局。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要办一件事。
她让颜瀚海稍侯,亲自去里屋取了个匣子出来。
里面放着一卷纸,正是一份她考虑过后连夜写出来的契书。
“你知道我做商人久了,做什么都喜欢立契,总觉得立了契,心中才安稳。”在扫除最初的那点赧然后,她的态度很平静,也很坦荡。
“你看看,要是愿意的话,就把契签了。”
颜瀚海接过契,认真详看。
颜青棠做好他会提出异议或者可能会不愿的准备,因为这份契写得太详细,也太过……现实了一些。
在这份契里,颜家所有家业都将作为她的嫁妆。
按大梁律,女子嫁妆归属本身所有,夫家不得有任何侵占,若女子不幸亡故,嫁妆则归子女所有,若无子女,则发回娘家。
为了防止意外,颜青棠特意在契书里注明了一条,若她有意外不幸身故,嫁妆归她所出的孩子所有,在孩子成年之前,则归她两个舅舅代管,夫家不得插手。
这份契是一式两份,另一份则会不日送到扬州宋家。
且契上还写明了二人议定婚嫁,只是权宜之计,她不用履行任何夫妻义务。
不管家,不同房,各随其便。
最重要的一条,她写明了若她想和离,男方不能有任何阻挠行为。
而随这份契一同的,还有一份早就写好的和离书,等待颜瀚海签字画押,这才是颜青棠最终的后手。
与其说这是一份契书,倒不如说这是一份列下了各种限制的婚书。
“你可真是想得周全。”
看完,颜瀚海不禁摇头失笑。
“我不是说了,商人做久了,做什么都喜欢立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说着,她顿了顿,“当然,你要是觉得这样做过分了,或者侮辱了你什么的,不签也可以,那之前我所说的话,就当我是冒失之言吧。”
“去拿笔墨来。”
呃?
她一愣。
“你不是让我签字画押?”
见他这般态度,颜青棠反倒有些心情复杂了,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拿来了笔墨和印泥。
接过笔墨,颜瀚海未多加思索,在契上和和离书上,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将东西收回盒子,这时的颜青棠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婚期定在何日?我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颜瀚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你看三日后可好,日子赶得急,大概婚礼会很简陋。若是你觉得可行,我这便着手命人准备给各官署衙门相熟的官员发请帖。”
给相熟官员发请帖,是昭告天下。
如此一来,就算作为端王世子的他知晓了,应该也会顾忌皇家体面,不会做出违背世俗伦常的事。
至于婚礼隆不隆重,本来就是假的,她倒不在意。
“简陋就简陋吧,反正又不是真成亲。这样吧,你让谁帮着筹备婚礼?我让李贵去帮他,若是有什么缺的,让李贵帮着补就是。”
颜青棠想的是,本就是帮她,哪能让他破费,毕竟他也不宽裕不是?有李贵的帮忙,事情会办得更快,也会更尽善尽美。
颜瀚海没有反对。
“是颜忠。”
竟是个老熟人。
颜青棠一愣,道:“那我让李贵去找他。”
此时的颜忠只差忙得脚打后脑勺。
谁能想到前些日子还恨不得对方死,现在竟要成自家的夫人了?
李贵这会儿也懵得很,不知为何姑娘突然就决定要嫁给那个颜大人,不过既然是姑娘决定的,他们也只能听着。
这二人早就对对方有所耳闻,心里估计也骂了对方无数遍,谁知现在闹个这样的事。
“颜管事,多多指教。”
“不敢指教,只要能把老爷和未来夫人的事办成就行。”
一番互相客套,两人只谈差事,不谈旧怨,有商有量地就把事情分工了。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颜府这里也开始张灯结彩扎红贴喜,忙得是不亦乐乎,很快整个府邸就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
目睹这一切,韩娘的心似被蛇鼠啃食,时时刻刻都充斥着痛苦。
“四爷,我想过你娶任何人,唯独没想到竟然是她……”
韩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安静的院子。
平时这院里总有几分热闹,毕竟有个孩子在,丫鬟、奶娘、老妈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如今倒好,也不知那女人给四爷吃了什么蒙汗药,四爷将睿哥儿从她这挪走了。
也许现在是从她这儿挪走,再过两天就是挪到那女人屋里了,她看得出对方十分喜欢睿哥儿,四爷大概也会投其所好。
瞧瞧,男人并不是不会讨好女人,只看你是不是他想讨好的那一个。
“要我说,这个即将进门的新夫人真不错,人是真大方,你见着有哪家办婚事,女方包揽一半的?那个李管事也出手大方,老李、陈妈、川儿、小蝶他们,因为这两天跟着忙前忙后,每天都能拿一份赏钱,据说有这个数……”
两个婆子一边从屋侧的角门往里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声音丽嘉顺着蒙着窗纱的槅窗,就钻进屋里韩娘的耳里。
“真的?”
“可不是,倒累得咱们这些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得赏。”
“你小声点儿,小心被里面听见,又生气了……”
“要我说,她也长久不了,以前没有正经夫人,由得她成日里养嫡子充大头。如今的这位,打从她住进来时,我就看出来了,老爷就喜欢这样的!你以为老爷成日清淡寡素,不近女色?这世上哪儿有不近女色的男人,不近只是不喜欢罢了,你看这不是日日往人家那儿跑,以后啊还不定……”
“行了,别胡扯了,小心真被听见……”
两个婆子前推后搡,离开了这里,声音渐不可闻。
屋里,韩娘露出苍凉一笑。
须臾,一丝丝阴影攀上了她眼角,越来越多,直到汇集成海。
“四爷,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第72章
◎你家大姑娘跟谁成亲了?◎
虽然是场假婚礼, 但接亲还是要从颜家那边走的。
颜青棠特意拖到明天就是正日子,才打算回去。
上了马车,几个小厮来到门前拆卸门槛, 好方面马车出去。
颜青棠回首望了望这座宅子, 谁能想到之前急着想离开的宅子,明天又要过来,还是换了一种身份, 只能说世事无常。
“姑娘,坐稳了。”李贵在外面道。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颜……青棠……呜……”
“谁在叫我?”还是个女声。
素云探头出去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 马车已经动了,见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 颜青棠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便也没有多想。
她并不知晓, 就在一旁的回廊上, 韩娘被堵了嘴,按在地上。
很快,人就被拉离了这里, 再未让她发出一丝声音。
已是掌灯时分, 这间屋里却是一片黑暗。
贵妃榻上卧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
随着一阵开锁声,有人擎着灯进来。
颜忠放下烛台,退到了门外。
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随着他的走近, 阴影将这一片笼罩。
韩娘抬起头, 望向来人。
“四爷……”
从她这个角度去看, 对方是居高临下的,这种角度让他一向和煦的脸上多了层阴影。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颜瀚海去了一旁坐了下。
连日的奔波忙碌,让他整个人很疲累,眼神却又很清亮,与以往都不同的清亮。心里有一股潜藏在底下的亢奋,这股亢奋旁人不可查,只有他心里清楚。
“我是聪明人啊……”
韩娘苦笑,所以才想去找她。
“你想对她说什么?”
“四爷不是猜得到么?”
不然她也不会是这个下场,还没出手,就被人堵住了嘴,关到了这儿。
“是我对你太过温和,所以你肆无忌惮挑战我的忍耐性?”
“不!”韩娘摇着头,泪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韩娘又怎敢去触犯四爷的威严?”
他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是她可望又不可及的人。就是因为聪明,韩娘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大抵是她第一次明知道却故意违逆他的意思。
“念在你养睿哥儿有功的份上,对你总是借着睿哥儿做些小动作的事,我一直视若无睹,但你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试图去告诉她吗?”
韩娘苍凉笑着,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原来四爷您也会怕?我以为您什么都不怕的。你竟怕我去找她说话,怕我戳破了你的心思?怕我戳破了你的心思后,她就不敢再嫁给你了?”
“是啊,谁能想到我们的四爷,英明神武的四爷,看似温和实则冷心冷清的四爷,竟想利用蒙骗的手段,去娶一个女子?按照韩娘对您的了解,以您的心机,您的手腕,一旦婚事做成,她必然插翅难逃。”
韩娘笑得凄凉:“四爷,你到底对她是真愧疚,还是真动心?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可为什么是她?她近乎小了你一轮,你与他爹是故交,你们之间隔着两条命,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
初见时的恍然,那时他才发现两人竟有一面之缘。
她爹坟前,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目的,几乎将他脸皮扯下来,扔在地上踩。言辞之犀利,之锋利,刺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无动于衷的心。